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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卿本循初心

      「東籬,你說這雪何時停下?淮安城早已好幾年沒下過雪了。」蕭準無心談論政事,便隨意說了一句:「也不知今年會凍死多少人。」

      柳清韻道:「王爺打算如何?」

      「眼下京城安定不久,四弟……咳,皇上自然不會有多餘心力管到我們這兒,何況這點雪,和京城隨意一場雪比起,實在是再小不過的,可不能算上災害。」蕭準冷笑一聲。他這四弟,向來都有點不懂民間疾苦。於是又道:「眼下就要過年了,府裡的糧米到也是夠吃的……本王想,不如將一些米糧賑濟城裡清貧人家,東籬你道如何?」

      柳清韻彎眸,輕笑道:「自然是可以的。王爺英明,願為百姓著想,淮安百姓實在是福氣。」

      這話說的客氣,蕭準一時有些尷尬,他轉頭看像柳清韻,卻見他笑得溫柔,蕭準不住也笑了笑。柳清韻這人從不說些恭維的話,想來這一番發言確實是他發自心裏的,蕭準低聲道:「瞧你這話說的……」

      柳清韻見蕭準這副模樣,不住莞爾:「王爺,這雪,肯定是會影響到來年開春播種的。」

      「也不知來年又是怎樣一番光景。」蕭準靠著床,抬頭望向床帳,有些出神。

      柳清韻道:「天有異相,自古以來都是先有徵兆的。」

      蕭準一愣,「東籬的意思是……」

      「王爺,您已守了淮安城三年。」柳清韻抬頭,看著蕭準的黑色眸子堅定而清亮:「雖是寒冬,待到來年開春,就是蟄伏的蟲子,也該醒了。」

      蕭準不住笑出聲,低而沉穩的笑迴盪在狹小的床內,聽得柳清韻心頭沒來由的一陣悸動。他猛地攬過柳清韻的肩,柳清韻猝不及防就被蕭準半抱似的摟在懷中,尷尬的想要掙開。卻在這時,他聽見蕭準低聲嘆道:「清韻,好好過個年吧,最後一次了。」

      蕭準的手用了力,柳清韻半伏在他懷中,一時無法抬頭看見蕭準的神情。柳清韻愣愣地看著床帳外頭,囁嚅了一陣,最後只是垂下眼簾,靜默不語。

      仁欽四年暮春,天有異星,北方大水,南方大旱。淮安王自南邊起兵,謂曰:「清君側」。

      淮安王率領大軍一路往北,不出兩個月便兵臨城下。京城外,黃土上紮滿了白色軍帳。

      「東籬。」蕭準掀開軍師帳門,持著頭盔走進帳內。

      清韻坐在榻上,對著几案上頭的羊皮地圖,狀似出神。聽到蕭準的呼喚,柳清韻抬頭對上他的視線,提袍下榻,走向蕭準,接過他手中的頭盔。

      「王爺,此去萬萬不可操之過急,也切勿輕敵。」

      柳清韻的聲音一如往常的平淡,他為蕭準繫上頭盔,垂眸綁著那紅色的帶子,但蕭準卻能看到柳清韻拉著繫帶的手,正微微顫抖著。

      「東籬,本王於淮安蟄伏三年,便是為了如今這一刻。」蕭準抬手,攥住柳清韻的手,語調堅定,面色雖平靜,手上卻不住也用了力。

      柳清韻被他握得疼,卻也沒打算掙開,他望著蕭準,恍惚想起當年蕭準看著自己,小心翼翼,卻認真的請他出仕的模樣。蕭準有著一對飛揚的劍眉、深邃的雙眼與高挺的鼻樑──和一身去不掉的貴氣。

      柳清韻不住就開始回憶,自己為何會應了他的請求,做個企圖弒君奪位的王爺的謀士──他不該涉入,不該攪弄朝廷風雲,去蹚這渾水,但他實在是看不下去這大梁的江山落入這四皇子手裡。

      ──這天下的江山,本該是那人的。

      遙想初到劉家村那年,他替自己取了「東籬」一字,期許自己能同先人陶潛那般,擁有不為五斗米折腰,不與雞爭食的桀傲氣魄,不再去過問紅塵之事。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平淡寧和;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愜意閒適,在劉家村裏頭,他是都得到了。

      但心裡或許還是期許著天下能有著一位明君,盼望著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這些年頭,他讀遍了所有道家經典,甚至從楚辭到史記,所以能見得到道家蹤影的書籍典故,他都看遍了。但大抵是從小讀過的聖賢書終歸還是儒家的思想,他甚至有些無法理解《漁父》的「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即便那是同孟子說過:「達則兼善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一般的道理。

      處廟堂之高則憂國。柳清韻即便不曾踏入官場,也是明白這道理的。但他依然時常在想,過去他偏安一隅,是為了尋求小國寡民之安逸,還是同臥龍先生那般,等待一個願意三顧茅廬,禮賢下士的明主發掘,一展長才?

      他看過的太多了,正是看得多了,有時候,柳清韻竟不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過去曾被自己壓抑著的什麼,似乎在先帝駕崩,風起雲湧的那個剎那迸裂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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