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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歷劫去

      墨榆是個仙。

      不,理論上來說,他曾經是個仙。

      仙階不高不低,仙職也是可有可無,約莫就是負責看顧天宮資產,幫忙蓋蓋公文,偶爾修理修理那些不聽話的小妖而已,但事情總會有那麼一點的小意外,在一次出勤中他不小心的揍殘了玄幽仙君的寶貝兒子,然後就被判以『為仙不慈,性情殘虐』的罪名,華麗麗的被褫奪了仙籍,判了個下凡歷劫九世來磨練他脾性的酷刑。

      說到這裡大家可能會很不解,為什麼一般仙君歷劫大多都是三世或七世,基本上判以七世也算是很重刑了,但他卻偏偏比別人多了兩世?

      其實,墨榆自己每當想到此處時,也總忍不住想扶額搖頭嘆息,而這一切的一切終歸一句話,也不外乎就是『凡間話本誤仙前程,一齣好戲耽誤仙生』。

      全都怪他凡間話本看得多了,受了凡間那一套路影響,以為上訴應該有用,畢竟凡人被判刑後,若是所作所為乃情有可原,通常都能被酌情縮減刑罰或以其他懲罰代之,而他本來只被判了歷劫三世,下去繞個一圈也就回來了,可偏偏他想這三世不長不短,但那陣子天宮盤淵龍君眼看就要跟司辰仙女好事將成了,這一趟歷劫回來說不準就正好錯過他倆的這齣好戲,而雖說事後可以再問其他仙友們後續發展究竟為何,但能夠親自看到大結局他還是得守著看啊!

      更何況,身為龍辰配的忠誠擁護者,要是不能親眼看到大結局,這可是對不起自己這一路以來的追蹤關注。

      於是他便不服的提出了上訴,表示玄幽仙君家那崽子誰不好化形裝扮,偏生選擇了跟他有仇,搶過他東西、偷過他衣服,被他烙過狠話,見一次打一次的伏鷹妖君來化形,他當然要兌現他的諾言,揍得他連老母都認不出來。

      結果,他話是說得理直氣壯了,仔細聽來似乎也情有可原,但他卻忘了自己所處的地方是天宮而不是凡間,而天宮和凡間所運作的可不是同一套方法,套句司則老是掛在嘴邊見了誰就耳提面命的那句話──『為仙者乃上乘者乎,掌蒼穹之力,處無上之位,身負三界眾生之責,當以萬千法則束縛己身,時時省之,不可妄之。』

      這段話是不是看來很無法理解?但其實說白了就是簡單一句:『你是仙,你要以最高道德標準來檢視自己。』

      因此,他不上訴還好,一上訴就被以『強詞奪理,不知悔改』為由,又被加判了三世。

      面對此結果,墨榆傻眼了,他萬萬沒想到這下減刑不成,還反倒越判越重,可他連歷劫三世都無法接受,這下子一口氣又多了三世,他怎麼可能乖乖認了,誰知這六世歷劫回來後,天宮上的好戲都演到哪裡了。於是,山不轉路轉,他想著既然凡間上訴那套對天宮而言無效,那麼凡間還有一套逃避刑責的方法是他看凡人百試百靈的,甚至能說幾乎不曾失敗過,所以他便趁著執行公文還在跑流程,帝君尚未批准,當下靈機一動仿效起凡人,使出這麼一計。

      就著自個兒依稀的記憶,墨榆開始每天對著花草樹木、天馬玄鳥,乃至自家書案櫥櫃、樑柱磚瓦不住地喃喃自語,彷彿在跟它們對話似的,鎮日碎碎叨叨個不停,然後在有人對他此舉投以異樣眼光之際,他又在每個深夜披頭散髮四處遊蕩,遇到人就狀似瘋癲的手舞足蹈做出種種誇張動作,最後在天宮逐漸流傳開他似乎有些異常的消息時,他再用從盤淵龍君後院偷摘來的赤金龍芍,施之以情、誘之以利的說服司藥仙君出面幫他向帝君作證,表示他仙魂有異,動手打了玄幽仙君家那崽子一事,實在不是他所願意的,而是他無法控制自己。

      墨榆都按照凡間套路計畫得好好的了,就準備靜待時機,當天宮眾人為他病了這一事而議論紛紛時,再遞上以示懺悔而抄的五千多條天規,掐個大腿當眾掉個幾滴淚,做出一副知錯能改的模樣,如此一來說不準就能被判以個『犯後有悔,實可教化』的理由,順利地減刑或逃過一劫。

      只可惜,事情的發展又再次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沒想到自己還來不及去找帝君陳情,帝君就先遣了天兵天將將他給請到覲皇殿,就見放眼望去,滿殿盡是各路仙君靈獸,摩肩接踵、仙聲鼎沸好不熱鬧,而眾仙一見他到來,立刻嚷嚷得更大聲了,紛紛向帝君告起了他的狀。

      司苑仙君率先開炮,狀告墨榆天天前來踐踏園中花木,明知仙宮中的花草樹木皆有靈性,還日日夜夜對其投以精神摧殘,使得花木靈氣低落、頹靡不振,滿園琪花瑤草皆有日漸敗壞之勢,毀了他百年以來辛苦付出的心血。

  

      緊接著,司牧仙君也跟著跳出來投訴,氣急敗壞的表示墨榆害其豢養的天馬每日都無法好好歇息,一段時日下來皆成了病懨懨的模樣,讓他看在眼底好生心疼,說到最後連眼眶都泛紅了。

      墨榆一聽不禁挑了挑眉,暗自納悶的想著昨兒個路過御靈殿附近時,才不經意地看見司牧仙君一邊駕著精神抖擻的天馬們在殿上馳騁,一邊和底下的玄幽仙君等仙人說著前兩天的賽馬活動不夠過癮,改明兒要再來舉辦一場,還說要仿著凡人那套,開個賭盤來小賭怡情而已,怎麼到了今天天馬立刻就病了?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個答案來時,另一邊馬上又有仙童、仙侍跳出來告狀,指稱墨榆夜半如幽魂般四處遊蕩,嚇壞了不少膽小的仙童、仙君,導致天宮許多活兒沒人做,連部分辦事處也因有人告假而無法運作。

      接二連三的,一波波的指責如排山倒海般不斷地席捲而來,墨榆也從愕然傻眼到啼笑皆非了,儘管早知道得罪像玄幽仙君這樣天宮骨灰級的老人必然是吃不完兜著走,可當結果真這樣明明白白的擺在自己面前,聽著這一系列荒謬的指控時,他還是覺得太過不可思議。

      一邊如此想著,墨榆一邊無意地抬眸看了上位一眼,就見帝君神色淡淡地瞅著底下眾仙,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但站在右下方首位的司則仙君,面色卻是有如千年不化冰霜,見他視線投來,立即冷冷瞥了他一眼。

      墨榆向來最怕司則,當下急忙收回目光望向滿殿義憤填膺的仙君們,事情至此,他心中倒也清楚得很,知道這事情肯定還沒完,後面一定還有些什麼在等著他,於是他一聲不吭,只靜靜地站在原地。

      彷彿是要印證他所想無誤,他才剛有了這樣的念頭,下一瞬便見司藥仙君腳步踉蹌的跌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好巧不巧,一朵閃著璀璨金光的赤金龍芍就那樣從他的懷中掉了出來,滾到了殿中央。

      一時間,殿中抽氣聲此起彼落,一道道如炬目光落在司藥仙君身上,彷彿要從他身上剜出一個洞來。

      要知道,赤金龍芍是盤淵龍君竭盡心力栽種的珍物,用的是其龍血澆灌、精氣施肥,養成極為不易,縱使千年來也才成功養出兩朵,可謂是極其珍貴之物,就連當年帝君大戰冥水蠱雕受了重傷,急需藥材療傷救命,盤淵龍君也再三猶豫不願割愛,而如今此物卻出現在司藥仙君懷中,眾仙不由得議論紛紛起來。

      眼見此景,墨榆哪還能不知司藥仙君接下來會怎麼做,所以他只是含笑睨著司藥,而就見司藥朝他歉疚的看了一眼,便轉頭將他的計畫如實全盤托出。

      『仙魂有異?』

      從頭到尾皆未出聲的帝君在聽完司藥仙君所言後,忽地開口說了句,墨榆聽著心頭不禁顫了一顫。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回頭看帝君神色為何,早已忍了許久的玄幽仙君則先跳了出來,氣急敗壞的指責起他『滿心狡計、死不悔改』,隨後直嚷著『天宮沒公理,不如不為仙』,風風火火的就作勢要奔出殿門,攜家帶眷直接跳誅仙台去。

  

      此後又起的一堆紛擾此處暫且按過不提,總之最後帝君以希望墨榆好好沉澱反省,以及讓其他仙道有個警惕為由,又將他再重判了三世,就這樣,他必須得在凡間輪迴九次才回得了家,這下還真是連大結局都不必看了,可能等到他回來時天宮都已上檔新戲了。

      至此,墨榆徹底打消了念頭,再也不敢上訴了,就怕等等又被加重個幾世,屆時可能等到天地毀滅重生他都回不來,所以他收拾心情、關好自家大門,一派瀟灑的去到冥府,打算喝了孟婆湯就輪迴去。

      誰知道,輪迴是輪迴了,可他一口湯也沒喝到,他就這樣揣著天宮的記憶,華麗麗的出生在人間了,而此刻他只有一個很困擾的疑惑……

      那個把他踢下輪迴道的王八蛋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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