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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媧皇

    魏平岡又看見了自己的家人,看見天上飄著鵝毛般的雪,大家圍著爐子一起吃飯,很開心的笑著。他努力的想看清他們的面孔和表情,但是那些笑臉卻只剩下模糊。他想起來那是馬匪來的那天。

    他想:「看來我死了,不過死了也好。至少我沒有再逃了。」

    馬車癲了一下。魏平岡虛弱地睜開了雙眼,本能地摸向隨身的三桿槍,卻摸了個空。打量四周,角落正放著他的三桿長槍,心中正暗自疑問,簾外一人冷冷言道:「別亂動,你身上的毒還沒解。」

    「我師傅呢?」

    「不知道。」

    「你不是說他在亂風波?」

    「假的。」

    魏平岡接著問:「那汝達道人與景淵天師?」唐君道:「也是假的。」魏平岡再問:「那你怎會知道師傅運功時眼睛的顏色?」唐君道:「與眼睛顏色相關的武功不多,你問起,我只能猜明教的九梁訣,這裡倒是賭了點運氣。」

    他又問:「為什麼捏造消息?」唐君只是笑:「為什麼呢?」

    魏平岡嘆了一口氣:「師傅離開時說得對,這偌大江湖,我還是太淺薄了。我們現在在哪裡?你的目的是什麼?」唐君道:「你總會知道的。哈,殺了這麼多人,要說自己太淺薄,也是謙虛。」魏平岡道:「那時我已中毒,他們若是沒死,就是我死。」

    唐君一笑:「那現在呢?」魏平岡若有所思道:「既然你剛才沒殺我,我這條命應該還有用處。」唐君忽然沉聲道:「既然知道有用,還不快躺下休息。」魏平岡躺了回去,唐君像是想起什麼,問道:「你不問我是誰?」

    魏平岡道:「不需要。」

    這一路上,兩人再沒有說話。

    太白曾題過這十四個字:「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這十四字道盡此刻太湖初春景色。時已將暮,夕霞帶著三分微藍,映在湖波上,燦爛晚雲一卷一卷漫燒萬里,彷彿一方醉後狂草。湖上小舟融在這幅天然字畫裡,就好似是那朱紅印款。畫面極美,可那舟中人卻無這等閒情逸致了。唐君日夜兼程趕路,馬匹換了兩次便轉了水路。此時魏平岡所中之毒已漸逼腑臟,唐君雖有暫緩毒性的草藥,不過也只是拖延罷了。

    這時湖上有艘不大不小的船自唐君眼前掠過。那船停在岸邊,隨波輕晃,一名女子自船中走了下來,步履娉婷,那人若有所思,又走向船上,只聽船艙中一個柔婉聲音道:「姑姑怎麼又回來了呢?」那女子眉頭輕蹙,白了艙內一眼,嗔道:「什麼姑姑,明明就是姊姊!」

    艙中女子笑道:「姊姊和師尊是舊交,阿笑只怕這般胡來有些沒大沒小了。」那女子又道:「哎呀,我這人怕老,開心都來不及又怎會生氣?不過這蜘蛛蠱本來不是一對嗎?怎麼今日只剩下一隻?」唐君聽到這裡心中已有個底,只凝神續聽。

    艙中女子又道:「姊姊有所不知,這蜘蛛蠱在煉時必定要煉一對,可一煉成雌蠱便會吞噬雄蠱,所以只有一隻。」那女子笑道:「這倒是可惜,若是一對不知該有多好。」那道:「姊姊可別小看這蠱,吞噬雄蠱之後,效用足足多了數倍。」那名女子顯然很滿意,笑道:「那麼允諾你的東西自然也不會失信。」

    「難道姊姊已有第三十一卷的消息?」

    那女子道:「不錯,雖說自藥王孫思邈傳到了孫兆那代便斷了消息,不過那孫兆的墓已經找到了,其中的寒鐵十三針和一些雜物正要在幽川展賣,禁經補遺便在其中。」

    「那可真要謝謝姊姊。」

    那女子搖了搖手,輕輕一笑便離開了。暮色漸濃,唐君雖終於等到那女子轉身,卻看不清她的面目,思索間已不復見其身影。

    艙中忽然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朋友既然有興趣,何不進來坐坐?」唐君輕輕一躍縱上甲板,拱手道:「在下此番冒失,見諒。」

    「來者是客,請進。」

    唐君掀起門簾,只見艙內全是瓶瓶罐罐,裡頭盡是些五顏六色的毒物,卻毫無一絲古怪氣味,反而有股淡淡的花香。一名約莫二十歲的女子端坐室中,一雙妙目正打量著他。

    唐君雙手一拱,說道:「在下唐君,還未請教姑娘如何稱呼。」又道:「來到此處不過巧合。若是失了禮數,豈不唐突佳人?」

    那姑娘噗哧一笑,道:「我姓笑,名叫砒霜。」

    唐君拱手道:「原來是江湖上人稱毒侯的笑姑娘。」笑砒霜道:「一點虛名而已。」

    唐君道:「姑娘盡得令師真傳。天下若要論起用毒,怕是沒人敢班門弄斧。」笑砒霜道:「可師尊總說自己只算是天下第五毒。」唐君笑道:「毒物雖毒,毒不過名、利、權、情。」

    笑砒霜回以一笑,轉頭望著簾外的暮色,又看向唐君腰間的御刀。道:「你是皇城司的人?」唐君點了點頭。

    「帶路吧。」

    「多謝。」

    踱出內艙之後,笑砒霜嘆了一口氣,顰起一對娥眉。唐君心下盤算,問道:「如何?」

    「不好救。」笑砒霜轉頭望著唐君,「真虧他能撐到現在。」

    唐君道:「能救?」笑砒霜擺了擺手,道:「要解他身上的毒,麻煩之處有三。其一,他身上有兩種毒,一者由內,一者由外,毒性相生相成;其二,他所中之毒此刻沒有解藥;其三,他中毒太久,毒性早已深植,此乃最麻煩之處。」

    唐君問:「姑娘打算如何治?」笑砒霜答道:「治法很多,可只有一種可以根治。」說到一半似是想起了什麼,臉上似笑非笑:「恐怕還要多委屈一人。」

    唐君道:「勞煩姑娘了。」

    笑砒霜道:「最快也最簡單的方式,便是以蠱醫毒。可我手上品階夠高的蠱只剩下一對,偏偏這種蠱不能單留一隻,只怕還要再有一人自願受蠱。」

    唐君道:「若不用蠱呢?」笑砒霜道:「只怕醫好也筋脈不全,畢竟我並不專擅醫藥,走的全是偏門。若是我師弟,指不定有其他方法。」

    唐君道:「那還是用蠱吧,他還能撐多久?我去找人。」笑砒霜搖頭一笑:「你就完全沒想過由自己來受這蠱?」唐君老實道:「沒有。」

    笑砒霜調侃道:「看來你們的交情也沒那麼好。」見唐君面色不改,又道:「雖說受蠱之後便得受這每月發作一次的劇痛折磨,卻有許多旁人求之不得的好處,光百毒不侵這一點可就羨煞許多人了。」

    「哦,什麼樣的蠱?居然能讓人百毒不侵。」

    「不錯,此蠱名喚媧皇,為上古便有的奇蠱,能克制天下毒物。」笑砒霜嘆了一口氣,「可這蠱卻也最難養,因其在未入人體時只能以其他蠱種為食,而且越吃越挑嘴,我原本只打算留身上一隻就好⋯⋯」唐君突然問道:「姑娘體內也有一隻?」

    笑砒霜微微一笑:「不錯,原本這蠱只常見到雌體,偏偏我身上這隻誕下雌雄蠱胎,我一時手癢才將它們養了下來。其實要解這毒本用不著這樣的蠱,只是我這已被這兩個傢伙吃了個空,你們也算有緣,這兩個大麻煩若是再拖下去,待得生出了靈性,那便再難入體了。」

    唐君又問:「那麼此蠱除了每月發作一次,壞處還有哪些?」笑砒霜,道:「再來就是受蠱者的血液會帶有毒性,而且是一種劇毒,在與他人接觸時千萬要小心,除此之外倒沒有壞處了。」

    唐君若有所思,道:「好,另一隻蠱就由我來受。」

    笑砒霜疑道:「你就這麼信任我?」唐君笑道:「姑娘若要害我,只怕不用這麼迂迴。」笑砒霜莞爾一笑:「你可真聰明。」凝目打量著唐君,目光卻停在他的頸項處,嘆道:「真是可惜,你生得這麼好看。」

    唐君淡淡道:「不過都是選擇罷了。」抬眼,暮色漸沉,又是一個日落。

    一月就是如此。有時暖風熏人,有時也起大風如浪。今天也是風聲不絕。

    搖曳燭光輕輕晃過斗室內斑駁的牆,晃過滿佈蛛網的几案,一條影子映在陳舊的窗上。

    那影子扎著槍,左手扎完,右手;中平槍扎完,上平。不疾不徐,好似永無休止。不知過了多久,門開了。

    一個饅頭飛向那條扎槍的影子,那人槍尖一抖,舞了一個小花輕輕接住,正是毒傷初癒的魏平岡。

    唐君逕自拉了把椅子便坐了下來,一邊拿出懷裡另一個饅頭,一邊說道:「你倒真不安分。」魏平岡抓起了饅頭,在衣袍上擦了擦灰塵,卻自顧自的問道:「你常吃饅頭?」唐君反問:「你常練槍法?」

    「你問的是一眼就看得出來答案的問題。」魏平岡頓了頓,「可我的不是。」唐君看著他手上饅頭,道:「或許我要的不是問題的答案。」說罷撕了一小塊饅頭放進嘴裡,動作極其文雅。

    魏平岡輕輕將手上饅頭剝開,他醒後尚未進食,早已飢腸轆轆,可他突然覺得在這人眼前大口咬饅頭顯得無比粗鄙。

    唐君說道:「你納悶的是皇城司應該是錦衣玉食,怎麼會吃饅頭吧?」魏平岡此刻嘴裡塞了半口饅頭,只點了點頭。唐君忽然一嘆:「或者因為我覺得樸實無華也很好。」

    魏平岡嚥下饅頭,卻不再追問,靜靜說道:「師傅從來不曾逼我練槍,他教完該教的,便去練自己的。我曾問他為何日日練、夜夜練。他總說若非如此,如何追的上前浪,如何不被趕上來的後浪淹沒?」望著牆角那把無遺,他又道:「我若不比師傅更努力,如何成為淹沒他的後浪?」

    唐君一笑:「你這麼一說,我倒成了怠懶的人了。」魏平岡道:「你這人也有趣,按我個性原該交你這個朋友,可畢竟立場不同,先談了利益,再來就難以真心。」

    唐君又吃了一口饅頭,道:「所以你才根本不問我是誰,因為你只要知道我是皇城司的人就夠了。」

    「卻也不是,我們教裡集會多戴著面具。認識一個真實的人,不需要透過他的名字與外貌。」

    唐君心想:「此言雖然荒誕,卻也有幾分道理,不受主觀之限制,反而可以理解他人內心真實的想法。」又問魏平岡:「可沒了名字,誰又是知道誰是誰呢?」

    魏平岡起身、推窗,冷風自窗而入。

    「其實是一樣的,我就是我。」

    唐君凝目望著窗外,湖上是一片喧鬧風光:「倘若大家都沒了名字,你和他人有何不同?」魏平岡答道:「我還是我,他還是他。」

    唐君意味深長地看著魏平岡,又問:「那該如何區別他人?」

    「你是你,他是他。」

    唐君正覺得有趣,魏平岡卻突然話鋒一轉,道:「回到正題。你雖救我,可於你所圖,我怕是愛莫能助。」

    「你倒著急著掃興。你又知道我所圖何事?」

    「莫不是與師傅相關?若是,教內已有安排。」

    「安排?」唐君饒富興味地看著魏平岡,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那是一張佈告,明教的佈告。魏平岡接過佈告,見到上面內容卻呆愣了一陣子。

    「既然你已非明教中人,我們不談利益,談點交情。」

    魏平岡苦笑,道:「皇城司要的究竟是什麼?」

    「亂。」唐君也看著湖上的景色,一陣風吹皺了湖上波光,「越亂越好。」魏平岡忽然理解了一些事情,說道:「所以明教一統,皇城司反倒不樂見了。」

    「沒錯,所以不用擔心皇城司不利於你師傅。」

    「可皇城司卻想掌握他的行蹤,引起更大的亂流,漁翁得利。」

    「我需要透過你掌握姜燁動向,你需要皇城司來保全你師傅。」唐君笑了笑:「我想這江湖是如此凶險,一路上同行也有照應,如何?」魏平岡道:「好吧,至於我身上這毒,又是如何解的?」

    唐君大略將這幾日之事說與魏平岡知曉,如何趕路,如何醫毒,又如何來到此刻這破舊的客店。聽罷,魏平岡疑道:「初次相識,你便信了這個笑姑娘?」

    唐君一笑:「初次相識,你怎麼就信了我?」

    魏平岡無語,任太湖夜色映在他眼中。燈火雖滿城,卻也不過是湖岸一隅,何況一盞燈。他忽覺自己也是如此,在江湖上飄盪明滅。

    「那麼閣下的下一步是?」

    唐君自懷裡掏出了兩柄匕首,上面仍泛著淡淡磷光,曹飲風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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