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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夜里早早的上床休息,许是因为拜访季家而疲惫的缘故,睡眠受到影响,梦境也纷杂频繁。

好像梦见了十二岁那年,我被姑姑从小县城接到B市,坐着气派的轿车,一路开啊开啊,开进皇后湾,开进小南国,从此进入另一个世界。

那片天地是姑姑毕生追求的价值体现,她是个生命力非常旺盛的人,自幼积极好强,我父亲很疼她,心甘情愿将所有东西拱手相让,甚至早年在养家之余还要赚更多的钱供她读书、留学。而她也十分争气,名校毕业,混迹大城市数年,脱胎换骨,连口音也早已抹去乡下人的痕迹,蜕变完美,无懈可击。

我在工作之后也见到许多如我姑姑一般努力的女人,她们出身平凡但野心勃勃,生活重心是穿梭于各种名流圈子,与各界精英打成一片。她们拥有出色的学历和工作成绩,性格活跃大方,交际手腕高超,就连英文发音也熟练得就像从小生活在国外一样。

只是这光鲜背后下过多少苦工,恐怕无人知晓。就像姑姑曾对我透露,为了不动声色地融入这个阶层,她在私底下有过无数次的练习和模仿,包括看人的眼神、举杯的弧度、走路的姿态,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所不至。

而当自身经营圆满,脱胎换骨之后,她遇到了宋林,然后就理所当然的嫁入了豪门。

宋林,也就是宋雨默的父亲,他比姑姑年长十来岁,品性在生意人中还算良善。

姑姑因为身体原因始终没能生育自己的孩子,但她有我,我就如同她亲生的一般。

只是我深知自己永远无法成为第二个她。我不够聪明,更加不够努力。

最重要的是随着季寒笙等人的出现让我惊觉到,那些生而矜贵的人总是有所不同的。

那个燥热的夏天,在我住进宋家之后的第二个月,宋雨默大学毕业,与男友何沉订婚,季寒笙、季恩雅、徐渡等发小纷纷从国外赶回来参加她的订婚宴。

我不知道季寒笙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出席的,他喜欢宋雨默多年,而宋雨默却爱上了出身寒门的何沉——那位从偏远山区一路考到重点大学并且即将拿着奖学金远赴英国曼彻斯特攻读硕士课程的男子,生得斯文清润,待人接物周全细致,仿佛天上的神仙投身到了凡胎。其实抛开背景,何沉没有一处配不上宋雨默。

但穷小子追求富小姐总是具有话题性,太多人在背后嘲讽他攀龙附凤,别有用心。

订婚宴的那晚,我记得何沉站在人群里,沉稳谦逊,泰然自若,仿佛根本不在意那些似是而非的笑容与目光。

然而倘若你足够敏感,会发现在他偶尔低头浅笑时,眼底有一丝隐忍的寒意与疏离,那是和他外表截然不同的一种冷漠,像狼一样潜伏在深处,挥之不去。

当时年少的我十分懵懂,只觉得他和宋雨默郎才女貌,何等般配。

与此同时,那个夏夜,在宋家杯盏交错的派对上,季寒笙与每个人谈笑风生,优雅洒脱地,一面笑得随性,一面喝得很醉。

我跟着姑姑在衣香鬓影里周旋,时刻紧绷,十分疲惫。终于偷空跑出去透气,穿过大厅和游泳池,在开满玫瑰的后花园我遇到了季寒笙。

他靠在凉椅上,眯眼朝我看过来,灯光模糊,他的脸在若明若暗中显得尤为清瘦。

“你是哪家的小女孩?怎么我不认识?”他问。

我说宋林是我的姑父。

他便倒了威士忌给我,说:“你姐姐今晚订婚……我很高兴,愿意陪我喝一杯吗?”

我陪他喝了好几杯,然后就醉得不省人事。

不知道怎么拒绝,当他带笑的眼神触碰到我,整个世界都亮了。

第二天下午,他和徐渡来家里做客,徐渡口无遮拦地调侃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竟然给一个儿童喝威士忌!”

他也哭笑不得地弯腰看我,说:“嘿,小家伙,你知不知道昨晚我差点被你姑姑吊起来打?”

我的脸涨得火烫。

他是那么好看,那么出色的男子,而我在他眼里微不足道,甚至只是一个儿童。

“你喝酒可真厉害,我在海德堡留学的时候也从没见过像你那样喝酒的小朋友。”他做出判断,然后拍拍我的肩:“将来等你长大了我们再喝。”

将来是什么时候,长大又是什么时候,我真的满怀期待。

然而事实上自宋雨默与何沉飞往英国求学之后,在长达七年的时间里,我不过是站在生活的一角默默注视着季寒笙。七年时光让他成长为一个手段强硬雷厉风行的决裁者,他喜欢工作,热爱竞争,曾经三次登上国内顶级财经杂志年度特刊的封面,社会赋予他的标签从豪门贵公子转为成功人士,那时他还未满三十岁。

他一直过得非常忙碌,工作之余会选择出国度假,回来时会给我和姑姑捎带一些小礼物。

七年间他有过两任女友,一个是时尚杂志的摄影师,一个是学绘画的在校学生。交往时间均没有超过半年。至于其他男女关系,例如露水情缘之类的,或许有,或许没有,我无从知晓。

亲爱的季寒笙,他有那么多的爱慕者,我在那其中又算得上什么呢?

十九岁那年立秋,也就是我姑姑因车祸意外去世的五个月后,我独自前往老挝旅行。在琅勃拉邦的夜市上我买到一本德文原版的茨威格小说精选集,夜晚回到旅馆,灯下翻阅,读至《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禁不住泪流满面。

第二天早上我给季寒笙寄了一封信,用一页纸稿向他剖白这些年来私藏心底的倾慕,一字一句,婉转恳切。

我别无企图,只因经历过与至亲天人永别之后,害怕人生留有遗憾。

回到B城,恰逢他生日,邀我前往家中参加聚会。

我不晓得他是否已经收到信件,提心吊胆地过去,他一如既往的招待我,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晚餐时间,徐渡多喝了两杯,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目光狡黠地冲季寒笙挥舞道:“瞧瞧我在你家信箱里发现了什么?居然是从老挝寄过来的,这年头还有人写亲笔信,寒笙你的红颜知己可真有情调啊!”

四下一阵起哄,徐渡拆开信封,当着所有人的面念了出来,所有人。

我垂着头,双手抑制不住剧烈颤抖,脑子里像是有一柄沉重的铁锤,不停敲砸,发出巨大声响。

周围的笑声和欢呼声渐渐消沉,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静默与沉寂。

我浑身发冷,不敢去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

“切。”终于,季恩雅发出一声鄙夷的嗤笑。

不自量力果然会受到惩罚。

我站起身,迈开步子疯狂逃离了现场。

当季寒笙从后面追上来时,我早已哭得看不清路。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停向他道歉,只求他别再说出什么让我无地自容的话来。

“好了好了。”他叹气,轻拍我的背说:“没事的,不要哭了。”又道:“该死的徐渡,都怪他,我去把他抓来让你出气好不好?”

我当然不会真的找徐渡出气。自从姑姑去世后,宋姑父移民去了温哥华,我搬到学校宿舍,没有继续住在小南国。我和季寒笙之间本就没什么交情,不过因为宋家的关系攀了点儿缘分而已,我以为那封信不会引起什么波澜,却不料竟让自己陷入这般难堪的境地。

闹剧过后,我回学校继续念我的书,季寒笙继续在他的名利场上搅弄风云,我们各自营生,渐行渐远,仿佛不会再有碰撞的可能。

有时会想,如果那一年我们真的就这样淡出彼此的生命,那么人生又会变成什么模样?我可会过得比现在快乐?

我不知道。

但与他之间的种种,我从没有后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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