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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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的時候她總是在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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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夏天尚未熾熱。她總是在午飯後出門,花上在那個年紀還很珍貴的五十元零用錢,搭上漫漫的捷運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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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捷運,穿過平日也照樣吵嚷的商店街,她喜歡走到海提的盡頭,一個人坐著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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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過了升學主義下的第一場考試,在熾熱的夏天裡別著畢業生的紅花,汗流浹背的把一整疊著數學課本跟講義搬到操場後面的回收廠裡,就以為再也不用遇到數學,並且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令人生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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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她還沒有什麼朋友,也還不懂喜歡是怎麼一回事。她只是喜歡胡思亂想,把上課時發呆想成的幻想寫成作文,作文被老師當成範文唸給全班聽的十五歲女孩。班上的人都覺得她是一個不會說話,只會寫無法理解的作文的奇怪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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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女孩花了一整場夏天在看海。幫爬過身邊的小寄居蟹取名字,安慰靠岸的迷路海鷗,趕走想要嘲弄寄居蟹的野狗,有時候也跟海鳥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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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時候,所有的幻想都被燒成夕陽,在海面上灼灼地發燙。街頭藝人的歌聲乘風而來,在渡海口消散成幾縷蒼涼的煙絲,是比她出生的年代還要早好幾年就唱成的老歌,她一邊眺望夕陽一邊聽,不知怎地有種想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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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擁有我,我擁有你」老歌這樣唱。她突然覺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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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往彼岸的船上有小男孩朝出航的方向揮手,歌裡她竟想起歷史課堂上講過的,那些在戰後不得不與深愛的女孩告別回國的男人們,也都像這樣朝著渡口使勁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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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這樣和自己揮手,會是怎麼樣的人呢。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浪漫的戀情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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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是怎麼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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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在匆匆趕上末班捷運之前,終於想出了一個男孩應該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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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還是陽光清淺的早春時節,她放棄怎麼也算不出來的數學題,趴在教室裡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教室裡大家都不見了,她記得應該是連堂的數學課才對,怎麼也想不起來大家究竟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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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暗自竊喜少掉了一堂數學課,短暫的眠夢乍醒還恍恍惚惚的。她什麼也沒想,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走出教室在校園走晃,漫不經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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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陽光最好的路走,走下樓梯,穿過整座走廊,又追隨著遠遠而來的鋼琴聲,爬上幾層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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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是陽光被剁碎哼成的歌,甜甜的,也像早春新釀的蜜被風吹來。一回神,她正站在音樂教室的窗口,從窗簾被風掀起的縫隙看進去,有男孩彈琴的背影。她泫然欲泣地停下腳步,太陽的碎片掉進胸口,燙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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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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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甜甜的蜜釀在那場春天,好像有一片陽光迷失在路過的教室裡。即便迷失卻溫熱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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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如果能有個人值得她在渡口殷殷眺望,大概就是一個很會彈鋼琴的男孩了,並且要很溫柔,像那場早晨一樣溫柔,這樣就足夠她幻想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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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那個彈琴男孩的幻想,是入夜的海潮悄悄湧幔,在她心裡長久的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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