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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鷹無息:半面緣(1)

      起初,他連對方的名字都唸不好。

     

     

      「湯……」

      「唐。」唐無息又一次糾正他。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僅僅念了八分像仍不算唸對。

      「難唸,你名字。湯、不對、趟、也不對……躺……」異域少年操著怪腔怪調腔調,幾經受挫卻毫不氣餒,努力揣摩中原人的抑揚頓挫。

      「唐。」唐無息半張蒙在面具下,那白底勾藍紋面具有些陰森,兼之他露出的半邊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唐無息看上去,就是個惹人走避的傢伙。

      「唐……無息……唐無息。」

      唐無息點了下頭,總算對了。

      大漠少年高興到直接跳起來,露出的下半臉上揚著大大的笑容。唐無息的面具遮了左半臉,這少年則是被兜帽蓋住了上半臉,兩人半斤八兩。

     

     

     

     

      唐無息這年二十有二,離開蜀地四處遊歷,出發那時剛過完年,現在已經深秋了。這大半年裡他衣冠換過幾套、千機匣也與當初不同,唯獨那張面具,自入門以來不曾變過。這張半臉面具是他對唐門的思念、漂泊在外的依歸,因此唐無息不願意隨便摘下,卻也因此受人忌憚。說實在,也怪不得旁人,唐無息不懂與人熱絡、又戴著陰森鬼冷的面具,旁人見了自然疏遠。

      唐無息是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旁人的冷淡他就擔下了,雖是有些寂寞,但寂寞不致命,唐無息只當江湖上人情冷暖就是如此……除了這怪腔怪調的大漠少年。

      他倆的相遇也不過是一刻鐘前的事。

     

     

      楓華谷。

      昔日明教在此大敗唐門丐幫聯盟,堡主唐傲天雙腿斷折,這是過去的事了,血跡與仇恨掩埋在經年累月的楓葉下。

      楓華之戰發生時唐無息十三歲,入門不過一年,自然沒出唐門赴戰,但他看見受傷回家的同門、還有一些永遠沒再回來,那便是唐無息對戰爭的初印象。如今他過來,想知道意氣風發的堡主折在什麼樣的戰場。

      楓葉到了秋季都轉黃轉橙,風一吹就刮落好幾片,大把大把的鋪在地上,日復一日、歲歲年年。秋風再吹,楓葉又落了幾片,唐無息看不見血海深仇的痕跡,只覺得有些冷,一股莫名的淒涼從心底冷到皮膚上,他打了個寒顫。

     

     

      「你冷嗎?」

      「什麼人?」唐無息從警覺到防備不過瞬息之間,那聲音是從他背後傳出,唐無息一個轉身後跳……卻不見對方人影。唐無息幾次變換面向,直到感受到背後一陣暖意,他轉身一抓、只抓到一件披風,但對方也終於現形,兩人距離近到險些撞在一塊。

      「這糾,分你,喝了不冷。我勘刀你冷,馬奶糾喝了不冷。」

      「……什麼?」唐無息還沒明白對方怪腔怪調在說什麼,手裡就被塞了個酒囊。眼前這人想當然耳是個會隱身的明教子弟,兜帽遮住了他的眉眼耳鼻,但仍能看出是個少年人。異域的白衣紅袍綴著金飾金環十分搶眼,尋常人這樣穿必顯的冗贅,可這少年身材壯碩、肩寬腿長,紅白金三個亮眼顏色更襯得他英姿颯爽。

      「松給你。很好喝的。暖暖的。」

      唐無息將酒囊拋還,他不喝陌生人給的東西,即便這明教少年嗓音澄澈毫無心機。

      「你冷呀,給你。」少年的熱情不因為一次拒絕而降低,依舊興致勃勃地將酒囊往唐無息手裡塞。

      「非親非故無功不受祿,恕不能接受。」唐無息道。

      「非親非故,不解受,那交個朋由。」

      唐無息不答,只覺得這人實在奇怪。

      「喔,我又唸搓了嗎?交、朋由……朋友。」明教少年的思維單純,還以為對方聽不懂他的怪腔調,「交朋友,朋友就,能分享。」

      唐無息面無表情的沉默,並非故意不撘理,只是他當真困惑著,瞧不出對方這是為何、如此搭訕他是否別有心機,他外出遊歷以來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對待,一時真無從反應。

      「咱倆,繳換名字,當朋友,可好?」少年不介意對方的沉默,自顧自地介紹起自己,「明教子滴,漢姓陸,我的名字的漢文,是飛翔烏鴉。陸飛烏鴉。」

      「……確定?」唐無息忍不住反問。陸飛烏鴉,這名字未免荒唐。

      「應該?我故鄉的,大黑鳥,這麼大,這麼高。」少年張開雙臂比劃,那尺寸少說有十隻烏鴉大。

      「那當是鷹。」

      「喔,那我,叫陸飛鷹。」少年於是改口,又說:「換你了,你名字。」

      「唐無息。」

      「湯……」

      「唐。」唐無息糾正他。

        

     

     

     

      最後那酒囊還是塞回唐無息手上,他拒絕不了飛鷹的盛情,於是喝了一口。塞外的口味確實新奇,順口而不嗆,吞下去後還有股濃郁的奶香。唐無息又喝了口,然後遞給陸飛鷹讓他也喝。

      陸飛鷹話多,操著生澀的中原話喋喋不休,唐無息其實不嫌他吵,自己素來也寡言慣了,於是沉默著只是聽,聽陸飛鷹說說前陣子初嚐霸刀藏酒北風冽時嗆得好慘,他不想喝了就拿去餵貓,結果貓也不喝,可見味道多差。

     

     

      馬奶酒香醇味甜並不烈,喝了之後一股暖意在體內緩緩散開,暖洋洋地很是舒服。二人原是席地而坐,唐無息背靠著樹幹閉目養神,沒罩著面具的半邊臉被酒氣增添了幾分血色。

      陸飛鷹的話忽然停了。唐無息懶洋洋閉著眼聽得起勁,正要問後來呢,突然一陣暖息迎面,唐無息出手如電掐住了陸飛鷹按在他面具上的手。

      「做什麼?」

      陸飛鷹無辜地傻笑幾下,「沒、沒什麼,我以為,無息睡著了,就想,偷偷的揭面具。就想看看,而已。」

      「我的臉沒什麼好看。」

      「我好奇啊,我猜,無息美人兒!」

      唐無息一時真不知如何回應,心中尷尬、遂低聲訓斥他:「美人兒不能說我。我比你年長,當稱無息兄。」

      陸飛鷹剛伸來揭面具的手還被唐無息捉著,陸飛應有一雙溫暖厚實的手、握刀的幾處磨出了繭,可見其素日勤於修練。唐無息發力掐下去,疼得陸飛鷹哀哀亂叫,直嚷著好哥哥饒命。

      陸飛鷹固然年輕幾歲,但一身修為並不弱,操起雙刀又快又狠,但唐無息的機關機匣也不是擺好看的。二人打鬧著切磋幾回,玩到興起,陸飛鷹還給唐無息跳一支朝聖言。陸飛鷹的打扮本就搶眼,朝聖一舞更是燦爛奪目,日月輝芒集成兩顆光球在他身週盤旋,久聞明尊琉璃朝聖言是大漠上最美的火光,此回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打到累了渴了,二人又坐回地上,方才剩下的半袋馬奶酒你一口、我一口,輪流喝了。

     

     

      「這面具是我對唐門的思念,故不輕易摘下。」

      「無息的,面居,戴著也,是漂亮。」陸飛鷹腦子簡單,沒在方才揭面具的事情上糾結,但唐無息心思縝密,該說的沒說的都記在心裡。出門遊歷以來如此熱絡與他結交的,陸飛鷹是第一個……說來微妙,他唐無息出外結交的第一位朋友,居然是在楓華谷,與過往的仇家明教弟子。

      「我的左臉和右臉差不多。你若真的想看也未嘗不可。」

      唐無息剛一准許,陸飛鷹就湊上來摘面具了,摘下之後凝神盯著他瞧,本來不讓看的現在能看了就要用力看,根本小孩兒心態。也不知是錯覺還是酒喝多了,唐無息總覺得對方體溫高,靠太近時就渾身不自在,像要給這小太陽全身燒起來。

      「我就知道,無息極好看的。」陸飛鷹瞧得目不轉睛。唐無息年紀二十有二,面色白淨並未蓄鬍,摘了面具後看起來更年輕。他是瓜子臉型,五官略嫌單薄、看上去有點鋒利,眉頭圓潤眉尾細長、眼角微微上挑,鼻樑窄、嘴唇因為他慣性抿著顯得更薄。

      唐無息實在受不了被這樣近距離注目,遂撇開了頭,「我面具都給你摘了,你也脫下帽子讓我瞧瞧眉目。」

     

     

      陸飛鷹乾脆地掀起兜帽。

      適才只見著他下顎時唐無息還沒發現,陸飛鷹的胡人面貌與中原人大有不同,鼻梁高挺眼窩深邃,眼上緣摺了一層又一層,給他剛毅的五官添了幾分顢頇。陸飛鷹的臉型剛硬、稜線分明,雙眸的顏色像天空,黑亮的頭髮只長到肩膀,捲成波浪狀自然披散。他的額頭飽滿,頭上戴著綴有藍寶石的金冠,與他神采飛揚的眉眼相符相襯。

      這是極耀眼的一個人,太耀眼。

      唐無息要飛鷹把兜帽戴回去。

      「為什模?」陸飛鷹委屈時眉頭挑起、兩眼睜得渾圓,說有多無辜就有多無辜。

      「太醒目。」沒記錯的話,明教也是搞刺殺的,長成一束火把樣到底要能刺殺什麼人,唐無息還真是懷疑。

      「那有什麼,關係?無息勘著,喜歡就好。」陸飛鷹笑起來時藍色的眼睛瞇成彎月,露出幾顆潔白整齊的牙齒,其中兩顆犬牙特別尖,像隻大貓似的。

      「什麼喜不喜歡,不懂中原話就少說話。」唐無息忽然醒悟:比起長得像跟火把、陸飛鷹少長了半顆腦子似乎是更嚴重的事。也不知怎的,陸飛鷹的嚴重事也被唐無息考慮到自己份上了。

      陸飛鷹仍是一慣兒的笑,「我是,不太懂,中原字看不太懂,中原話說不太懂,中原人也玩不太懂。那我就,跟著無息,無息以後多教我。」

      唐無息看著一臉憨笑的飛鷹,有那麼一瞬間想起幾年前在唐門,有位師妹出去一趟回來時被隻小熊貓跟著,小熊貓呆頭呆腦,師妹不放心丟牠回山野,只好暫時養著。雖說是暫時,但小熊貓養到後來肥肥胖胖很討喜,到現在還在師妹的後院裡打滾撒野,不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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