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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一章完

前幾天削水果的時候我割破了手指,但是沒有血流出來,劃傷的皮膚是蒼白而綿軟的。

過了幾天,那傷口一直沒有癒合,邊緣變成了紫黑色,我把這個情況告訴了我媽。

我媽帶我去醫院,那醫生拿小手電筒照了我的眼睛,聽聽我的心跳,漫不經心地下了結論:“這孩子已經死了。”

我媽眼裡一下子充滿了淚水。我倒是挺高興,我不用像那些女人一樣長出累贅的胸部,每個月都有幾天要死要活,到我的身體變成灰為止,我都將是十二歲女孩的樣子。

出了醫院,我媽帶我去專門的商店裡買了很多我以後會用到的東西,帶冷凍功能的棺材,很多防腐劑,還有軟化液,讓我的肌肉皮膚保持柔軟。她一邊賣一邊對標籤上的價格大呼小叫:“給死人用的東西比給活人還貴!”

聽說很久很久以前,人死了就像睡著一樣,不會有任何意識。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即使身體腐爛人也會保持意識,有些教派說“靈魂被禁錮在了肉體中,這是對人類物欲的懲罰”什麼的。但是我們家從來不信他們,有人上門傳教,我媽會毫不客氣地把門關上。

吃晚餐的時候媽媽把這個情況向大家宣佈了,爸爸一邊看著新聞節目一邊說:“多查查資料,這個要調養。”

我媽說:“社區裡也有幾家孩子是這樣,我下次得去問問他們,有沒有互助會之類的可以參加。”

我弟弟好奇地戳我的手臂,它凹下去以後再沒有彈回來。

然後他們就吃起晚飯來,我不需要吃飯了,食物會腐爛在我的胃裡,但是我還是和他們坐在一起,吃了一大把巧克力口味的防腐劑,這種感覺很新鮮。

電視裡播放著一個正在經歷戰火的不知名小國,一群人只剩下半個身體,蠕動在廢墟上尋找他們的殘肢。

吃完飯媽媽帶我去拜訪了隔壁的一戶人家,那是一個獨居的中年女人,死了很多年了,我猜是腫瘤之類的,她一年四季都穿著十分厚重的毛衣,但是仍然能夠看見她衣服下面不正常的一坨坨突起,她走路的時候總是可笑地伸長脖子,彎著背,像一隻爬行的烏龜。

我媽先是和她抱怨了一番死亡這個事情多麼麻煩:

“這孩子的身體得天天打理了!為什麼國家能給殘疾人發補助就不給死人發?死人不是人嗎?”

“可以去做個永久防腐嘛。”

“老天,那得多少錢啊!”

“也不貴!我表妹的醫院就能做這個,下次幫你打聽打聽。”

“那太好了,你說她以後哪還有男人要?成績本來就不好……她弟弟還要上大學,我們從哪里弄錢……”

……

等等諸如此類的無聊對話。

但是那個女人給了我一塊做成蛋糕形狀的防腐劑,很好看,幾乎像個真的蛋糕了,但吃起來還是防腐劑如同沙子的口感。

第二天到學校,我果然成了班級的焦點人物,同學們都上前來好奇地摸我冰冷僵硬的胳膊,畢竟在這個年紀就死去的孩子不是很多,老師也從一貫的漠視變得友善一些,甚至沒有問我要作業。

可惜這微弱的善意大概只持續了幾個小時,課間的時候,我還是被要求去買零食和飲料。

於是下午的時候我去另外一個樓找了C。

C比我大一級,我們在同一個社團,一直還算要好。

但是C不在。

他同班的同學好奇地遠遠看著我,低聲嗤笑著,我有點害怕這些六年級的孩子,女生已經開始發育,驕傲地挺著小小的胸部,校裙裁得短短地,臉上顯現出完全不同的神氣。

我逃出教學樓,來到社團的活動地點。說是社團,其實只有我們兩個人而已,C說之前還有一個男生,比他高一年級,但是已經離開這個學校了。

我們見面的地方在學校後面的實驗樓的地下室中,裡面堆滿了廢棄的儀器和雜物,只剩一半的石膏人像,破碎的玻璃器皿,浸泡得看不出顏色的生物標本。那些標本整齊地排列在架子上,緩慢地在黃色的福馬林液中移動身體,有些有著巨大的褐色眼球,好像爛掉的蘋果,偶爾轉動一下,仿佛電影裡的慢鏡頭。C喜歡和它們長久對視,“我能用意念和他們交流。”他說。

這塊地方潮濕並且安靜。因為福馬林的關係,味道也非常難聞。一些沒有頭的小蟲在天花板的水漬上來來回回,它們沒有防腐劑的殘破軀體會很快腐爛,化為塵土。

C一直都沒有來。

我每天都去那裡等C,整整一周,C沒有出現,我想他根本沒有來學校,但是除了我之外,幾乎沒有人在意。

這也是很正常的,世界不屬於我們這樣的人。我們就像所有無法消失,只能拖著殘破肉身苟延殘喘的生物一樣,都是地下室廢棄的置物架上被遺忘的東西。

周日下午的時候,因為弟弟和他的朋友們在家裡實在太吵鬧,我只有出門,卻發現無處可去。

以前也有這種情況,那我就會和C一起騎腳踏車,沿著鎮子外面的小河慢慢騎著,一直到橫亙的鐵路橋下面。那裡發生過幾次臥軌自殺的事件,大多數是死了很久的人,他們希望自己的軀體能被飛馳的火車碾碎,然後散落到河中被流水帶走,從而結束他們在世間的痛苦。

發生事故的第二天我們就會來這裡,在橋下的草叢和碎石中尋找殘骸,有些時候是半截手指,有些時候是一塊帶血的頭皮,這些殘骸是不會動的,徹底“死亡”的東西。但是大多數時候什麼都沒有。

“一點點存的話,說不定能湊齊做一個人的材料呢。”他這樣說。

“能行嗎,搞不好也只是一堆肉而已。”

“試試看唄。”

“那麼那個復活的人會以為自己是誰呢?”   我問。

“不知道呀。”   他一邊認真找尋一邊說,“什麼都不記得,變成了一個全新的人也不一定,總之,不會比他的前任們更糟糕吧。”  

我那時候還沒有死,純粹是出於好玩,跟著C晃蕩,但如果是現在的我,一想到我的頭接在隔壁女人的身體上,每天佝僂著身體在家打毛線,我寧願被碾成一萬片算了。

後來,學校裡的一群不良少年,出於某種殘酷而獵奇的心理,經常帶著一些小動物上去,然後綁在軌道上,於是有時候我們會在橋下發現半隻兔子耳朵,一隻狗的上顎等等諸如此類的東西,C不喜歡這些東西,並不願意把它們加入自己的收藏中,於是我們就很少過來了。

橋下是巨大的水泥橋墩,我一邊走著一邊漫不經心地踢著腳下的石子,突然河堤下方一個紅色的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件夾克,舊而且髒,半泡在水裡,和四周其他的垃圾一樣。

我小心地滑下河堤,撈起那件衣服,背後有一個張大嘴笑的卡通蜘蛛圖案。

那是C的夾克。

他喜歡蜘蛛,他曾經用細鐵絲彎出一個蛛網的圖案,加熱以後燙在手臂上,露出皮膚下的肉,鮮紅鮮紅的。

我的心已經不會抽緊了,但是我仍然感受到了類似的恐懼,我抬頭看前方的鐵路橋,它就像一隻巨大的怪獸,肆無忌憚地投下濃重的陰影。

橋兩邊的水泥墩是一個陡峭的圓錐形,並沒有梯子能上鐵路,但是因為風雨的侵蝕,橋墩上佈滿了坑坑窪窪,水泥也變成了深色,我手腳並用,慢慢往上爬去。有那麼一時間,我感覺我並不是一個人在爬,那些在深夜臥軌的人們,踩著和我同樣的路,爬上橋,從鋼筋的欄杆下面鑽過去,和枕木一樣,躺在兩根鐵軌之間,聆聽遠處火車的汽笛。

我站在橋上,河上吹來清風,視野遼闊,兩岸一邊是鱗次櫛比的小鎮房屋,一邊是綠色的山林。我仔細地把每一段鐵路都搜尋了一遍,沒有任何我想像中的東西出現,我不禁松了一口氣。

也許那只是一件湊巧比較像的衣服而已,我這樣想,但是腦海中有一種模糊又害怕的感覺揮之不去,就好像站在岸邊看著水底漸漸浮起的巨大陰影一樣。

我回到家,其他人都已經回來了,爸爸在起居室看電視,媽媽一邊切菜一邊向我咆哮:”今天的防腐劑為什麼沒吃?!你倒是讓我省點心啊!“我很想說是因為弟弟把防腐劑藏起來所以我才找不到,但是我什麼也沒說,帶著那件夾克回到了房間裡。

我為什麼會遇到C,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大概是在一個下雨的傍晚,我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站在泥濘積水的操場上哭泣著,我的課本,書包,還有校服的碎片漂浮在我的四周,我覺得自己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

“……什麼時候才不用忍受這些呢……”  

“沒有那個時候。”   不知何時出現的男孩瘦削蒼白的身影,在我身邊說道。

“那麼怎麼辦?”

“去死就好了。”  

於是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後來我問C,你說的是真的嗎?死了就好了嗎?C滿不在意地說:“差不多吧,我已經死了一年了,你看——”他撥開頭髮,讓我看他後腦勺的一道長長的疤痕,深可見骨,邊緣已經發黑。

“不錯吧?身上也有很多,但是都不痛了。”他把雙手插在夾克的口袋裡,我一直記得那時候他的側顏被夕陽暖色的光線勾勒,即使是始終淡漠的臉看上去也很溫柔。

第二天早上我穿上了C的紅色夾克,意外的非常合身。因為方便打理,我的頭髮從小就和男生一樣短,從背後看,也許有人會把我當成C吧。

我沒有去教室,而是直接來到了地下室,玻璃瓶裡的生物們凝視著我。

如果連唯一能和他們交流的C都不見了的話,那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我搬下一個罐子,用力向地面摔去,玻璃應聲而碎,污濁的液體濺得到處都是,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

那一坨已經看不出形狀的東西在地上蠕動了幾下,就安靜了下來。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把一排排標本瓶都打碎以後,我發現在架子的後面還有一個狹小的空間。我推開壘成小山的紙箱,扒開成堆的過期雜誌,露出一張校醫務室淘汰的診查床,原本應該錚亮的不銹鋼已經變成死灰色,上面散落著片片乾涸的血跡,四下散落著一些腐肉,一群群小蟲在爬來爬去。

這樣的殘骸,已經徹底不會動彈了,如果真的有“靈魂”這種東西,也不可能棲身於此,但是我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小聲地叫著他的名字。

我開始掃蕩地下室的東西,我扯開佈滿灰塵的跳高墊,拉出裡面的海綿,踢翻瘸腿的課桌,砸碎所有的石膏像。

“我也想去死一死看。”   有一天我對他這麼說,“不是你這樣的,是和臥軌的那些人一樣,真正的灰飛煙滅。”  

“別開玩笑了!”   他以一貫漫不經心的態度說,“你根本不懂這種感覺,幼稚。”

“不懂的是你吧,你根本不是自己想死的。”  

他一下子站起來:“你說什麼?!”

“別裝了!好像有多了不起的樣子!你們年級的人都知道,你是被……”

他猛得推了我,我摔倒在地上,他跑走了。

C是被他爸爸家暴的時候,撞到桌腳,才死了的。他爸爸因此被判過失傷人,判了五年。C現在由已經死去的奶奶監護。

我在他背後喊:“我一定會去鐵路橋,今天晚上就去!”  

然後我就真的去了。

夜晚的鐵軌冷冰刺骨,我不停挪動身體,讓自己舒服一點,我已經在家裡留了“遺書”,狠狠地指責了我弟弟,班裡的那幫人還有對一切熟視無睹的大人,還有千萬不能將我的頭拼到什麼因為癌症死的老婦女或是被機器砸爛腦袋的工人身上,我討厭所有人!我想讓人認出我,並且讓他們後悔,所以特地把上半身放到了鐵軌外。夜空很漂亮。

我脫下衣服,赤裸著站在地下室缺了角的一面鏡子前,從腰部以下,呈現出片片深淺不一的膚色,左腳比右腳大一點,骨盆有些歪,大腿很明顯是不對稱的,最好笑的是肚臍,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鮮紅的蛛網。細小的縫合痕跡繞滿全身,有些地方有歪歪扭扭的疤痕,有些地方皮膚光滑如細瓷。我想起他說身上有很多傷的事情,它們確實一點都不痛了。

我從來沒有如此仔細地看過自己,過去即使理髮的時候,我也因為厭惡鏡中的自己而從來低著頭。

C是對的,拼接以後的人會忘記一些事情,但是我並沒有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永遠永遠不會有他那麼好。

我想像著C把破破爛爛的我帶到這裡,切下他的身體拼接我的樣子,一直切到只剩頭與雙手。他一定會做得非常認真,他的生物課成績一向很好。

然後呢?剩下的他去哪兒了?

也許他的那些收藏終於派上了用場,我們之前應該好好挑挑的,萬一有動物的殘骸混在裡面,C就麻煩了。他可能會不小心拼上貓的眼睛和牧羊犬的脛骨。

我穿好紅色夾克,走出地下室,關上門的那一刹那,我點燃打火機扔了進去。空氣中漂浮著的甲醛被瞬間引爆,尖利的警報聲回蕩在校園。

C並不真的想死去,所以他一定會活下來的,一定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等我。我像他一樣,把雙手插在夾克的口袋裡,右手屬於十二歲的女孩,左手屬於十二歲的男孩。

我駐足欣賞了一會教學樓裡冒出的滾滾濃煙,然後不回頭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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