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個金環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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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神聖的，食物則是污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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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個身分尊貴的女性圍坐在赫倫宮的大宴會堂裡，低頭雙手交握，聽著主持晨禱的經師宣讀經典。慕蘭特坐在最末端的席位，沉默地陪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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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神將食物交給女人，囑咐他們將手探入污穢提取精華，餵養生命。那是女人的職責，淨與污的橋，生與死的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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嬪妃與公主們將頭壓得低低的，黑色的蓋頭掩蓋了他們的臉孔，一眼望去全是低頭恭順的模樣。經師頭上戴著白色小圓帽，象徵神職人員的鮮藍頭巾團團將小圓帽圍在中央，身上的沙色長袍在他說到激動處時，隨著他揮手擺動反射金色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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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陽光照進慕蘭特眼中，陽光令她渾身不自在。晨禱總是最難熬的。眼神嚴厲的經師將視線掃過所有人，嘴裡的經文沒有片刻稍停，沉重的聲音壓得人喘不過氣。宦官捧著托盤等在一旁，托盤上有十二個金環，每個金環上都鑲著一個熠熠發光的紅寶石。紅寶石象徵太陽，也是瑟立姆摩蘇丹的象徵，向外宣示他們是摩蘇丹的財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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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的金環，和一個微不足道的陶土環。那是一只橘紅色的陶土素坯，連釉彩都沒有，稍稍碰撞就有斷裂的危險。慕蘭特揪著手，只要再過不到半刻的時間，就要領回她的枷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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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天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手環，一個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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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師說的經文她沒有聽進半個字。她早就把經書通通讀遍，不管是正典還是偽經，自己閱讀要比聽經師宣讀來得有趣，也更可怕。她很確定經師的眼睛正看著她，有雙眼睛無時無刻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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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行苟合、不潔的、倒錯的，必將遭受天譴。唯有純潔的，能從生育的苦痛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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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把劍正抵著慕蘭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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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聖者的慈悲，照臨我等，顯赫的太陽永恆光耀。頂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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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舉起手，跟著經師覆誦頂禮誓詞，晨禱結束了。劍尖向後退去，慕蘭特鬆了好大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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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師起身離開，慕蘭特看著他背上的太陽徽記漸行漸遠，整個人彷彿重獲新生一般。經師離開後，宦官們又在公主的身旁多等了一下，等到第五重宮門確定關上，送客的鐘聲響起，才替宴會堂中的女子拿下蓋頭，解開身上的素色罩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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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丹，請低頭。」優洛在慕蘭特耳邊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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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腳麻了。」慕蘭特說：「他今天講得比平常還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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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蘇丹生氣了。」優洛說：「有人闖進荷倫宮是大事，衛兵隊到現在還查不出半點線索，我聽說好幾個護衛隊的長官，都準備好砒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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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願自殺，也不願意落入摩蘇丹手上嗎？慕蘭特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優洛把解下的罩袍和蓋頭放在身邊，而不是像其他宦官一樣交給隨侍的侍女。他們沒有隨侍侍女，凡事只能親力親為。負責發送手環的宦官捧著托盤繞行宴會堂，讓公主和嬪妃領回手環。優洛從盤子裡領回陶土手環，慕蘭特咬牙伸出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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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永遠都是這個樣子。」她低聲說。優洛嘆氣，替她戴上陶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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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手環戴好，接下來就是早餐時間了。從八個妃子開始，再到四個小公主，最後才是慕蘭特。今天的早餐主菜是烤雞、炸茄子、醬汁南瓜，還有數不清的大小冷盤。芳譚皇后在眾妃中地位最高，取餐自然也是由她第一個取用。負責分配食物的侍女執起銀刀，依照她的指示卸下一隻雞腿，雞蛋、肉汁裝滿一整個瓷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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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蘭特只要到南瓜。這東西在咒闍利還是新玩意兒，有些嬪妃不喜歡這種蔬菜甜滋滋的怪味。她用沉重的銀叉去刺食物，不斷告訴自己這受忍辱的一餐，可能是今天唯一能入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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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輪又加上甜點和辛辣的醃漬物，嬪妃和公主們的注意力被引開了，慕蘭特終於要到半隻殘缺的雞骨架。負責分菜的侍女輕輕哼了一聲，慕蘭特該當場拔刀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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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只是低下頭，假裝沒聽到輕蔑的聲音，把心思放在早餐上。第三輪上菜時，只剩一杯滿是渣涬的椰棗果汁端到她面前，最後一杯咖啡已經讓芳寧小公主哇哇亂揮的小手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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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氣的小傢伙。」澤納芙說：「芳譚蘇丹真好運，有一個活潑的小公作伴。想必神王也會庇佑赫西寧殿下，順利成長為摩蘇丹的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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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八歲，說這些都太早了。」芳譚說：「下次和他會面，就能知道他教義誦讀拿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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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蘭特還不能離座，在芳譚宣布散會之前沒有人可以輕舉妄動。她的好姊妹澤納芙剛開啟話題，慕蘭特沒有笨到主動告退引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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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赫西寧離開我身邊，開始為未來做準備。明明再過十天就是他的生日，這個時候荷倫宮還發生宵小入侵的案件，真是教人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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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西寧的生日宴？沒錯，近來荷倫宮上下開口閉口都是這件事，讓整個首都引頸期盼的盛事，連八位派駐外地的親王也會回到穆斯法堡。八位嬪妃的和他們的父親齊聚一堂，加上現任與未來的摩蘇丹，這想必會是一場貴氣逼人的盛宴。慕蘭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這場宴會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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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如果沒有意外，摩蘇丹應該也會讓你出席才對，慕蘭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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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蘭特注意到芳譚說話的時候省去了敬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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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譚蘇丹問你話，你該怎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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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納芙是芳譚的表妹，他們的父親也是八位親王中最強健的聯盟，正如兩位嬪妃表現的姿態。慕蘭特絕無脫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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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努力撐開乾澀的嘴唇說：「尊貴的蘇丹，如果摩蘇丹大發慈悲，我也會在宴會上表達我的忠誠與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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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神王呀，聽你說話真可怕。」澤納芙說：「要不是知道你生過病，我還真想請經師回來幫你驅邪。要是給母牛聽見你的聲音，只怕連肚子裡的小牛都會嚇到滑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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嬪妃們發出訕笑，恐怖又刺耳。那些書本說住在宮殿裡，能得佳麗環繞簇擁是福氣。這句暴露出寫書人的無知，他們想必從來沒有在荷倫宮住過，或是忍受這些嬪妃的笑聲。慕蘭特寧願睡在蛇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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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抱歉驚擾到尊貴的蘇丹。」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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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公主們帶下去。」芳譚說：「吩咐教禮師準備好，不要讓他們因為一頓早餐的壞影響，偏差了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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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指令，穿著潔淨白袍的宦官們立刻走上前，伸手扶起小公主們。剛才在用餐時哇哇亂叫的小女娃，這一下不知道又是哪條訓練有成的靈魂發揮作用，居然知道乖乖閉上嘴巴，跟著宦官和侍女離開。尊貴的小公主離開，接下來就該慕蘭特倒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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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實在太多問題。」芳譚說：「應該整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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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位嬪妃倒抽一口氣的聲音大到難以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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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公主們，包括慕蘭特都必須加強禮儀訓練。從今天起到赫西寧的生日宴，慕蘭特也和其他公主一樣，要接受教禮師訓練。卡布吉娜蘇丹，由你負責替她物色教禮師人選，確保從普照第三刻開始，到第九刻的時間內都有專人加強訓練。赫西寧生日宴那天，我要一切完美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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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蘭特猛然抬起頭，瞪大了眼睛。從普照第三刻到第九刻？這不是整天都要她和教禮師綁在一起了嗎？婚後發胖的卡布吉娜瞇眼看著她，活像一頭兇殘的老虎瞪著不甚滿意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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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蘭特，你該說什麼？」澤納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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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芳譚蘇丹，萬分感謝您的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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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永遠都是這個樣子，慕蘭特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跪在她身後的優洛手壓在她的裙子上，她知道這不是無心的。她會忍耐，在機會到來之前她要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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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陽光很美，澤納芙、瑪麗耶、阿栩娜，第五刻的時候帶著公主，和我一起去百合園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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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譚起身離座，身上精美的紫色絲綢從她腿上滾落，向外鋪成一圈滿是金線繡花的彩雲。她的身高不高，但就連最痛恨她的慕蘭特都得承認，她這一身衣服氣勢非凡，美得足以割傷人的臉皮。想到赫西寧生日那天，她會趾高氣昂到什麼程度，再加上摩蘇丹本人，慕蘭特就嚇得全身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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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鎮靜，能見到瑟立姆就是她的機會。如果真有這個機會，她該怎麼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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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慕蘭特胡思亂想時，芳譚和她點名的嬪妃已經起身離開。他們是赫倫宮中最高層級，從有兒子到有女兒的。下一級是四個遭瑟立姆冷落，父輩勢力低下的醜陋嬪妃，他們由卡布吉娜帶頭，第二批跟著宦官離開宴會堂。而慕蘭特不管任何場合，向來都是最晚離場，在負責清掃的僕女逼視下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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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洛替她撿起腳邊的裙子，等年紀最小的依荷王妃踏出宴會廳，馬上扶著慕蘭特起立。有優洛幫忙處理絆腳的長裙，慕蘭特起立的速度變快，可以迅速逃出這可怕的地方。往好處想，她可以跟著教禮師練習儀態直到第九刻，那時候已經趕不及參加戒前餐，可以一個人在寢宮裡吃優洛替她找來的剩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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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任何人願意交換，慕蘭特很樂意把公主的身分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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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丹今天休息一下吧。」優洛在回宮的路上悄悄對她說。「您太累了，放自己一天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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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蘭特很想說好，但是隨即又想起那個輕易擊敗她的賊，立刻說：「不行。我不能鬆懈。如果隨便一個賊也能打敗我，那我一直說要的改變又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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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尊貴的摩蘇丹說不定會派人來關切，要是他注意到您就不好了。」優洛不放棄。「只要一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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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預感那個賊還會回來，這一次我要親自逮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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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回寢宮，準備迎接教禮師吧。」優洛換掉話題，慕蘭特也沒有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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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越過第七重宮門，四周變得一片死寂。在第七重宮牆的裡頭，扣除侍奉禮拜堂的侍女，剩下只有她、優洛，和兩個僕女。她感覺得到那雙暗處的視線停下腳步，監視著她踏過宮門，確認沉重的宮門密合，將厄運囚禁在宮牆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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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祥的慕蘭特公主，前朝瘋王的孽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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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出生那一天，瘋狂的馬茂德八世跳下闍托普宮的高塔，可憐的蕾娜王妃受到驚嚇難產，慘叫聲撕裂了荷倫宮。事後瑟立姆摩蘇丹大發慈悲，特別建起第七重宮牆，獨排眾議收留孤女。這個人們口中的孤女，時時刻刻提醒咒闍利全國上下，即使生在帝王之家，也絕非得天獨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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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普照大地，永恆的光輝無聲推動時間移轉。普照時刻第三刻的報時鐘響起，慕蘭特必須面對的命運將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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