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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夏

第一次見面看你不太順眼   誰知道後來關係那麼密切

我們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   卻總能把冬天變成了春天

      我拿下耳機,按下音樂播放的暫停鍵,螢幕顯示歌曲名稱<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

      夏天儼然是青春的代名詞,似乎每個關於青春的故事,都要由夏天做開頭。然而遇見她的那個十一歲,固定更迭的四季,卻唯獨我的夏天被抽起。

      坐在輔導室的沙發上,我不安地望著諮商室緊閉的門扉,方才兩位班上的女同學隨著輔導老師進去了呢,進去之前兩人都以意味深長的眼神掃向我,又是厭惡又是責怪。我愈是坐立難安,便悄悄走上前,盡量將耳朵貼在門上。

      微弱的交談聲滑入耳中只剩隻字片語,我吃力地聽著,彷彿聽見我的名字。

      「……是個敏感的孩子,她……一直很焦慮,妳們身為同班同學……」我?敏感?焦慮?老師果然是在責備她們嗎?

      「有……電影,裡面的主角被排擠、欺負,他寫下遺書……欺負他的同學都很自責……今天她……妳們都有責任。」老師到底在說什麼!這樣她們只會更討厭我吧?我焦急地咬咬唇,多想阻止老師說下去。

      「妳怎麼在偷聽呢?要尊重人家的隱私喔!」背後響起另一位老師的聲音,我急忙站直身子傻笑以對,搖搖頭說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但我、我有聽到老師剛剛說的最後一句。

      身後的門猛然被打開了,我驚慌地轉身剛好與老師對上眼,老師也懷疑地看著我:「妳怎麼站在這裡,該不會從頭到尾都在偷聽吧?」

      那兩個女同學也走出來,眼神更加複雜地看著我,但我只敢用眼角餘光偷偷觀察。這兩位女同學分別是班上公認最漂亮的倩倩,及功課最好的女生筱晴。

      原本我與她們感情甚好,互稱好姊妹的那種,然而後來因青春期女孩的各種心眼、心機,我還沒弄懂原因便被驅逐出了那個小圈圈,接著受到一連串來自那個小圈圈的昔日好友們,幼稚又殘忍的排擠及欺負。

      這風氣很快便擴散,一眨眼全班都淪陷似的,沒有人肯跟我說話、沒有人願意當我的朋友、分組時沒有人肯收留我,我至今仍驚訝於他們的過度聽話,或反省自己小時候的不懂討人喜歡。帶頭的正是班上公認最漂亮的倩倩,而功課最好的筱晴則是那圈子中跟隨風氣的其中一個。

      女生之間的排擠很快演變成全班失控性的霸凌,加入了青春期男孩天生似的暴力及衝動,那年十一歲或許對大多人平淡無奇,卻是插在我生命中的一根針。

      我的東西被粗暴地弄壞,我辛苦完成的作業被狠狠踩踏、蹂躪,我的桌椅每天都被推倒、並塗上一層粉筆灰,即使我扶起來照樣被男生們再次踹倒,我開始因為不小心看了哪個同學的方向一眼就被男生們毆打,叫罵著我看什麼看……

      我試過向班導求助,結果求救紙條沒有傳到老師手上,反而落入班上男生的手中,他們在班上念出紙條內容並高聲嘲笑我,接著幾天我的抽屜都被塞滿威脅的紅字紙條,罵我去死、罵我告密狗,說我敢再去告狀就有我好看。

      當時我本就是輔導室的常客,需定期到輔導室接受諮商輔導;向班導求救的結果失敗,我便寫了長長的信,摺好後放到輔導老師的桌上。

      接著有天掃除時間,我看到輔導老師來到班上找班導。見兩人交談許久、眉頭深鎖,我因預見等等會發生的事而胃一陣翻攪。

      耳中塞滿班導怒斥那一票男女的咆哮,我不敢回頭看,四周的耳語在我腦海被逐漸放大音量:被欺負活該啊、才被欺負那麼一下就告密……

      那麼一下?好幾個月對你們來說是只是「那麼一下」是嗎?我感覺自己的桌子不停晃動,原以為又是誰在踹我的椅子,低頭才發現是自己靠在桌腳的腿不聽使喚地發抖……不知是因害怕、憤怒,還是鬆了一口氣?

      在班導施加壓力下,他們在表面上假裝低頭道歉、誠心悔過;但在老師們看不到的地方,他們的惡行依舊,甚至氣焰更加囂張,因大多同學站在他們那邊,女生便繼續排擠、耳語、耍小手段,男生持續叫罵及毆打我。

      然後那天,倩倩及筱晴被輔導老師特別叫去輔導室。回來後倩倩對我的態度依舊,但筱晴卻不一樣了。

      筱晴恢復跟我正常交談,座位坐在一起時會和我聊天,聖誕節時也會送我一份小禮物;但當然都是小心翼翼,不讓班上的人發現,尤其是同個小圈圈的她們。

      我原就覺得筱晴是個特別的女孩,不只是因為她功課好這點,成績好的女孩比比皆是。她生得白白淨淨,長髮總是綁成兩邊的馬尾,乍看是個可愛的女孩,但個性卻成了鮮明對比。雖從不是為首發號施令的角色,卻光是眼神就透漏自信及聰明,渾身散發著樂天、大而化之但謹慎的氣質。

      對當時的我來說,她就像一道光,並不是指她帶給我溫暖及希望,而是她本身就因自信及樂觀散發光芒。是的,她就像夏天那樣有些刺眼卻難以忽視。

      她曾說過只把我當作一般朋友,我將此話往心裡去並感到萬分難受,因為我一直把她當作很重要(甚至在當時是最重要)的朋友;或許那時年紀小,不懂這樣非對等的友誼多不健康,只是一心一意希望她也一樣重視我。

      當時流行個人經營的無名小站,網站有個發文的功能是在貼文加密碼,輸入正確才能看到文章。那時我發了一篇文章,說很難過自己重視的朋友其實沒那麼在乎我。電腦課時我們兩人因座號相鄰而坐在一起,我看著她破解了我的文章密碼,眼睛對著電腦螢幕,似乎從我的字裡行間讀懂了什麼。

      然後她語帶認真,眼神依然附著於螢幕地開口:「好吧,妳升等了。」

      我望著她,無法置信我所聽到的;那麼多年後再想起這天這一刻,我仍覺得是件重要且值得微笑的小事。

      之後我們畢業的那個夏天,在我的畢業紀念冊上,她只瀟灑地簽上自己的英文名字,彷彿沒有一絲掛念,一切隨緣的滿不在乎;而我卻絮絮叨叨,在她的畢業紀念冊上寫得密密麻麻,恨不得把所有言語無法表達的都傾吐於紙張。

      我就像個傷春悲秋的詩人老是滿腹愁緒,牢騷永遠發不完一般;她卻總讓我想到一句在愛情小說裡聽過的話:「妳像夏天只愛自己。」

      或許是夏天那樣強勢而霸道的形象,讓作家不禁以之比喻愛人在戀愛裡的某種態度。但在那之後我確實時常這樣想起筱晴,想起只愛自己的夏天,她從不在意別人太多,最重要的永遠是自己,或許這也是她當初會選擇再次接受我的原因吧?自己決定的誰也改變不了。

      在那個年紀,我對什麼都是迷惘的。除了對自我的價值迷惘,也對性這種事情迷惘。

      好幾次看著筱晴,心中都有莫名的情愫湧出,面對她時總會想要招惹她、引起她注意,想起來那感覺居然與那個年紀,男生最愛討女生打的心態十分雷同。

      我曾對這種感覺十分排斥,覺得自己相當不正常;但輔導老師握著我的手,告訴我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有不同的相處方式,而這只是我跟她之間溝通的方式。

      可我其實一直打從心裡知道並非如此。曾在一次的遊戲中,我假裝無意地吻了她的唇,她很激動地搥打回來,很不開心地罵說我是把她當成了哪個我喜歡的男生?我不斷賠罪,說我只是玩得太開心而忘了分寸。

      但其實我知道,我心裡一直都很想這麼做,只是那一刻玩到得意忘形,忘了假裝、忘了克制,忘了將自己包裝成,只是她很好的朋友。

      然當時我以為世界上只分為異性戀及同性戀,自認喜歡男生的我,便將腦海中對筱晴的異樣感受一次次揮去,說服自己這一切都只是可笑的、暫時的迷惘。

      某年生日,我收到一封信,信中只有一個隨身碟,上面貼著筱晴的姓名貼紙。我插入電腦,發現裡頭有個資料夾,裏頭有影片檔、音樂檔,以及筱晴打在文件中給我的信。

      我點開信,看到一首歌的歌詞,<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每句歌詞後頭都附加筱晴給我的話,讓我每看一句都笑一次,記得它大約是這樣的:

第一次見面看你不太順眼    (不太順眼實在太輕描淡寫了!)

誰知道後來關係那麼密切    (是啊!誰知道呢?)

我們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    (樂觀自信的我=夏天,悲觀憂鬱的妳=秋天)

卻總能把冬天變成了春天    (嗯,謝謝有妳)

      影片檔是剪輯、串起國小的照片,音樂檔便是這首歌<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我一遍遍聽著歌,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我是秋天啊,而妳真的就是夏天。

      之後我遇到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情事」,都會和筱晴分享,例如在國中交了第一個男朋友,例如之後的分手心碎,例如之後與許多男生朋友的曖昧。當然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話家常,像是這次段考考得如何,像是交友圈最近的動靜。

      國中時我沒有手機,那真的是個拿起家裡電話撥號碼給對方的年代,我和她都記得對方家裡的電話號碼,老是可以在各自家裡的客廳與對方聊上一兩個鐘頭,聊到其中一方的家長開罵才悻悻然掛上電話。

      還記得是考基測的前四天,我被一個很要好的男生朋友在放學後拖進學校的男廁。我忘不了他抓住我,把我推進廁所間鎖起,然後把我壓在牆上──

      「妳不要掙扎,給我弄,妳會很舒服。」我至今仍忘不了他貼在我身上的感覺,忘不了他抓住我手臂的刺痛感,忘不了他在我耳邊說這句話時吐出的熱氣。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學校處理下來自是一團亂的狀況,我的基測也因而考砸了,原本免試還有公立高中,一下落到私立高職去了。除此之外,畢了業待在家,家中也是一團烏煙瘴氣;我總有種愧疚感,彷彿是我讓家人如此氣惱蒙羞,而有部分的事實也是如此。

      那天筱晴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說著基測她對完答案,應該上第一志願沒問題,她一直都是這樣聰明且願意用功的女孩……她接著說她所念國中的畢業典禮,說大家都哭了,連平時不怎麼哭的她也紅了眼眶……

      我忍不住打斷她,說我一點也不想哭,畢了業真不知有什麼好捨不得,她不以為然地說:「我才不像妳那麼冷血。」

      這句話扯斷我的理智線,我的壓抑來到了臨界點:「冷血?我冷血?我被那樣對待,全世界卻都只看我笑話,不然就是責備我,說我不知檢點!我努力那麼久,就因為他!我基測那天超害怕遇到他,寫考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我真的好痛苦,我好討厭這裡,我只想趕快離開……」

      筱晴在那頭沉默下來,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控便也試著冷卻住情緒,然後我聽見她嘆一口氣:「對不起,我沒想到妳的感受……」

      那是我少數幾次感受到她的低姿態,感受到她的溫柔,感受到她除了是個堅強而樂觀的聰明女孩,也是個懂得傾聽的人。

      夏天不是只愛自己,只是懂得節制,將愛別人的那一面內斂起來。

      上了私立高職,或許是因國中的事情讓我對人產生強烈的不信任,經歷一個暑假的整頓心情,我重新整理太多回憶,國小的舊傷也被再次挖出檢視,我驚覺自己是個多麼不堪的人,一直以來都帶著汙點、令人厭惡。

      國小時的情緒障礙復發,甚至因國中的事情而加重,私立高職的人際相處又更加複雜,班上同學大半都是女生,勾心鬥角的狀況相當嚴重。

      原先我試著與她們相處,到頭來發現只不過是重複國小時的惡夢,和一群女孩相處總會落得那樣的下場似的。我再次落入十一歲時的陰影之中,每天睜開眼都抗拒著到學校去上課。

      尤其當我在週記上向班導求助,班導只回覆我不要太在意他人眼光,這樣只是無病呻吟。我一邊氣惱老師不懂我的處境,一邊明白自己長大了,再也不能指望誰保護或幫助我。

      那天放學我無力地將手機開機,傳了封簡訊給筱晴:「我這樣的人,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有人喜歡我?」

      傳送出訊息,我收起手機嘆了口氣,開始漫漫走在回家的路上,此時手機忽然響起,是筱晴打來的。

      「喂──」

      「喂!妳是白癡嗎?」我無力接起電話,筱晴卻在那頭有些激動。

      「……嗯?」

      「妳在說什麼傻話!一定有人會喜歡妳的,一定會有人喜歡妳這樣的個性,一定!相信我。」筱晴在那頭很篤定地說著,而我在這頭聽著忍不住鼻酸,濕紅了眼眶。我至今仍記得那畫面,天空還戲劇性地下起了小雨應景。

      夏天對妳的安慰從不是說些感性話,而是最直接地當頭棒喝,那樣的溫度總是最直率也最動人。

      可另外,我對性依然迷惘。有幾次我會想起對筱晴的那份莫名心動,有幾次我會看著她的照片出神,覺得她的美唯有我能理解。

      最令我難以啟齒的一次,是我夢見她褪去衣服後的姣好肌膚。在夢裡我看著她,她卻沒有看著我;我想著這是多美的一副身體,想著不禁心都在發燙。

      繼這個夢以後,我變得難以面對她,小學時與她唇對唇親吻的記憶又浮上心頭。我們相處時,她仍是那大而化之、不拘小節的夏天,老是隨手拿起我的飲料就喝,然後狐疑地問我什麼時候有了潔癖,怎麼她喝過了之後就不喝了?還是我其實不喝這種飲料?

      不想承認我的彆扭,我說剛好不想喝飲料,於是那整杯飲料都給了她。

      與她相約看電影時,在百貨公司的電梯裡她順手勾住我的手臂,我便不自在地渾身打顫,那異樣的感受爬滿了全身,令我緊張得不知所措。

      黑漆漆的電影院,坐在她身旁的我無法放鬆看電影,從頭到尾注意力都不在電影上,雙手不斷抓著大腿想減緩不安,電影結束後我的大腿滿是紅爪痕。

      我在新環境遇見另一個女孩佑寧。她也是白白淨淨,頭髮分為兩邊馬尾,不同的是她很安靜,且認識她一段時間後,才從別人口中知道她有亞斯伯格症。

      我喜歡和她擁抱,喜歡她柔軟的觸感,喜歡她汗水淋漓的體味,喜歡她可愛且溫暖的笑容。好幾次我們擁抱,接著便情不自禁地親吻、輕咬彼此的脖子、鎖骨,即使我們努力裝作是玩的心態,但我的身體總會如烤箱發熱,而她的也是。

      她對我說她喜歡男生也喜歡女生,也說她喜歡我。

      從佑寧身上我慢慢理解也逐漸承認:我愛男生,也愛女生;世上除了異性戀及同性戀,還有這樣的雙性戀存在。

      多年的重擔釋放,那樣的迷惘終於不再曖昧不清,我總算能正視那樣的情感,那很久以前就產生的情感,而非將它當作錯覺,一次次地一笑帶過。

      我慢慢感受到自己不再銳利如楓葉的輪廓。我想,我終於慢慢也成為一個能夠溫柔的秋天了吧?而筱晴卻也不再炙熱如當初的樂觀自信,生命的裂痕讓她一如往常的夏天風格逐漸消磨。

      上回去筱晴的租屋處過夜,我們一聊便聊到了凌晨五點。我們聊起國小那些年,聊起我們不同校的近十年來各自的遭遇,聊起這幾年的心情。

      這幾年筱晴經歷了父親外遇、母親罹癌,以及大學考試失利,錯失第一志願的台大,抱著選系不選校的心態,筱晴念了臺中的中山醫學大學,我們何其有緣地在大學同時待在臺中。

      她說這些年因為家裡的事情,真的好幾次睡了就希望自己不要醒來。那天我們一起去臺中國家歌劇院看了舞台劇《地下鐵》,她說劇中最讓她觸動的是那句歌詞「生命它只是個月台/你來的目的就是離開」。

      聽一向堅強而自信的筱晴說這些話,我有些驚訝也有些心疼。看著說話時的她,已剪去小時候綁著雙馬尾的長髮,五官變得成熟,多加了副眼鏡。她還是她,卻也不再是她,我努力想著那些年,那好幾個夏天,我是怎麼愛著她的。

      「其實我一直覺得對不起妳。」躺在床上,筱晴輕輕地說:「我常常問自己為什麼當時不幫妳?我害怕嗎?對,我承認我害怕,我害怕被一起欺負,可是看妳這些年不斷惡性循環,我很自責,我想這些事情都是環環相扣的吧?」

      如果沒有國小那幾年,或許就不會有我往後那樣自暴自棄的人生觀,是嗎?我甩甩頭,想要反駁這些說詞,但我腦海卻只浮現那一年、那一天──

      在輔導室的那天,我將耳朵貼在門上,聽到輔導老師最後說的那句話:「妳們要當她的朋友、好好關心她,因為是妳們讓她變成現在這樣。」

      這些年每當筱晴主動關心我,耐心地聽我說許多瑣碎的事情,溫柔地陪伴在我身邊時,我腦海卻不時浮現那天聽到的這句話。

      當時的妳,其實是抱著贖罪的心態,是嗎?因為老師說的那句,才改變對我的態度,是不是我們多年的友情只是這樣來的?時常我這麼想時,內心都疼得沒法面對任何人。

      ……

      打斷我的思緒,筱晴又繼續輕輕地說:「妳總說妳太軟弱,但我想妳可能比我更堅強吧?妳撐過了那麼多的痛苦。說真的,如果碰到妳那樣的事,我有辦法走出來嗎?我真的不知道。其實我常常對妳很抱歉,看妳一次又一次在黑暗中掙扎,我能幫上的忙真的有限吧。」

      我不禁苦笑出來,妳何嘗不辛苦呢?那麼多年來除了承擔自身的學業壓力跟家庭壓力,還要應付我這樣一個情緒不穩定的朋友,還要維持夏天的姿態,妳才是最累的人吧?至少我總能夠理直氣壯的脆弱。

      「妳啊,該想想妳自己了。妳已經為別人想了十九年,是時候思考自己的未來了吧?該好好對待自己了吧?」她側過身,看著我笑了:「我只希望妳有事能說出來,雖然我好像也做不了什麼,但至少別一個人悶在心裡,好嗎?」

      我先是對於她的難得感性微微錯愕,接著一股暖流竄在心頭,別過頭偷偷抿著唇笑了。

      我想著那些失去夏天的時光,想著那些愛她卻不想承認的日子,想著那些對愛及性的迷惘,想著最後我還是向自己坦承了、妥協了。

      上回在臺北凱達格蘭大道的婚姻平權遊行,我獨自從臺中搭車,一路站到臺北;擠進人群中,拿著彩虹旗、一起喊著要婚姻平權的口號。

      後來因為大雨我渾身濕透,行李又差點因為人潮擁擠而搞丟,當時筱晴受不了地問我何必這樣折磨自己?沒事去應援什麼啦?萬一感冒或發生危險怎麼辦?而我在心裡笑著:都是因為妳啊。

      遊行時許多人拿著板子,寫著「我是異性戀者,我支持婚姻平權」、「我是同性戀者,我支持婚姻平權」、「我是跨性別者,我支持婚姻平權」。

      而我則拿著板子,寫上「我是雙性戀者,我支持婚姻平權」。雖然未曾向家人及大多朋友坦承這樣的自己,但我想,至少我先對自己誠實了。

      曾在一本小說《女朋友.男朋友》中讀過這句話:「青春的我們,經常愛上自己的反面,正是因為自卑、認為自己不夠好,所以藉由去愛與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彌補那份空虛。」

      踏出筱晴的租屋處,我在公車站牌下望著公車來的方向,太陽依然強烈的照射使我被提醒,現在又是夏天了啊?

      細細回想那些年,望著她時心頭騷動的不知所措,極盡所能的捉弄她以引起注意,因為她某個側過臉的角度而心跳加速,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唇,努力壓抑而在夢中暴露的秘密……

      或許我從小便意識到,她是個比我優秀太多的人,有著漂亮的外表及聰穎的腦袋,由內而外散發的自信及堅強,她有著太多我沒有的東西。我總是軟弱、總是自卑,總是認為自己做不到,然後自暴自棄。

      她就像我的夢想,我多希望像她那樣亮眼,多希望自己有她的一半;加上在那樣無助的時期,她是少數脫離隊伍而向我伸出手的人,於我怎能不難忘?

      而如今我能夠站在她面前坦然面對她,能夠向人承認我曾喜歡過她,證明某部分的我已經走出來了,且活出自己的另一個模樣。

      啊,但那首歌還播放著呢。那些年我在夏天的耀眼中暈眩了自己,值得慶幸的是如今我擁有真正的夏天,並能告訴他人:我曾暈過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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