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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王宮畫師梅菲斯特(一)

      在雅葡出生後,雅爾各在宮裡的地位變得越來越尷尬,他原是被無子的國王王后收養作為繼承人,所受的一切待遇與教育都是以王國繼任者規格對待,而今有了真正的王太子。

      一個王國不需要兩名國王。

      即使國王與王后不曾說什麼,但宮裡的氣氛卻變得微妙而詭異,對王室忠心的侍女與護衛明裡暗裡表現出對雅爾各的微妙厭惡,雅爾各變得沉默而小心,但他的小心翼翼與完美不犯錯的態度又成了另一種罪惡。

      宮中甚至有流言,說雅爾各表現得這麼出色,是為了擠掉剛出生的雅葡王太子,只要在王太子來不及長大前登上王位,菲爾德王國便都是他的。

      雅爾各沉默地承受了所有指控與不懷好意,在十五歲生日當天,當著國王與所有大臣面前,對前來祝賀的藍斯洛特城主下跪請命,請讓他成為一名見習騎士並前往騎士之城藍斯洛特學習。

      藍斯洛特城以訓練騎士聞名,但成為騎士首要條件,就是得放棄原先身分,雅爾各因此脫出王族,雖仍有王族之名,卻徹底放棄繼承王位的機會。

      直到他十九歲時,取得了藍寶石勳章的最高規格返回國內,國王任命他為近衛軍,他卻婉拒了,自願前往更北的古龍之丘戍守,阻止居於其中的龍族隨意離開領地傷人。

      這樣的雅爾各,為什麼會突然叛變?

      雅露絲聽見外頭吵雜,好奇轉過去。

      「今天是什麼日子?」她問。

      那侍女動也不動,從她的角度僅能看見頭紗上的裝飾與髮頂。

      雅露絲突然回過神來──

      她忘了,一個月前她被幽禁起來,雅爾各登基後撤換她原先的侍女們,現在的侍女都有個特點,又聾又啞,既不能跟她交談,也聽不見她說話,只像群機械式的幽靈般例行工作。

      她只能沉默看向窗外。

      臥室的窗簾是用銀紗做成,能遮蔽光線卻不能完全遮蓋視野,她隱約能從蓊鬱的樹梢間看見外頭聚集的民眾,十分熱鬧。

      大概是某位來恭賀雅爾各登基的貴客

      雅爾各除了不讓她離開房間,其他事情並不曾虧待她,只用多的驚人的護衛與侍女把她監管起來,斷絕她與外界往來,梳洗過後雅露絲打開昨天看到一半的書,用一片她沒完成的蕾絲花邊當書夾。

      這是一本講述萊茵河淵源的書。

      萊茵河是奧美特大陸上從西北貫穿到東南的一條河,十分古老,貫穿了北方菲爾德王國、東薩王國、斐南王國以及大陸中心地帶,萊茵河並不友善,水流湍急,暗礁處處,裏頭有精靈居住,她們有金黃頭髮,象牙般的肌膚,會在圍滿暗礁的石塊上唱歌,引誘人擺渡捲入河底而亡。

      斐南王國的前前任王太子便是最知名的犧牲者,斐南王國為此在河兩岸築起高高的圍籬,禁止人民靠近取水或乘船穿越。

      斐南王國也因此一分為二,依東斐跟西斐而治。

      她喜歡看這類型的書,但以前王后與保母並不贊成。

      她們希望她學習更多刺繡、繪畫、藝術與管理宮中人事,認為現存的一切都是聖神的安排,不需多餘質疑,看這些書籍既浪費時間,又容易讓人浮想連篇。

      現在倒是沒人管她,她愛看多少就看多少,看得入迷。

      雅露絲知道很多侍女和侍衛對於她表現得這麼平靜感到訝異,指責的目光與竊竊私語不時響起。

      她翻過一頁,細細讀起萊茵河精靈羅蕾萊的介紹。

      這是罪──

      她明白了雅爾各當時那句話。

      陪著我

      這宮裡有兩個罪人,一個是她,一個是他,她活著會讓雅爾各感到一絲安慰,雅露絲只在夜裡哭,在人前她表現的很平靜,她心痛自己的家人,但也屢屢想起那個十歲時孑然一身的男孩。

      正當雅露絲在用午餐時,門上傳來輕叩,侍女推門而入,她打扮與其他侍女不太一樣,沒有戴頭紗,僅以一枚蝴蝶髮飾束住蒼綠大波浪長髮,平凡的白淨面孔面無表情。

      珊娜莎朝她屈膝行禮,以一種清晰且單調的語氣道:「雅露絲公主,王宮畫師到了,請您過去。」

      「畫師?」

      是什麼特殊的節日嗎?

      「新王登基,需要重新繪製王室成員的家族畫。」

      雅露絲愣了下。

      多寂寞啊!只有兩個人的王室家族。

      侍女把她妝扮起來,銀色薄紗、高領長袍曳地,腰帶上鑲著水晶,裝扮得比往昔還要華麗,軟薄的衣裳勾勒著纖細腰身,轉身時那樣擰著,彷彿用手就能盈握,她提著裙襬,走進一樓會客室。

      雅爾各已經在裡面。

      他穿著白色騎士裝,腥紅色短披風,銀質的腰帶扣閃閃發亮,左手已經戴好手套,正自己往右手戴,看見雅露絲時不知為何停下動作,把右手手套握在左手掌心。

      沉默而迅速的交換一眼,兩人雙雙別開頭。

      多拿跟在雅爾各身後,神情開朗,看見雅露絲時笑得露出牙齒。

      「雅露絲公主,您今天更美了,唉唉~再這樣看著您,我怕我會把靈魂賣給惡魔去。」

      正攤開畫架的年輕畫師挑眉。

      怎麼,還沒開張業績就這麼好?

      「別胡說,多拿。」雅爾各斥道,多拿聳肩乖乖閉嘴,可那擠眉弄眼的態度卻只差沒在臉上寫著「我該死的根本不在乎」。

      「雅露絲公主。」

      雅露絲順著看去,方才畫師一直彎身整理畫具與畫架,又是穿著慣常畫師們穿的黑色大斗篷,一時間她竟沒發現這人不是原先的老畫家胡托,而是位從未見過的年輕人。

      紅髮藍眼,普通的清秀長相,她猜測這位從未見過的畫家是東薩人,右眼戴著單片眼鏡,袖口還沾著洗不乾淨的油畫顏料。

      「我是梅菲斯特.費利斯,新的王宮畫師,是胡托大師介紹來的。」他微笑行禮,禮儀無懈可擊,嗓音彷彿毛皮那樣柔順油滑。

      「今天很榮幸能替兩位作畫。」

      「……那麼梅菲斯特大師,拜託您了。」她語調輕柔,禮貌致意。

      年輕畫師略為歪頭,有點疑惑地打量她,但很快又收回視線,笑咪咪地轉往雅爾各。

      「陛下有打算畫什麼樣的肖像嗎?想要讓人一看就能感覺您兩位嚴肅莊重呢!還是想要生動些、或者更熱鬧,有許多的銀火包圍著的宴會,您們兩位都長得像神的傑作那樣好看,不管什麼,相信都會是最好的選擇。」

      真奇怪的人。

      雅露絲坐在侍女拿來的銀色大坐墊上,好奇看著梅菲斯特。

      她原以為所有畫師都像先前的老畫師那樣安靜嚴肅,一板一眼。

      雅露絲看著梅菲斯特,雅爾各卻望著她。

      「生活化些吧!就選在這間房內。」

      梅菲斯特眨眼,把右眼的鏡片拿下往胸口抹抹又戴回去。

      「謹遵陛下命令。」

      他在房裡轉起來,義正嚴詞的表示要多了解一會兒,從精緻的書架到擺放在角落的華麗貝魯琴,眉頭深鎖,時而嘆息,等得多拿都不耐煩起來。

      「那個畫畫兒的,你能不能快點,這嘆氣那嘆氣煩個沒完。」

      多拿人高馬大,嗓門也大,不耐煩起來橫眉豎眼,很多人都會被嚇到,可這名年輕畫師卻連頭也不回,還忙著戳弄揉捏一個銀色鴨絨抱枕。

      「這種事情是得看靈感的,多拿將軍,靈感這種東西呢!就跟個頑皮的小妖精一樣,要來時不來,不要來時又來了,我正費盡心力在找這妖精呢!」

      「……什麼小不小妖精我不知道,但昨晚在金堤酒吧內的賽亞那才是妖精,而且我也不用等什麼鬼靈感來才能來,我隨時都能來,只要硬了……」

      「多拿。」雅爾各突然道,多拿一瞟正好奇看著他的雅露絲,做了個自縫嘴巴的姿勢悻悻然閉上嘴。

      天色漸暗,在續上第三次茶時,梅菲斯特終於滿臉笑容的一拍雙手。

      「就是這樣。」

      他指著侍女正在添火的壁爐,嗶啵作響中爆出銀色火星。

      「請陛下與公主到那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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