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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你們的救贖並非我的救贖(下)

      陸顧程不知道在父親的床前待了多久,他眼神渙散,似是注視著自己父親逐漸冰冷的遺體,卻又什麼都看不見,就如他的思緒一樣迷失在霧的迴廊。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但又不明白這一切的發生為什麼詭異的這麼順其自然。

      陸顧程的理性告訴自己,他必須振作,但腦內的思緒一旦開始運轉,不論如何地拐彎,都遲遲無法從這個問題中脫出,問題就像與他的心緊密結合般,想扯下,想拔除,每一次嘗試,心就受到拉扯、撕裂般地疼痛。

      突然,他順利地從先前的問題迷霧中抽離。

      焦躁地情緒像是毫無防備地被冷水澆灌的火苗,一剎間消失,留下的是一片清冷,和些許烏黑的焦痕。

      他還有母親,而母親正在房外等他。

      不管發生了任何事,這點他絕對不能忘。

      想到這,陸顧程眸色一暗,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可以好好地跟母親說明剛才所發生的事,他甚至有種錯覺,能不能以自己乾澀的喉嚨為由就什麼話都不說了。

      當然,這滑稽的想法不到片刻就被摒棄,他明白地知道不可能。陸顧程放棄內心的掙扎,邁著沉重的腳步出了房門,並將門板輕輕掩上。

      此時陸媽捧著茶杯,沉靜地坐在客廳的木椅上,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現下客廳因為不少家具被搬到門口當大山,房內擺設倒像是被洗劫過後,有點不倫不類。先前陸顧程帶回的如泡麵、礦泉水、餅乾等物資,目前都被整裡的分門別類,靜靜地躺在客廳的長桌上。

      陸顧程隨手拉了張板凳在陸媽身旁坐下,視線不斷地在天花板與地板間來回,他承認他心虛,根本沒膽直視自己母親的眼睛,多次想開口說話,明明嘴唇有在動,無奈心理的牴觸遲遲無法讓任何一個音節從口中發出。

      最後,是由陸媽主動打破了寂靜。

      「顧程,我們來聊天吧……很久沒好好聊了。」

      陸媽的聲音此時就像一縷飄落在地的羽毛,又輕又柔,但沒什麼力。

      「…媽、媽有什麼想聊的話題嗎?」他的回話相比下倒是顯得有些急促。

      「顧程,媽沒什麼問過你,不太知道你之前在外面過得好不好,可以跟媽說說你平常的事嗎?」

      陸媽的話觸動了陸顧程的心弦,不知道為何混亂的心順其自然的就靜了下去。

      他開始講一些工作上遇到的事,說來陸顧程的生活很單調,無非就是家裡與工作兩頭跑,幾乎沒什麼休閒娛樂可言。可能是年紀還輕,加上聊天對象又是自己的媽,陸顧程並沒有說什麼抱怨的話,反而側重在自己學到了什麼,有哪些心得啟發,還有一些長輩的有趣談話,隱約帶出自己其實還滿被照顧,話中的目的無非就是讓自己母親心安。不過這也是陸顧程下意識的反應,他比起一些同齡的小孩相對地早熟,而且沒有向他人訴苦的習慣。

      一場談話下來,幾乎都是由陸顧程在說話,而陸媽是聽眾,沒什麼插話的意願。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一段時間後,陸顧程想結束話題。他並不是個愛講話的人,加上沒人接話,方才的那些話又或許是他近年來講的最長的話,說來實屬不易。

      「媽媽都不知道原來你的工作…還要做這些事…真的是辛苦你了…」

      「還好,可能技術方面的東西聽起來比較複雜,其實真的還好。」

      「沒什麼辛苦的。」

      「媽這些年來都待在家裡,對外面的事實在是了解的越來越少了…」

      話鋒一轉,陸顧程心裡一沉,他知道現在換陸媽需要聽眾,便選擇默默地不在搭話。

      「你不知道,一出門跟著鄰居講話心理多難受,有一些人真的很不會說話…」

      「他們總是…,總之我看有一些人根本不是什麼好人。」

      「現在…我也很少跟你阿姨聯絡了,時常去打擾她們真的不太好…」

      陸顧程知道,雖然陸媽講的很隱諱,他還是知道,一定是因為一些跟爸有關的事,或者是跟他有關的事讓她心裡難受了。這兩年來,母親的性格變的越發沉默且敏感,自己在外工作都聽過一些無關人士說的『閒言閒語』,又何況是待在家守著父親的母親,偏偏親戚鄰居都不像是工作上的同事,工作可以換,前者的人際關係卻是僵了、壞了,也只能默默地沉受,不好改善又不能避而不見。

      「你看媽連平常的生活都處的不太好,又如何去適應現在已經改變的環境呢……」

      「媽,不會的。雖然現在外面…是真的有點亂。但那是大家還不知道怎麼應對呀!」

      「過一段時間應該就會穩定下來了,媽別想這麼多,好嗎?」

      「還有我在,嗯?」

      陸顧程話講得急促,用詞又直白,但不懂修飾的字句間,語氣卻充滿著明顯的溫柔與關懷。

      陸媽搖了搖頭:「或許媽是累了,想先去休息了。」

      「好。」

      磕碰――!

      那是某種東西脆裂的聲音。

      這兩年來,陸媽時常會胡思亂想,陸顧程安撫母親情緒的次數也不在少數,便無做他想,但意外總是來的很突然。

      剎的,眼見就是母親倒下的身影,而原本拿在手上的水杯則碎成了一地殘骸,卻不見一滴水珠。

      陸顧程連忙把母親抱起,不論怎麼呼喊都得不到回應,情急之中眼角餘光卻落在了地上的殘骸,讓他又想起先前母親似乎有做這麼一個喝茶的動作……

      「轟――」的一下,思緒像被雷打到,茫然之後緊接著升起的是無限的恐懼,像是被寒風直擊,身體瞬時變得僵硬。

      陸顧程即便自覺腦袋一片空白,身體卻像是為了驗證自己不願正視的想法,伸出越發顫抖的手,探了母親的鼻息。

      一片沉靜之後,只留下他痛苦又悲傷的眼神,而他的眉間,有如他已經被攪成一團的心,永遠不會被撫平。

      ――自己的母親喝藥自殺了。

      ✦✦✦

      天色漸暗,陸顧程站在遠處眺望著自己住了多年的家,不,現在已經不是了,因為那裡就算回去也找不到自己的父親和母親,有的只是被稱為遺體的軀殼。

      火紅的影像映入眼簾,那是他放的火,在社會機能癱瘓的當下,這是他想到能為父母的最後做的最好辦法。

      整整三天形影不離的背包再度回到背上,諷刺的好像比之前變得更加腫大,彷彿它根本沒有蕭條過,這跟陸顧程目前的心境很像。

      他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好像發生了很多事,他卻可以順其自然地再度整理好背包,拿著武器,站在現在這個地方。

      面對母親的死亡振作的比父親的死還要快,原本以為永遠不會被撫平的心現在就像一面鏡湖般平靜,沒有一絲漣漪,臉上掛著的表情,也與平時的撲克臉無二,真的不說出口,半天來發生的事就像被抹去的歷史,什麼也沒發生過。

      陸顧程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走一走才意識到自己手上拿著自製長槍,差點一個不留神就鬆手落地。

      他想,現在能做的事,大概就是想辦法活下去吧……

      步伐似是與思緒同步,越走越慢,最終停了下來。

      當他再度回神時,是被一陣冰涼的氣息點醒,最開始是驚愕自己大意了,居然敢在大街上發呆,現在的世界危險度不比以往,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會被喪屍扑街,接著他才發現剛才的那陣冰涼是源於腳下出現的冰霜。

      以自己為中心向外一公尺的水泥地上,不知決間居然覆滿了冰層。

      這是怎麼一回事?

      但陸顧程轉念一想,現在世界居然都有喪屍了,就算出現再怎麼光怪陸離的現象好像都有可能。他就像打了強心劑一樣,接受度意外的高。

      不到片刻,陸顧程就意識到地上的冰都是自己造出來的,因為冰上散發出來的能量,熟悉的就像自己一樣,不分彼此。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又花不到幾分鐘,他就摸透了這個可以造冰的新技能,只要一個甩手,數根冰錐就能出現在眼前,並隨著他意識的方向射出。

      這就是所謂的異能吧?

      凝視著那些被自己甩出,並佇立在地上的冰錐,陸顧程越發滿意。他想,或許他得到了足以輕鬆輾壓那些喪屍的能力,也或許在水源被汙染,自來水供給中斷地當下,這些冰還可以融成水變作交換物資的籌碼。

      霎時,陸顧程眼中的興奮居然被一片死寂所取代,接著化為一片水霧,又接著化為一道瀑布,奔出眼眶,傾瀉而下。

      說起來人的情緒是一種奧妙的精神現象。

      人的大喜大悲莫過於此,悲傷的情緒就像水壩潰堤般瞬間大量地灌進了陸顧程的心房,而獲得冰系異能這件事,意外地就是那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些冰讓陸顧程想到,要是早點得到這個異能,他是不是就不用在外面被困三天,可以早點回家?是不是就有明確可以足以保護家人的能力?是不是就可以讓父母心安?是不是就可以杜絕之前發生的一切悲劇?

      這一切一切的質疑都讓他認為,是自己害死了父母。

      但陸顧程深知他其實不是一個這麼善良無私的人,即使是面對自己父母也是這樣,他不會把所有的錯都怪在自己身上,這是一種很矛盾的良心譴責,而他其實對自己的父母也有所怨懟,只是作為一個成熟懂事的孩子,以往他可以視而不見自己的感受。也因為這種矛盾,此時讓他心中的悲傷無限地擴大。

      陸顧程怨恨母親在他最需要依靠的時候,果斷地走了。

      他其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家庭關係,他和父母三人都是會體諒彼此、不想讓對方操心的人,即使出發點是希望不要讓對方承受多餘的擔憂,有什麼苦自己扛下來就好,時間久了卻變了味,各自背負了太多太多無法向彼傾訴的事,心也累到只能勉強顧好自己,根本無暇再分給他人,所以或許所謂的依靠,在兩年前的那天就不復存在了。

      這也是之前陸媽找陸顧程聊天,他會乖乖接受的原因,這種噓寒問暖的談話,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家中。

      你看!連自己的怨恨都可以幫他人找藉口。

      陸顧程也怨恨自己的理智,父親死的時候沒哭,母親死的時候也沒哭,最後因為矛盾讓自己受到了委屈,所以哭了。

      可是今後只剩自己獨自一人,所以不管做的是對、是錯,想哭也沒關係了吧?

      已經不用做家長面前乖巧的孩子,即使知道父母有自己的理由,還是可以認為自己受到委屈,可以不體諒他們,盡情地哭了吧?

      此時,在陸顧程附近,逐漸向他靠攏的喪屍,儼然成為了他宣洩情緒的對象。

      廝殺之間,陸顧程心中求生的火苗其實有如風中殘燭,那股微光正在逐漸消失。

      他已經把全部的心力都交付給兩位最至親的人,但換來的下場,連自己都覺得可笑,人生就像一場笑話。

      父親說著為了家庭責任,讓自己成了殺人兇手。

      母親則是為了逃避現實,毫不留情地將自己拋下。

      只想到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了救贖,但卻沒想過,你們的救贖不是我的救贖。

      夜空下的大街現下是一片狼藉,隨地可見的冰凌與喪屍殘骸,當然還有不少喪屍的唾液和發黑的血液,而在一切混亂的中心,此時趴著一位青年,靜謐地有如高掛於空的月色。

      陸顧程在意識昏迷的最後一刻,只記得有人朝他奔來,緊接著抓向他的背包。

      呵……就要死了,食物有沒有被搶走,事到如今也無關緊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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