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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健忘的鹿兒(4)

*

九年前,筱婷九歲。

「筱婷,妳好好想想,到底把媛媛的鉛筆盒丟去哪裡了?」班導師看著哭得像個淚人兒的媛媛,再看看站在一旁臉色不豫的媛媛媽媽,努力壓下發火的衝動用變了調的柔聲再次問向筱婷。

筱婷始終低垂著頭,也沒哭,只是死命地拽著自己的制服裙擺,搖著頭低低說道:「我想不起來……」

「那是……那是我最喜歡的米妮鉛筆盒!裡面還有……裡面還有我蒐集好久的貼紙嗚嗚嗚……」媛媛惡狠狠地瞪著筱婷,一邊抽噎著說道。

媛媛媽媽趕緊拍著女兒的背安慰一番,接著轉頭望向筱婷,明明像是對著老師說的話,眼神卻直勾勾地盯著這個幾乎要把頭埋進膝蓋裡的小女生,「學校也才這麼大,怎麼會找不到呢?」

「媛媛媽媽,真的對不起!我想筱婷可能是太緊張了。」班導師連忙賠著笑臉,當她再一次轉向筱婷時,臉上的不耐已經懶得隱藏了,「筱婷,妳認真想想啊!妳剛才到底都去了哪些地方?好好一個東西怎麼會就這樣不見!」

筱婷只能繼續揪著裙擺,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筱婷!」就在班導師將要發作時,一道熟悉的男人嗓音在教師辦公室門口響起。

筱婷如釋重負地抬起頭往門口看過去,當她對上男人充滿擔憂的眼神時,她只開心了幾秒鐘,又重新低下頭去,並且埋得更低。

「筱婷爸爸你終於來了!」班導師舒了一口氣,「看看要怎麼處理吧。」

班導師迅速向他解釋了一下狀況,筱婷始終低垂著頭,她的眼角餘光只夠看到爸爸的西裝褲,看不見他是用什麼表情在聽老師說話。

「……不是錢的問題,我女兒這個鉛筆盒是在東京迪士尼樂園買的,對她來說不只是個鉛筆盒,而是回憶!你說要重新買一個給她,那怎麼一樣?」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但是既然東西已經弄丟了,現在再追究這些也沒用,不如看看我可以怎麼補償你們吧!」

「唉,這次就這麼算了!告訴你女兒,既然那麼冒冒失失,就不要亂碰別人的東西!」

「真的很抱歉……」

從始至終一滴眼淚都沒掉的筱婷,終於在聽見爸爸接連不斷的道歉聲後,潰堤大哭。

「唉,眼睛都腫成跟小兔子一樣了,還要哭多久呢?」筱婷爸爸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頭,「爸爸都說沒關係了。」

筱婷哭到無法自己,不斷抽噎,連話都說不完全,「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忘記的……媛媛叫我先幫她拿一下……我就先幫她拿著……後來我們又去了很多地方……鉛筆盒就不……不見了……我真的……我真的想不起來在哪裡……」

「想不起來就算了。」筱婷哭得彷彿世界即將毀滅,她爸爸卻是一點也無所謂地輕鬆笑笑,「爸爸早就知道我們筱婷是迷糊蟲了啊!」

「可是……可是他們說我很笨……是忘東忘西的大笨蛋……」

「筱婷。」爸爸打斷她的自暴自棄,雙手輕放在她的肩上,看著她哭腫的眼睛柔聲問道:「筱婷記得爸爸的名字嗎?」

筱婷愣了愣,點頭。

「記得媽媽的名字嗎?」

「……記得。」

「記得我們家的住址嗎?」

「記得。」

「記得遇到壞人的時候電話要打幾號才能找到警察叔叔嗎?」

「記得!」

「記得受到別人幫助的時候要跟人家說什麼嗎?」

「記得!」筱婷不知不覺已停止哭泣,睜著一雙被水洗過的大眼望著爸爸興奮說道:「要說『謝謝』!」

「那不就對了。」他讚許地揉了揉她的頭髮,笑眼彎彎,「世界上有那麼多事情,怎麼可能每一件都記得?妳只要把重要的事情記住就好了。」

「那要是我把重要的事情也忘記了怎麼辦?」

「那也沒關係,之後想起來就好了。」筱婷爸爸微笑著說完,視線投向公園噴水池旁的冰淇淋攤車,「要不要吃『叭噗叭噗』?」

「要!」

「要什麼口味的?」

「巧克力……還有香草!」

時間悄然無聲地過去了,十八歲的筱婷仍舊是個容易忘東忘西的大笨蛋。只是,再也沒有人會原諒她的健忘,再也沒有人會跟她說,忘記也沒關係。

再也沒有了。

「『健忘』帶給我的好處是……它讓我很少想起,最愛我的爸爸已經過世了。」筱婷望著老闆娘,一字一句平靜地吐出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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