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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真月耽美稿件大募集

.三

      初二那年,我泡了第一個馬子,她叫周曉丹。是九班班花,也是我第一個女人。

      九班在我們那屆,是頂有名氣的放牛班,本以為三班已經夠混了,沒想到跟九班那群小流氓一比,還是小巫見大巫,回回訓導處開廣播喊出的名字,十有五六全是九班的學生。

      在男生們開始遺精、老師一本正經地介紹陰莖構造的青春期,性已不再是一塊罪惡禁地。它是一座芬芳花園,充滿躁動不安的吸引力,在春暖花開的時分,使所有的生命發情──那時,充滿變化的身體總會吱吱喳喳地告訴你許多事:嘿,看,春天已經到啦!我有願望:我想吃,我想愛,想……想好多事,也想做愛……

    周曉丹是個通俗的美人,一般認為美人應該具備的特點她全部擁有,膚白眼大、身材好,還是個膽子特肥的女孩兒。那時彼此都是身心健康的少年人,血氣方剛,貪玩也貪欲,我沒能扛住這甜蜜的引誘,也從沒想過要與之抗爭到底。

    巧的是,周曉丹與我完全是一種人。我們不擅長虧待自己,說是天雷勾動地火,也不為過。

    因此種種,我們也是有過一段意亂情迷的時候。

      那年的我們牢牢把握每一秒獨處的時光,在放學後無人的教室,午後的體育器材室,活動中心內傳言鬧鬼的廁所,以及周末父母不在時的我的家──我們放浪形骸,也發揮出前所未有的勤奮與上進,在任何隱蔽的地方『探索新世界』。

      我們徹底被『那種』快樂牽著鼻子走,癡迷的只剩下本能,會因為對方動作慢了半拍急火攻心,也會因為她特地穿了制服裙子感到莫名欣喜。漸漸,『探索世界』成了我們碰面的主要目的、例行事項。我們著急。分分鐘想方設法地湊在一塊,為了如何更加深入的『探索』絞盡腦汁,這方面,我們的確是個謙虛的好學生,各自回家自修功課,學聰明的周曉丹養成自備一小瓶油的好習慣,我則時時刻刻隨身攜帶著面紙,少年人在這種新鮮事上嚐到了甜頭,可謂如夢似幻,一發不可收拾,我們三天兩頭抱在一塊發瘋──除了最後一個關鍵步驟,能做得差不多都做了。

    當年躲在晦暗角落裡血脈噴張的片段,並未隨著時間而黯淡失色。我從小膽子賊大,周曉丹更非那種矜持少女,年少遇輕狂,幾次險些擦槍走火的記憶到現在我都記得一清二楚。約莫有一回,是在器材室吧,那面黑白色的掛鐘,長針正指著四,窗外走廊上不時還有學生三三兩兩的經過,因為器材室的門鎖不起來,我將跳箱全推過去抵住,圖個心安,穿著制服的周曉丹已仰躺在被學生幾百腳踩得發黑的軟墊上,她原本還坐著呢──結果我一轉頭,她就笑嘻嘻地躺下了,她一躺下,我的褲檔就活了。

      不僅活了,簡直還瘋了!

      周曉丹的校服裙子偷偷改過,仔細看,比一般女學生的還要短那麼一兩吋。我壓在她身上,體育器材室裡長年瀰漫一股濃郁的霉味,並不好聞,有點像一群男學生正中午打完球後再齊齊脫下球鞋襪子的那一瞬,旁的人多喘口氣,必犯頭暈,但這就是性愛的魔力,能絕對戰勝一切艱難的環境。我終於明白怎麼有人放著彈簧床不去享受,偏偏要在外頭打野戰,可能是圖個刺激,但那一刻,我寧願相信多數人是真忍不了!哎,真忍不了!

      ……那麼,一切除了勃起之外的難題,通通是不堪一提了。    

    器材室的窗戶關得死緊,我們躲在裏頭幹壞事,還得一邊分心注意窗邊的動靜,緊張得很,後來有顆鬼影似的人頭在霧面玻璃外晃蕩,鬼鬼祟祟的,把我和周曉丹嚇得差點叫出來,那時我們以為事跡敗露,立刻僵在地上不敢動,幸好是凹凸不平的花玻璃,我們看不清楚外面站得是誰,外面自然也看不清楚我們,當時,周曉丹的白色內褲還掛在腳裸上晃,我已冒出一身冷汗,乾脆心一橫,就想,那傢伙待在外頭也就算了,要是他敢進來,我都做好了豁出去的準備,器材室裡一箱子棒球棍,到時我隨便給對方一棒,再拉著周曉丹跑……

      我低聲安撫她:「…..沒關係,一會兒我帶妳跑,妳一定跟緊我,記得跑快點!」

      想不到周曉丹這小娘們還笑咪咪的,像是根本不在乎眼前危機,明明是我們倆的事,她看起來卻在幸災樂禍,嘴巴不停地動來動去,看著特別欠操。

    窗外那顆模糊徘徊的人頭似乎也沒有侵門踏戶的意思,過了會兒,他動了下,我抓緊手中的球棍,那個人卻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操!」我鬆了口氣,球棍扔進箱子裡,周曉丹咯咯笑,我氣得伸手摀住她的嘴,她便用腳尖輕踢我平靜下去的褲襠,聲音悶呼呼地說了我永難釋懷的一句話:「陳燁,你也有這麼孬的一天啊?」

      這話太難聽了吧,即使她的聲音甜得跟蜜似的。必須教訓!

      我的制服扣子開了好幾顆,氣不過,重新撲到她身上,她笑呵呵地擁著我……

我們從不開器材室的燈,只能竊取窗外漏進來的陽光,周曉丹的裙子底下空蕩蕩的,我流氓地摸了一把,還濕漉漉的。她一點都不害臊,甚至還為她自己的『大方』頗有點沾沾自喜。有時我會想,要不是周曉丹當真跟我同屆同校地唸書,我都忍不住懷疑她是否真只有十五歲?

      一直到初中畢業之前,我們都停留在探索世界的程度上。

      兩年後,我終於與周曉丹有了實質的性關係,從探索往前飛躍了一大步,真刀真槍地開幹。照理還說,這應該都是我們的第一次〈至少我是如此〉,兩年健康教育,我也是認真聽過幾回課的,可那一晚,周曉丹卻沒流血,我覺得奇怪,便問她,她則平靜地給了我解釋,我雖然沒聽明白,但還是相當佩服她當時的鎮定。

    她說:「陳燁,我不知道啊,可能我真的天生放蕩吧……也總改不了,我沒法控制。可我真的喜歡你──這是錯不了的,就是這日子太難熬了,我有點等不急,那次……哎,就是等得有點受不了。」

     

    ──這算是我與周曉丹的第二個秘密。第一個是以前與她在學校那些偷偷摸摸的荒唐行徑,在那幾個數得過來的人煙罕至的角落,幾乎都有我與周曉丹瘋狂的、『探索世界』的痕跡。

    第二個就是後來這件事了。

    我愣神許久,終於從周曉丹語焉不詳的解釋中,意識到自己應該就是傳說中『被戴了綠帽』的情況。那麼接下來我應該憤怒、摔杯子踹椅子,並且質問她……可現實卻是,我竟沒有發火。

      我沒有。

      反而無比平靜。

      這不正常吧。我按著胸口,對於自己不符常理的冷靜感到茫然與不解,在與周曉丹結束那場峰迴路轉的性愛之後,深已夜,我們並無再針對這個危險的話題深入詳談,畢竟誰都不保證會不會談著談著,就談出一樁情殺案來。

    ……那還是別說話了吧。就算她願意說,我都不見得想聽。

    我們赤裸地躺在旅館床上,各自沉默,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根事後菸,我抽得特別慢,慢慢體會它的滋味。愛,做了,可情節顯然未朝正常的劇本發展,我也並無從哪一根煙裏頭,體會到賽似神仙的快樂,空調轟隆轟隆地轉,我腦子有點亂,回顧這失控的一切,卻無意改變它。

    初夜給了別人,周曉丹坦承她『對不起』我;至於我,射精之後,理智漸漸回籠,才冒出一層劫後餘生的冷汗。僥倖啊,好險,我還怕周曉丹找理由讓我負責。

    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準備好──這麼說非常無恥,但確實在完事之後,我才驚覺自己的失望大於滿足,還遠不如以前停留在『探索世界』時的激情,我不懂,難道是我有處女情結而不自知?……

    旅館的後半夜我幾乎無眠,周曉丹則背對著我,也不知睡著沒有。

    就這樣躺了一晚,早晨分別之際,我依然將她送回到家,離開前,她抓著我的手,還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我一一應著,一如以往,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那天之後,我和周曉丹意料之內地淡了下去,日子冗長,我們並無真正撕破臉,卻也不試圖補救,不知是較勁還是擺爛,就放任它這麼拖著。我是懶得面對,也懶得猜周曉丹是什麼意思,一直拖到升高二那年的暑假,大地的蟬鳴再次瘋狂復甦的季節,我們終於分手。

    其實我早有心理準備,這一天遲早會來,我沒有太多傷心的感覺。

    分手地點在淡水老街,那是我和周曉丹最後一次心平氣和的約會。

    上午我們才逛過許多小吃攤,食物還你一口我一口地分著吃,最接近的時候,我的臉和她的距離只有一兩公分,淡水好熱鬧,我們似是很相愛,誰知道幾個鐘頭之後,還是一別倆寬。

    傍晚時分,我分神多看了幾眼漁人碼頭上空的夕陽,紅的似火,不少小情侶騎著腳車到處瞎晃,粼粼河面倒映著陽光,刺眼極了。

    要不是周曉丹突然冷笑,這畫面還是相當浪漫的,她說,「……到今天之前我還在告訴我自己,如果你還有一點點喜歡我,我都不要跟你分手。陳燁,我說過喜歡你,真沒騙你,原本我還覺得對不起你──但現在不了。你一點都不為我難過,我幹嘛還要為你傷心,我周曉丹又不傻,現在,你也不過就是個幹過我的人而已。」

    她變臉極快,不知受了什麼刺激。上一分鐘喝著酸梅湯,下一分鐘就立刻翻臉,看起來是醞釀已久。

    我雙手插在口袋,無話可說,夕陽好美,憑良心說,眼前的周曉丹也是美的,可直到這一秒為止,我已完全確定,對她毫無留戀。

      回到幾十分鐘前,我跟她逛到一間藝品店,她在角落裡欣賞風鈴,我則百無聊賴站在櫃檯前看那一堆銀飾。有鍊子有戒指,造型各式各樣,都是電鍍的,最貴也就一兩百塊錢。店員笑得一臉諂媚,拉生意拉得口水紛飛,我隨便勾起一條黑皮繩銀十字墜的鍊子,那店員就一股勁地說適合我,我沒想太多,反正等周曉丹也等得無聊,索性就買了,那時忽然想起下個月是孔宜生日,就想乾脆給她挑個禮物。挑選的過程很快,我本就很少在買東西的事上糾結,給孔宜選了條銀手鍊,上面掛著五條銀色小海豚,碰撞起來還有細微的聲響,女孩子應該都喜歡這些叮叮噹噹東西吧。

    結完帳後,我將那條手鍊塞進口袋,另條十字架鍊子,直接掛上了脖子,提議走進來的周曉丹,反倒空手出了藝品店。多年以後,我們再次聯繫上,那時周曉丹變了很多,也有了孩子。她告訴我,其實在淡水分手那天,她一直以為我在那家店裡買的東西是要送她的,為了彼此和好。於是她憋著歡喜,耐著性子等,從白天等到將近天黑,甚至要散場了,都沒等到那樣『禮物』。她說要是當年我要真把東西送給了她,她一定向我好好道歉,再告訴我她其實很怕跟我分手,她後悔了,想跟我好好在一起,一直在一起……結果呢,跟傻子似的!即便事過境遷,但每每想起,總還是覺得有點恨我。現在也恨我。

      ......當年的淡水夕陽前,周曉丹冷冷地說出那番話後,我以為接下來自己會得到一個巴掌,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結果沒有。自旅館那一夜攤牌之後,這段時間,我多少產生出一點自己其實從未了解過周曉丹的懷疑,包括那夜她說過的話,以及之後她說過的許多話,我發現自己越聽越不明白,即便周曉丹說的是國語。

      聽不明白,只好沉默,至多就是一點遺憾,卻也沒想與她多做溝通。說是周曉丹有問題,其實我也並無好到哪裡去。

      她顯然不滿我裝啞巴,或許又把這次當作最後一回碰面,豁出去了,說話極其難聽:「陳燁,你說啊,對我不滿?你也可以罵我,裝孫子算什麼意思?」

      真他媽不愧九班畢業的。我心想。我雖不是什麼正人子,但這點度量還有,還不至於當街跟一個女孩子嗆起來。男人可以壞,不能壞得沒格調,欺負老弱婦孺的事我幹不出來。

      可她要是個男的,我他媽能把她打成豬頭。但我很快釋懷,不管如何,我們好過是事實,上過她也是事實,買賣不成仁義在呢!

      她既不滿我的緘默,乾脆就讓她如願,我盡量放平情緒,說:「我們分手吧。」    

      氣勢洶洶的周曉丹,帶一雙美麗蒙古摺的眼睛瞬間安靜了,火花滅了,起霧了──幾秒鐘前的虛張聲勢,宛如五百年前的大夢一場。

      太陽漸漸西沉,對岸八里的山頭上,照著一抹彩霞,紅紅紫紫。

      不知不覺到了漲潮時分,下面髒兮兮的泥灘已被河水完全淹沒,垃圾袋隨著河水飄了出去,這次真是分手了,我在原地目送周曉丹離去,遠方是車站的紅磚牆,幾個街頭藝人四散蹲點,有吹口琴的,也有賣唱,前面擺著個硬幣箱,高歌《月亮代表我的心》,水泥地上的孩子們正蹦蹦跳跳地吹泡泡,氣沉丹田,呼出一串大大小小、眨眼就破的幻夢,晶瑩剔透地在空中紛飛亂舞,風一來,猝不及防拐了個大彎,我察覺時已閃躲不及,他媽全撲在我身上,衣角留下一攤皂水的痕跡。

    「操……」嘴上還咬著根菸,我忍不住暗罵,那幾個死小孩,還沒完地指著我的方向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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