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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

如是我聞,將有佛子出世,歷恆河億萬沙劫之後,於光中成佛,爾時,大地震動,放大光明,一切眾生病苦皆除,受安穩樂。

      眼簾睜開的一剎,滿溢如智慧的光便流洩而出,他就是光,自宇宙的初始,他便存於大千世界。

      光線聚集成一具潔白、殊聖的肉身,當姣美的蓮華盛開之際,只見一名由光所化身的天人跏趺其上,以悄然不動之姿、半垂著眼,彷彿正凝視著世間的生住流轉,雖然他的位階僅是一名天人,但卻已呈現佛的十二好相。

      他起身,當每一赤足踩踏在雲泥的一剎,朵朵幽缽羅華瞬間破地生長,而兩旁身著彩帶的飛天繚繞其上,散落芳菲鮮花,手持華蔓瓔珞為他裝飾。

      恭喜你,初生的天人。一股妙音湧入他的心田,感受眾人對他的道賀,於是他謙恭的彎身,接受祝福。

      因為與身帶有馨香,於是,天界大家便以伽羅來作為這名天人的名字。

      伽羅很快便在鑽研佛典上展現卓越的天賦與才華,恰如一滴水化入琉璃色的善知識之海,他總是如渴求甘霖般的盡情汲取知識,在妙音天神宮中儲存有歷代古佛開示的善知識,吸引他前去拜訪,他先天便帶有夙慧,每每閱讀經典中的字句,總是能熱切感應到梵、奧的智慧,他彷彿就是光,能尋到光的所在。

第一次他拜訪妙音天神宮的情景。

緊閉門外佇立一名天女,一雙眼睛不起波瀾的凝視著他道:「善男子,你是誰?」

「一個慕道者。」

「你所追慕的『道』,是什麼?」

像是一個輕微的叩問、又像是一個朦朧不明的考驗,眼前,她黑髮如瀑流洩,一尾金翅鳥立在雪白的裸肩,一耳金色流蘇耳飾垂至腰間,而她的凝眸如琴弦上的一抹顫音,他剎時心底泛起一陣若有似無的悸動。

      伽羅緩緩轉身,當語言如虛空破碎,他撿拾不出合適的字句來回應空無,然而,正當他舉步之際,一片金色的菩提葉翩然落下,阻擋他的去路。

   像是給他的回應,一陣渺不可聞的樂音傳來,金色花瓣紛然落下,如同金色的絲弦舞動,跳躍起金色的漣漪,像極了閃閃發亮的金葉子落在雲泥裡,又像水晶露珠落在一池金波振起的翠珠明璫,他微張手,金色柔和的光芒亦自掌心紛飛如線,剎那他明白,這是一個暗示、一個引領的法門,他開始舞動,指尖輕觸絲線,衣袖亦隨之翻飛起舞,他俯身、抬頭、舉手、跨步,他輕巧的鵠立,如同鵬鳥展翅、又如白鶴輕落,所有的動作凝練卻步步合拍,剎然靜默不動如佛像,但衣袂的轉瞬流洩如泓、如清泉、如傾洩一地的水晶琉璃,他身上散發一層淡淡光暈,如雨洗沐。

      一曲終結,這名天女道:「所謂的天籟,不過是宇宙發出剎生剎滅的聲響,而又有什麼比這個更能窺見『道』的神奧,你說是嗎?光之子伽羅。」

      說這話時,那雙美目如流星般流眄而過。

      這是伽羅第一次見到珈靈天女的情景。

    而天界,以年長且富有哲思的天人為首,不時會在天帝的宮闕中舉辦辯論。

      一次論辯中,天人們爭論情識問題,若說宇宙中比天人更尊貴的存在,便是佛了,而佛與天人之異便在對情識的體悟上。因此,對這些欣慕成佛之道的天人,如何體察、解脫情識,便是窮盡探索之問題,紛雜討論下,有一名天人逐漸佔了上風,他是天界以知識、善辯為人所稱道的一名智者,他所存在的時間,比在場天人知道的時光還要久,他侃侃談道:「所謂的情識,不過是一種較深刻、虛妄的雜染,而唯有時時刻刻掃除情識、也才能掃除妄念,究竟解脫之道。」

當他以高亢的聲調、強烈的眼神說出這番話時,在場天人無不贊同。

      此時,一名天人遞來一枚菩提葉,那是作為發言的開端,將有人反駁他的見解。取過菩提葉後他默首示意,而走上台與他對峙者,正是伽羅。

      感覺胸中知識之泉已經滿溢,這一刻伽羅已等待許久,一端坐而下後他便朗聲道:「所謂的情識,並不等同妄心。」

      那長者右掌微開,在手掌之處一株植物破土而出,迅速抽芽、生長,茂密的翠葉中,亦夾雜枯枝、敗葉,他道:「所謂的妄心,正如這株小樹枯萎的部分般,只要將這些地方拔除,這株樹便可完整生長。」

      「枯葉與翠葉都是同一株樹上共生共長。」伽羅手輕揮,枯葉轉為翠綠,他道:「所謂的妄心與真心,不過都是一心所出,展現不同兩面罷了,情識本無善惡,只因環境變化而有了分別心,若能善加調養、維護,自然可將妄心轉為真心,又何需拔除呢?」

      作為一名初試啼聲的天人,他的膽識、言談機鋒與長者相比,卻毫不遜色,不禁在場天人感到驚訝,並紛紛給予讚賞。

      當論辯的勝者已然出現,便是由上座的天帝宣示,此時一直巍峨不動的天帝起身,自腰間取下一物,微微頷首道:「這場論辯,朕賜伽羅一顆摩尼寶珠。」

      這真是自有辯論以來天帝所賞賜最珍貴的東西了,在場天人無不發出羨慕、或讚嘆的聲響,伽羅亦感到驚異,他心底不禁產生一點些微的喜悅,但仍是謙恭如常,如細小的波紋一般,轉瞬了無痕跡。

  

        論辯結束後返回自己的結界,就在此時,像感應到什麼似的,他停下腳步。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可是剎那間感應到一點細微的情感,不知由那個天人所發出?  

      是誰?充滿如此悲傷的感覺?

懷著一顆好奇之心,往雲霧深處前進,只見一個極為衰朽的天人,身上呈現天人五衰之相,身上發出腥臊的氣味,令人不禁想要掩鼻後退,斑白頭髮紛亂如絲,落在乾瘦雙頰間,半閉雙眼躺臥著。

      按捺不住好奇心,伽羅身軀微微前傾,問道:「你是誰?為何會如此悲傷呢?」

      那天人緩緩抬頭,望向伽羅半晌,突然笑道:「我認得你,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光之子,自無量光明中誕生的天人。還記得很久的時光,那是在你出生之前,我也曾是天界最偉大、美麗的天人,所有的天人見到我都不禁發出驚嘆的神情,然而時光如恆河沙數,轉眼華衣生垢穢、花冠萎落、腋下汗流、最終身體臭穢,我才知道不知何時我已用盡天人福報,以前友好的天人當發現我已落入天人五衰時,便離我遠去,剛開始他們還會用衣袖掩著口鼻,遠遠跟我說話,可是到最後,他們便全都離我遠去了。我知道我要到五濁惡世去了,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在三毒之樹下方,由無明與貪、嗔、痴所構築的一個世界,你以為你現在體會的道,是真正的道嗎?你以為你修行的法,已經涵蓋世間的一切嗎?看看五濁惡世、看看地獄,因為,遲早你也會墜落到那裡。」

        接著,那天人如蒸發般消逝無蹤,只有頭上半枯花朵,輕飄飄的遺落地面,在他心底徒留疑惑。

    飛升雲水之間,此時,來到一片空無之所,只見眼前黑雲滾滾、雷電交錯之間,三株巨大的荊棘藤蔓破地衝出,上下不斷延伸相連,而藤蔓之上一道道銳利倒刺如夜獸利爪,發出森森冷光。

      幾百道洶湧的逆流瞬間朝他的胸臆衝擊而來,然而,讓他驚訝的卻是眼前這株奇特的植物,由無明的貪、嗔、癡所構築,粗大的荊棘矗立眼前,伸手輕觸,瞬間利刃刺痛他的掌心,凝視掌心這道傷口,而所有的疑惑彷彿隨著傷口撕裂般,隱隱發疼。

      此後,伽羅便時常前來此地,以三毒之樹作為觀想、修行所在。並時時以天眼窺探這五濁惡世的一切。

      在五濁惡世中充斥著恆河沙數的眾生,和天人相比,他們的壽命不過一滴水珠落到地面的時間,轉眼之間就經歷一次的生、住、異、滅。

和天界一樣,人間也有所謂的帝王,雖然它們的存在僅是短暫的電光石火,然而,為了爭奪至高權力,卻為此紛爭、流血、屠殺,依循慾望、愚痴開展的鬥爭如油鍋滾滾,即使對象是親如父子兄弟,也在所不惜。

也有少數有情眾生,致力於修福積德,往生之時得以降生於天界之中,然而,只是少數罷了,大部分他們都是在人間隨順流轉、浮沉輪迴無法自拔。

此時,一件消息的流傳開來。

      將有一位重大的人物來拜訪天界,那是宇宙之間的覺悟者,被稱為如來佛之人。

      在所有天人期待與迎接下,如來佛踏入了天界,在天人中伽羅凝視著這被稱為宇宙覺者之人,他亦滿懷好奇之心,好奇著這位聖者的容貌究竟是有多麼的崇高而殊聖,身上,又會散發出多麼令人肅穆的威儀呢!

      然而,當伽羅的眼睛接觸到如來佛的一刻,他不禁帶著一點驚訝、甚至是失望,在他眼前的如來佛只是一個平凡的老者,拄著一支柺杖,步履蹣跚、佝僂前進。

端坐高台後,如來佛便開始說法。他音調平平,並不十分高昂,偶而說到一半,似乎有些記憶不清的停頓幾秒,有時又重複了之前說過的話語,這樣斷斷續續,也不過講解了三法印、四聖締這些義理,都是從前伽羅在經書之中,早已熟讀、並討論過的經義。

      說法結束了。如來佛端坐在蓮花座位中,等待眾人提問。

      一枚菩提葉送入台前,在如來佛的示意下,伽羅起身問道:「在各種法門之中,何者,才是究竟的成佛之道呢?」

        「沒有究竟的成佛之道。」

        「那麼,為何有佛與眾生之別呢?」

        「佛與眾生並無分別。」

疑惑著,如來佛的回答如此簡潔,底下亦紛紛騷動,面對眾聲的喧嘩,如來佛卻彷彿置身事外的、或者說他那低垂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想法、感情的波動。

突然,帶著一抹神秘、卻又故弄玄虛的微笑,此時,目光彷彿穿越了所有的天人,直直的注視伽羅,一道溫暖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光之子,你的看法呢?

就在此時,伽羅突然感覺到一點不平凡的氣息朝他湧來,如來佛身上的光芒,靜靜籠罩在他四周,而這股光芒,也能和他身上的光芒親密融合。

  

   抱著微妙心情,伽羅決定拜訪如來佛,一解心中疑惑。

        眼前是一片舒坦的草原,銀色的小河潺潺流過,菩提樹亭亭如蓋,樹下,端坐的便是那偉大的聖者—如來佛。

      「伽羅,我很早就聽過你的名字了,你是獨一無二的天之驕子,由純粹光明所誕生出來的天人,我一直等你來找我。光之子,你想知道什麼呢?」

        「為什麼佛與眾生,並無二異呢?」

        「你說呢?」

        頓了一下,伽羅道:「就我所認為,佛達到究竟的智慧,修畢菩提之道,是了卻一切煩惱之人,與處在情識之中的眾生,自有截然不同之處。」

「沒錯,以那個角度來看,的確如此,不過,就某種程度而言,我們與天地間所有的萬物,是存在同一個意識之中的。儘管時空將我們區分成不同道,然而,透過意識的思考,彼此卻是緊密相連,你與我、眾生、地獄、惡鬼、畜生……都是同在因陀螺網中。」

        「那麼,何謂成佛之道呢?」

        「為什麼問這個問題,伽羅,你想成佛嗎?」

伽羅微微點頭,接著,如來佛道:「你真的要朝往我的道路,成為像佛一樣的人嗎?那麼,宇宙中所有眾生的悲喜,都會無一例外的流入你的心田!你將會如同身處在地獄之中,無時無刻、種種苦痛無止盡的傳達到你的心裡,就算這樣,你也願意嗎?」

        「我已經……略有感受了。不過,我卻十分的……疑惑。」

        「疑惑什麼?疑惑著你這顆心嗎?」

        頓了半晌,伽羅道:「我不知道該如何言說,修行之時,我常感受到五濁惡世中種種紛擾的念向我襲來,陌生卻無法忽視,感到、感到非常的……」

        「是困惑嗎?」

        「困惑?」

        「是呀!一切智慧的初始,乃至於對這世間的困惑。」

        「那麼,這些東西又如何帶來智慧呢?」

        「那則要靠你去尋找了。不過,這也難怪,一念三千,即使是凡庸眾生的一念,也蘊含了滿滿三千大千世界之法。想想看,在這五濁惡世之中,有多少千萬億恆河沙數的眾生,又蘊含有多少千億的法呢!這也無怪乎你會如此的混亂了,天之驕子。」頓了頓,如來佛又笑道:「不過,有趣的是,這些法,卻也都同指一心的。」

最近,伽羅也聽聞了一個消息。

      由於下界五濁惡世的眾生,所犯罪孽日漸深重,使的整個五濁惡世日趨下沈,因此,天帝決定以無限神通,劈斷三毒之樹與五濁惡世的交界。

      雖然不少天人對天帝的這項決定抱持懷疑的態度,天人彼此意見相左、顯得莫衷一是,究竟下界的眾生是否真如此罪不可赦,必須加以剷除呢?

        再次,伽羅踏入如來的結界。

        「光之子,對於我之前的問題,你是否已經有了解答了呢?」

        回想在三毒之樹感受的一切,正如如來佛所言,那千萬番眾生愛染的思緒無時無刻不侵入他的心田,如同細小的利刃,在他心中不時翻攪著。

        「我不明白。為什麼……身處五濁惡世的眾生,會有如此……複雜的情感呢?」

        「因為,這些都是你從未體會過的情感吧!」

        帶著看盡一切的智慧之眼,以一種了然一切的目光,回應他道:「莫小看五濁惡世的眾生,他們可比我更有資格,做為你的導師。」

      「世尊亦曾經去過五濁惡世嗎?」

   「何止去過五濁惡世?在我成佛前的每一世,我都在其中輪迴轉生的。」

   看著伽羅的眼神,如來佛問道:「你很驚訝嗎?光之子。六道沒有一個眾生可以不經歷災劫,就能順利成佛的,也沒有哪一道的眾生,是被應許不能成佛的,即使與天人相比如同螻蟻般的五濁惡世、地獄、惡鬼、畜生……也是如此」

   「然而,為什麼世尊會選擇五濁惡世作為修行的道場呢?」

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應該比我還清楚才對,光之子,你不也是選擇三毒之樹作為修行之所嗎?那是為什麼?」

   「那是因為……因為……透過三毒之樹,我可以感受到許多天界從未感受到的東西,一種……深層不已的悲傷」

   「悲傷?」

   「沒錯,一種令人難以視而不見的悲傷與苦痛,在我心底無法消逝。」

   「那是慈悲吧!」

    「慈悲?」

    「沒錯,你已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苦痛,當你想要邁向我的道路,成為和我一樣的人時,你就必須感受到那些情緒,將無時無刻折磨、割裂你的心魂與神經,然而,最終你仍會得到寧靜,因為,儘管再怎麼的強烈的恨意,你仍然無法忽視,那些微的存在……」

        「那是什麼?是愛嗎?」方吐出口,伽羅自己也不禁有點驚訝,這個所有以成佛為職志的天人終身避談不已的詞彙,居然如此輕易從口中吐露而出。

        「是的,正因為有強烈的愛,所以,痛苦也更加的深沈。不過,佛的愛與眾生的愛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呢?」

        「佛的愛中是沒有恨的,而眾生的愛卻會因愛而佔有,而生貪、嗔、癡。」

「世尊,請容我問您最後一個問題。」

「是為了五濁惡世嗎?」

「沒錯,果然,任何事情都逃不過你的雙眼。」

「其實你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來問我呢?」

「因為……至今,我仍然深深懷疑著自己的答案,深恐……」

「深恐那不過是另一個虛妄的雜染嗎?承認自己的雜染之心,需要如此害怕嗎?伽羅,你不必如此,讓我來問你吧!」

隨著如來佛的指尖,雲泥轉瞬破地而出,生出一株灌木,綠色的枝葉瞬間生長,碧綠的葉子間開滿了花朵,有著紅、白兩種不同色調,每一朵都如碗般大小。

「伽羅,既是同一株樹所生,那麼,為何有會有兩種截然不同色調的花呢?是因為環境、水土、本性、抑或其他……」

        伽羅他微微闔眼,眼前,這株樹的花色逐漸改變,花與花之間有了顏色層遞,紅白之間不再涇渭分明。

        伽羅緩緩道:「心無善惡,有善惡的,不過是一己之念罷了!」

        如來佛微笑頷首道:「那麼,何以會有善、惡之別呢?」

伽羅道:「個體生命在宇宙生存之中,隨順流轉,無論所為善、為惡,皆是有情眾生為了自我生存罷了!只是,有人以為為惡可帶來解救,殊不知,個體與眾生生命緊密相連,一念為惡,眾惡報之,層層相扣,流轉其中,無法解脫,然而,在我看來,無論善念、惡念,無非是由同一心所發,一個……希望自己可以離苦得樂的心罷了!」

「說的好,天之驕子。不過,個體心無二,善花未必善果,而惡花也未必惡果,只要樹是實的,一心尚在,眾生皆可轉念,達到轉惡為善,轉識成智的道路。」剎那之間,在如來佛的袖袍輕拂之下,雲水三千眾生浮現,在雲海翻騰間載浮載沈,然而,彈指一過,卻又雲水氤氳、平靜無波。

直視伽羅的雙眼道:「你明白的,伽羅,倘若你還心有疑惑,那麼,不妨問問你自己那一顆心吧!」

如同一顆細小的石頭掉入池塘般,在他心底,形成一圈圈的漣漪。

        此時,一陣清脆、優美的樂聲,從前方悠悠傳來。

        只見那一陣既熟悉、又溫柔的樂聲,從前方緩緩傳來,只見白石砌成的舞雩之上,他那天界的知己—珈靈,正獨坐其上,撥弄箜篌。

        珈靈瞧見了他,露出一點開心、又略帶疲乏的神情道:「你終於來了,伽羅,我等你好久了。」

        看著伽羅疑惑的神情,珈靈又道:「怎麼,你忘記了嗎?我們不是一向在此時,一同進行音樂與舞蹈的修練嗎?」

        伽羅立在舞雩中央,珈靈坐在右側,素手一揮,一隻金翅鳥飛來,停佇在她的肩上,自左耳取下一枚彎月型的耳環,半空迴旋化成箜篌,半彎身子讓細長的黑髮流瀉至地面,便錚錚錝錝彈起。

        天空幻化金色光芒,細碎金光灑落其間,結奏輕快而飛揚。

        然而,只見天色逐漸濃稠轉深,一抹鮮血般色澤逐漸渲染,天色漸次昏暗。

        伽羅步履隨之凌亂,因為一直以來,他們都是處於心靈相通的狀態,連一點細微的情感,也可藉由眼神的交會傳遞,然而,此時,他們彼此卻充盪著細微的不安和陌生,裂縫隨著舞姿逐漸滲裂,不自覺快速旋轉。

        樂聲隨之轉快,指尖飛快滑過琴弦上下撥弄。伽羅雪白的衣袍被風吹的飽滿鼓盪,一個俯身,身軀後仰,落紅點點,飄落眉心、衣襟間。

        鏗然一聲,音樂戛然停止,只見一根斷裂的琴弦,兀自飄動,而珈靈半舉著那發紅的右手,以一種泫然欲泣的眼神,怔怔看來。

      最後期限,所有天人齊聚三毒之樹周遭,等待天帝神威展現。

        只見天空雷電交錯,天帝以神通召喚雷電風火,在空中形成火龍般的形狀,直撲三毒之樹底端,一聲巨響,一株藤蔓應聲而裂。

        剎那之間,伽羅感覺到整個五濁惡世瞬間傾斜,各種眾生的哀嚎瞬間湧入心中,然而,天帝仍招喚雷電,企圖再一次給予重擊。

        一聲火花與巨響,另一株藤蔓也應聲而斷,整個五濁惡世傾斜,拉扯最後一株藤蔓,枝幹之處逐漸裂開,就在此時,伽羅心底聽見一個明確不已的聲音。

        他口誦咒噢,將肉身化成一條白龍,用他的身軀,將斷裂之處給緊緊纏繞,銳利的荊棘刺穿他的身體,他感覺到身上的鱗片裂開,鮮血汩汩流出,骨節彷彿就要格格散開似的,身軀感受到極大的苦痛之時,他的意識,也一點一點的散開了。

        感覺靈魂不斷的飛升,浮在虛空之中,半空中,他俯望著那副被割肉扒皮、血肉模糊的身軀,也看見底下天人的神情,又驚又怒、又喜又悲。

   靜靜的、一朵花飄落了。

   彷彿經過了百千億萬劫。

   身軀一吋吋的斷開了,雖然犧牲了一己肉身,但僅憑一人之力,自然無法撐起整個五濁惡世,然而,奇異的是,當身軀幾乎斷裂的一剎,卻看到了一條細細、微弱的絲線,從他身上往下延伸,連結著整個五濁惡世至地獄深處,隱隱約約,閃著光亮。

      此時,一道溫暖的目光,穿過芸芸眾生,直透他而來。

      那是如來佛最初、也是最後的目光。

      「伽羅,你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天之驕子,真願意為了五濁惡世眾生,拋棄你尊貴身份嗎?」

          伽羅道:「一剎之間,我感覺一股強烈的情感自心念湧出,想起那雲海眾生、無止盡的悲傷,似乎,我也與他們同悲、同喜,一念間感到極端的不忍……」

          如來佛道:「沒錯,那就是你的答案,從你身上,是被你的善念,所引發與眾生連結的善念之繩索,記住,伽羅,解脫不在天界,成佛必在人間,只要惡念還存在的一天,你就不會失去悲憫,只要善念還存在的一天,五濁惡世就不會傾毀,而你,也不會孤獨。」

  伽羅的疑惑,終於在如來佛的點化明朗,此時,他五體投地,向如來佛頂禮。

        「伽羅,你選擇了一條充滿荊棘、劫難的道路,這是一條地獄之路,也是一條成佛之路,路途上,你會看見無數的火焰紅蓮、不斷焚燒你,也會有無數刀鋸鼎鑊煎熬著你,然而,在百千億個晝夜過去後,我會等待著,等待你路途上的每一朵烈焰、終將盛開成巨大皎美的幽缽羅華之時,那也將是我為你祝賀之日。」他又道:「而我,將會不動如山的、安住於我的果位,等待你成佛的一日。」

          接受如來佛的授記,伽羅起身,此時,他只剩下腰纏麻布,上身赤裸,拋棄身上所有的瓔珞寶飾,在所有天人的注目之下,他轉身離去。

        此時,他聽見一陣嚶嚶哭泣聲。

無需回頭,他知道,那是他天界唯一的知己。

        然而,彷彿終於找到心中的答案,他以堅定的聲響道:「珈靈,不要為我感到難過,相反的,你應該為我感到欣喜才是,因為,從今以後,我就要追隨佛的腳步了,我把生命交給了佛,將一切交給五濁惡世的眾生,我要前往的並非地獄,而是一條成佛光明之路,不要為我所捨棄的東西感到難過,雖然捨棄了那些,我卻得到更深的寧靜。」

        回想那天的琴曲,如同泣血的驪歌,那時內心的情感便已反應一己之選擇了吧!其實那時珈靈的內心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伽羅的心念……

隨著哭聲暫歇,珈靈幽幽道:「我明白,伽羅,你是一個慕道者,當越來越多的情,承載在你身上,你必須拋棄多餘的東西,才能有能量承擔住,伽羅啊!當你踏入人間的一刻,不論身受多少苦,我都會為你祈求,莫要忘了你的初心。」

        此時,珈靈又道:「伽羅,等等,你還記得我們一起修行那首未完的曲子嗎?讓我送你一程吧!」

      聲音低淺悲吟,音符中充滿著哀痛、與不捨,然而,在淺低吟唱中,音調化成最終的祝福,而天空中金翅鳥亦隨著樂聲、啣花而來,飄落在前進的道路上。

        伽羅也開始舉步,消失在煙水茫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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