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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篡位的兄長(二)

      他們逃亡很短,等發現時已經落入包圍中,四周舉著盾牌的士兵把他們圍在中央,連多拿這麼刁滑的人都找不到空隙鑽出去,當士兵讓開一條路,雅爾各從其中走來時,多拿苦笑起來。

      此刻的雅爾各顯得心平氣和許多,細劍收在鞘中。

      「雅露絲,我讓妳看看這個國家的真實。」

      他們倆個逃亡者被帶回祭祀的聖殿中。

      王宮的祭祀聖殿裡有一團銀火,點在銀盤中無比巨大,那團銀火正代表著國內目前銀火現況,此時它顯得十分虛弱,每年冬天會舉行祭典,把銀火重新點燃,往常是由王后主持,今年王后把它交給了雅露絲。

      她對這件事是很期待的,整個王宮裡也是,動員起來為她忙碌,新的衣裳、新的頭紗與首飾流水般的送進宮裡。

      「認得這是什麼嗎?」雅爾各問,精緻銀盒在手中拿著,他的神色有點奇異,凝重到僵硬,嘴唇蒼白。

      「……那是母后一直隨身攜帶,對這個國家很重要的星塵。」她說,把那些星塵灑進銀火中,就能使銀火重新燃燒起來。

      「不是的,雅露絲。」雅爾各笑起來,那笑容卻顯得哀傷。

      「這是我的父親。」

      韋德侯爵?

      雅露絲睜大眼,難以消化。

      雅爾各其實是皇室支系,父親韋德侯爵娶了東薩王國的貴族女子,可是就在十年前,侯爵身染急症身亡,侯爵夫人傷心過度,不過半年也去世,當時年僅十歲的雅爾各就被接到王宮裡。

      雅露絲從能記事開始,雅爾各就一直在她身邊。

      「我的父親在十年前死了,為了這個國家死去,我以為他像其他人一樣成為星星回歸天空,但就在不久之前,我才知道他在這裡,每年我欣賞祭典時,其實都在看著他,看著他一點點消逝。」

      雅爾各語氣平平,像在默誦。

      「國王無子,膝下僅有一女,於是收養了我入宮,準備作為繼任者教導,但在不久之後,雅葡出生了,他又覺得不需要我了。」他嘆息。

      「但他想到我還有另一種用處,能作為銀火的『新燃料』培養。」

      父王一向是最溫和慈愛的。

      「……這是不可能的,你在撒謊。」

      「我未曾有一句謊言,若有謊言,騎士徽章會消失光亮。」雅爾各指著自己胸前的菱形藍寶石徽章,它正散發著柔和白光,不曾稍減。

      「如果妳不信,我能證明給妳看,讓妳知道妳心中所謂的『祭典』,到底背後都有些什麼齷齪。」

      雅露絲看見雅葡的遺體被人抬了起來。

      「不可以,我相信你,我全部都相信,雅爾各王兄!」她喊著奔上前阻止。

      她知道雅爾各想做什麼了,但這樣雅葡會成不了星星的,他無法回歸天空,與先祖們在一起。

      「……請你,請你住手,別這麼做!」

      雅爾各捉住她,銀灰眼眸顯得十分冰冷。

      「好好看著,雅露絲。」

      雅葡的小小身軀被扔進銀火中,火焰吞噬了他,扭曲著,長高著,像突然被魔法光亮照耀的樹叢,直竄上天,呈螺旋狀捲出去,把四周翻飛的銀薄紗吞噬。

      她就這樣被扣著,凝視著這一幕。

      虛弱的銀火熊熊燃燒起來,王宮牆外傳來百姓的歡呼。

      雅露絲突然想起母后告訴她,今年將由她來主持銀火祭典時的微笑。

      她好一陣子沒有看過父王與母后笑得那麼開懷,在那之前,他們明明一直因為銀火的衰弱而苦惱擔憂,可就在那一天彷彿所有的枷鎖都解除,瑰紅潤澤重新回到他們臉上,精神奕奕。

      若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那主持祭典時,不知情的她手裡拿著的星塵就會是雅爾各王兄嗎?

      她摀住臉,不知道該為哪一方流淚才好。

      她的家人奪走雅爾各王兄的一切,而今她的一切被反過來奪走。

      都是一場悲劇--

      「為什麼偏偏把我留下來呢?」她問道。

      等了許久,雅爾各的聲音才從頭頂傳來。

      「陪著我,雅露絲。」

      他把她的肩膀按得非常、非常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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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露絲對雅爾各的記憶是從三歲起的,在一個同齡玩伴都沒有的宮中她多寂寞,雅爾各的到來,就像照進陰暗畫面中的陽光,她撲奔抱住他,霎時整個童年時光都鮮明而燦亮起來。

      那時她還不明白死亡的意義,她的保母只告訴她,雅爾各以後就是她的哥哥,她必須跟雅爾各好好相處。

      這句話把三歲多的雅露絲難住了。

      好好相處什麼意思?

      她托著小下巴動也不動笑也不笑的呆坐一下午,把保母跟侍女們嚇壞了,還是王后身邊的一名侍女珊娜莎看了出來,她淡淡提醒。

      「分享就是好好相處的其中方法,把妳喜歡的東西都與他共享。」

      雅露絲恍然大悟,把自己心愛的填充鴨絨小抱枕、白色馴鹿娃娃,漂亮的水晶珠子、珍珠手環、最隆重的裙子以及她慣常愛戴的一條鑲著藍色珍珠的銀頭紗全都堆在雅爾各床上。

      當晚所有的東西又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來,雅爾各也沒有笑。

      也許這種分享方式不對,她思考時正在吃下午茶,她嘗了一口薰衣草餅乾覺得十分美味,抬手餵給國王,國王笑呵呵。

      「我們雅露絲給的是最好吃的。」

      她恍然大悟,從此以後,吃了一口的蘋果、黃杏、餅乾、糖果、烤雞腿、羊小排、薄荷花草茶、加了起司的番茄凍、醃肉凍舉凡她嘗過覺得美味的東西都被送到雅爾各桌上,附上雅露絲出品保證,旁邊小小嚙了一口的齒痕。

      這件事讓雅露絲首次挨了王后責罵,東西又一次退回來。

      雅露絲覺得不服,咚咚咚的跑去找珊娜莎。

      「珊娜莎妳騙人,雅爾各王兄都不喜歡『分享』。」

      珊娜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平凡無奇的臉上嵌著一對蒼綠眼眸。

      「有時候他喜歡的東西不見得跟妳一樣,公主可以試著尋找別的東西。」

      雅露絲問保母、侍女,她們異口同聲、笑容滿面道:「當然最喜歡我們雅露絲公主。」

      她又問國王、王后最喜歡什麼,國王笑著把她抱起來,任她玩弄梳理的整齊好看的銀白鬍鬚,「當然是我們的雅露絲,妳是父王最喜歡的。」

      雅露絲懂了,她抱著自己的白色馴鹿娃娃躲在雅爾各房裡,準備給他一個驚喜,她不知道雅爾各有沒有驚喜,但雅爾各看見從衣櫃裡蹦出來的她時流淚了,十歲的少年輪廓長開,雅露絲小小年紀已有十分良好的審美觀,心疼伸手去擦。

      「雅爾各王兄不哭,雅爾各王兄漂亮,哭了不漂亮,不管有什麼困難,聖神會庇佑你的,不哭。」

      後半段她不過是依著王后平時安慰她的話,雅爾各卻抱住她,把臉埋在她的肩膀,雅露絲感覺他顫抖的非常厲害。

      當晚她躺在雅爾各的床上,一下就睡熟了,醒來時天光大亮,陽光透過銀紗窗廉從大片玻璃窗外照進來,雅爾各已經醒了正看她,陽光在他眼裡碎成一片,星星點點,好看得跟夜晚的星河。

      他對她笑。

      「雅露絲。」

      雅露絲覺得這是聖神給的第一個奇蹟,祂把「哥哥」送到她生命裡。

      雅爾各很快得到王宮上下所有人的喜歡,雅露絲很驕傲,但雅爾各變得忙碌了,他總有上不完的課程,每個課程老師總迫不及待地等待,教導國家歷史的老師才走,算數的老師便來,算數的老師還沒走,教授武技的老師已經在等待。

      但不管怎麼忙碌,雅爾各總會抽空來陪她,聽她今天又做了些什麼,聽聽她又學了些什麼新曲子,從她開始學習貝魯琴開始,雅爾各就是她最忠實的聽眾。

      但在她將滿八歲那年,雅葡出生了,是有著銀髮與銀灰眼眸的正統皇子。

      父王用從未有過的歡欣愉悅來慶祝,大擺宴席,那一個月人民連綿不絕地前來慶祝,整個王宮周遭即使在夜晚也被貢獻的銀火照亮得如同白晝。

      她和雅爾各在陽台上看著這一景色。

      「很漂亮對不對,雅爾各王兄?」

      「嗯,很漂亮。」

      她轉頭看向雅爾各想說什麼,卻突然說不出口。

      少年安靜站在那裡,還是一樣面帶微笑,可那笑容卻顯得黯淡,彷彿太陽升起後逐漸變黯淡的星光。

      「……怎麼了,雅露絲。」

      她不吭聲,坐在欄杆上更用力地抱著雅爾各的脖頸。

      聖神,請庇護雅爾各王兄。

      她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想這麼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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