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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來到地底的請願

      雅露絲不知為何自己現在會想起那個傳說,第一次聽見的時候覺得不可思議又荒謬。

      聖神是公正又慈祥的,怎麼會置一個無助的母親於不顧呢?

      可是當她在狹小的暗格內無數次的向神祈禱,奇蹟沒有發生,一切都沒有改變,她油然生出一種絕望與懷疑。

      她口裡越來越渴,可是她不敢去舔唇,那裏乾裂的一舔就是滿嘴的鐵銹味,那是過去十二年她不曾體會過的味道,可在一夜之間她嚐到、看到、聞到,撲天蓋地的停留在她的五感與記憶裡。

      外頭腳步聲沒有停過,她甚至可以想像出軍靴腳底的刺踏在母后最愛的銀白地毯上,把光潔整齊的地板刮的破爛狼藉。

      「姊姊……」一直緊縮在她懷裡,渾身發涼的弟弟雅葡突然動了。

      「我好餓好餓……」

      她慌忙伸手把弟弟的嘴摀住,唯恐聲音洩漏被聽見,輕細如游絲的聲音聽在她耳中也是如雷貫耳。

      外面的腳步聲停了。

      她嚇得渾身僵硬,把弟弟抱得更緊。

      「聽見什麼了嗎?」

      「我沒聽見,是你想多了吧!」

      「上面吩咐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定要找到雅露絲公主和雅葡王太子才行,你也認真點。」

      雅露絲驚恐的雙眼瞪大,想更縮起來,把弟弟抱緊,可飢餓多時與保持同一姿勢過久使她的肢體僵硬,她只能輕微抽動手指,豎起全副神經。

      「好啊!我認真!」她聽見外面嗤了一聲,什麼重重摔落在地上,碎裂四處,無數小碎片甚至飛彈到她與雅葡藏身的暗格外,叮咚叮咚的敲打。

      雅葡被嚇醒了,低叫一聲,幸而那聲音被淹沒在無數細碎中。

      「你……唉!這水晶星飾很貴重的,夠了!別摔了!」

      「我的母親就死在水晶礦山坍塌中。」

      外面響起一陣長長的沉默,最後是嘆息。

      雅露絲努力挪動僵硬到開始疼痛起來的背脊,想換個更舒服的姿勢,她意識有點模糊,想起了菲爾德夜晚,星空滿天,逝去的王太后曾告訴她,這是菲爾德才有的奇景,其他國家只有在一年中極為特殊的時段才會出現星河。

      她覺得很驕傲,王太后便對她笑,摸著她長而細軟的髮絲。

      「雅露絲,妳要記得,我們菲爾德家族是守護銀星的人,負責點亮星星,守護星雲之路,而正因為我們被賦予了這麼重要的使命,妳的髮色才會這麼特別。」

      雅露絲的髮就像融銀,直垂到腰,只要有一點微光就能閃閃發亮。

      「妳知道星星是什麼嗎?雅露絲。」

      「……不知道。」

      「星星是天空的守護者,所有的秘密都深藏在星星之中,如果妳有什麼祕密不想被人知道,或者不想被人找到,只要藏在星星深處就好。」

      「我懂了,太后奶奶,星星守護大家的秘密,而我們就負責守護星星,對不對?」

      提亞王太后笑著點頭。

      她從出生起舉目所見都是銀色的,銀髮,銀灰的眼眸,銀白衣裳,銀色宮殿,到了冬天的時候,整個大地也會變成銀色的,那是最美的時候,菲爾德王國的守護精靈白色馴鹿也會在這個季節出現。

      外頭突然響起許多紛亂的腳步聲,她警覺過來,緊緊抱住雅葡,雅葡在她懷裡發著高燒,小聲夢囈:「我以後也會成為像雅爾各哥哥那麼了不起的騎士,雅爾各哥哥,讓我也騎騎看你的角獸好不好……」

      雅露絲抱著他無聲哭起來──

      雅爾各王兄不會來救他們了。

      誰能讓她們從這場惡夢醒來?

      「撬開。」低沉有力的年輕男聲響起,既溫和又威嚴。

      雅露絲懷裡的雅葡瞬間從高燒迷糊中驚醒,在她來不及阻止前大嚷起來。

      「雅爾各哥哥,我們在這裡,快來救我們,我好餓又好渴!」

      雅露絲拼命摀住他的嘴,但一切都遲了,十幾隻刀劍從暗格的縫隙中鑽進來,往下施力一翹,刺眼白光照進暗黑角落,她眼前白茫茫什麼也看不見,可她不敢閉上眼,死命睜著,甚至被刺激的流出淚來,直到那片昏眩過去,能重新視物。

      士兵密密麻麻圍成半圈,無數的弓箭刀槍對著他們,青年面無表情地站在最前方,菲爾德王族特有的雪白透明肌膚,相仿的銀灰色眼眸,以及他那來自東薩王國母親承襲的金褐髮色。

      雅露絲愣愣望著,彷彿這是第一次看見。

      雅爾各的第一騎士稱號,這個第一不只是劍術第一,還有容貌,混合來自東方血統,使得他的五官在菲爾德王族特有的細緻俊秀中多了分不可言說的神祕。

      她視線從雅爾各的臉一路下移,從腥紅色的短披風到斜墮指向地上的細劍,劍尖光滑閃亮。

      「拉出來吧!」他說,盯著緊擁在一起的姊弟。

      五名士兵一擁而上,雅露絲想反抗,纖細手臂被人扭著背過身去,那強烈的折凹痛楚讓她喊出來,下一瞬間那名士兵飛了出去,直接撞上他身後的石牆,站在雅爾各身邊的綠髮壯漢立刻往前一步按住他的肩頭,面色凝重。

      「夠了,雅爾各,你到底怎麼了?這一切跟他們無關。」

      斜指在地的劍尖瞬間換了個方向,雅爾各反手拿著直指到壯漢喉頭,他面色一時僵硬。

      「放開,多拿。」

      多拿深吸口氣,很慢很慢的放開。

      現場士兵們連大氣也不敢出,但押著雅露絲姊弟倆的力道都放輕了。

      冷風從大開的五扇殿門吹進來,晃動房裡的銀色薄紗翻飛如波浪,直讓人從骨子裡發寒,雅葡突然從昏茫意識中驚醒過來,迷惑的看了看四周,當看見領頭的青年時,小臉上顯出一種真正的快樂。

      士兵因為剛才的意外而箝制的並不緊,竟被他扭動著掙脫了,直往青年撲奔過去,在眾目睽睽下緊緊把對方抱住,十分依戀。

      「……雅爾各哥哥,你來救我們了,雅葡好怕……雖然我想像個騎士一樣勇敢,可是雅葡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勇敢,母后說父王被人害死了,這是騙人的吧?就像你們騙我不刷牙,牙妖精會來偷走我的牙一樣騙我吧?雅爾各哥哥,我不喜歡玩騙人遊戲,雅露絲也在騙我,你最誠實了,你帶我去找父王好不好?」

      雅爾各低頭看著,沒有一刻讓雅露絲覺得如此恐懼,他像往常每一次一樣彎下身把雅葡抱起來,面色和緩。

      可是他往常會用來護著雅葡的右手今天始終緊握著那柄細劍。

      雅露絲覺得惶恐,她掙脫不開。

      「雅葡,快點下來,你的禮儀呢?」她只能訓斥道,語氣無法克制地顫抖。

      雅葡扭頭氣呼呼地瞪她,雙手更圈緊,屁股扭著更靠近雅爾各。

      「我不下去。」他大聲說,一股腦兒爆發。

      「你們騙我,騙我躲在黑漆漆的地方,還不讓我叫人來幫忙,我好冷又好餓,我不玩了!我要跟雅爾各哥哥在一起,雅爾各哥哥不會騙我。」他轉向雅爾各,一臉渴切依戀。

      「雅爾各哥哥,對不對?」

      雅爾各笑起來,那是在過往嚴肅自持的騎士臉上不曾出現的笑容,顯得有點邪惡,有點不懷好意。

      「對。」

      在男孩笑起來之前,他又說。

      「也不對。」

      雅葡臉上出現疑惑,雅露絲突然有種非常、非常不祥的預感。

      可是雅爾各說了,他對著一臉愣神的表弟,溫和無比道。

      「雅葡,是我殺死了你的父王。」

      站在他身後的多拿抿起唇別開頭去。

      雅葡神情呆滯,顯然完全無法消化吸收,雅爾各更仔細的補充。

      「那天我回來時,國王很高興地張開雙手迎接我,我直接把他刺死在王座上。」他舉起右手未曾放下的劍一晃。

      「就是用這支你一直很喜歡的劍,現在你還喜歡嗎?」

      「雅爾各王兄!」雅露絲高聲叫起來,雅爾各看向他,可有可無的嗯了一聲。

      「什麼事,雅露絲?」

      就像每一次雅露絲闖進練劍室裡打斷他練習時,那樣無可奈何又溫和的問。

      「雅葡他什麼都不知道,你放開他吧!」雅露絲覺得臉上濕潤,可是她不敢去擦,溫和的兄長變成了可怕的叛國賊,那種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換我過去,讓我代替他。」

      雅爾各看著她,一瞬間,他眼中閃過模糊綠色光影。

      「不,雅露絲。」他微笑著拒絕。

      「你知道嗎?為了雅葡的王位能安穩,國王想要我的命,而我想要活命,所以我先下手為強,現在我不能留著他。」

      父王想要雅爾各王兄的命?

      「這是不可能的。」她搖頭。

      「一定有什麼誤會,父王是最最慈祥溫和的人。」

      回過神來的雅葡踢蹬起來,大吼著發怒。

      「騙我,雅爾各哥哥也在騙我。」他從雅爾各身上跳開,伸手去搶旁邊士兵手上的劍,那劍拿在他手上搖搖晃晃顯得有些可笑,他像隻困獸一樣四處毫無章法地揮舞。

      「你們都騙我,全部讓開,我要去找父王了。」

      士兵們當然不敢退開,只讓他一個人在場中揮舞團團轉,雅葡氣憤之餘力氣用盡,在一次猛力揮擊後沉重劍柄帶整個人甩脫出去,劍尖直往雅露絲的方向刺去。

      發生的太快,押著雅露絲的士兵都來不及反應。

      雅露絲以為自己會死,她緊緊閉上眼,腦中卻想起不久前冬狩時的情景。

      菲爾德王國裡面兔子很多,也是罕見較為溫馴的動物,出外狩獵時,是她與雅葡唯一被允許追逐的獵物,她恍惚陷入回憶,無邊無際的地平線,四周是樹梢燃燒著銀色火球的柳樹,白茫茫雪地上印出一排小腳印,肥嫩雪白的兔子屁股與上面一團毛絨絨的尾巴球因奔跑而特別可愛的搖晃著。

      她追著那隻雪兔,雖然追不上,可是她笑得好開心,與弟弟兩人一起滾倒在雪地裡。

      「妳們這可不是要抓兔子,只是胡鬧。」

      陰影遮蓋她們上方的天空,雅爾各俯身,滿臉無奈而縱容。

      「反正我們有雅爾各王兄,王兄!幫我們抓。」

      雅葡在她懷裡鑽阿鑽,呵呵笑著重複。

      「對,雅爾各哥哥幫我們抓。」

      「國王可是要查驗你們的成果的,小心挨罰。」

      她抱著雅葡,兩人一齊望著他,雙眼眨巴眨巴。

      「所以王兄幫幫我們嘛!你捨得看我們被父王罰嗎?」

      雅葡點頭如擊鼓,「對對對,雅爾各哥哥幫我們。」

      他愣了下,沒有什麼掙扎,迅速妥協,仍一臉無可奈何。

      「真拿你們沒辦法,下不為例,知道嗎?」

      他跨上坐騎迅速追去,她們坐起來望著他的背影,背脊挺直,英姿煥發,雅葡羨慕道:「我以後也要成為像雅爾各哥哥那麼了不起的騎士,然後騎著角獸讓所有人都羨慕我。」

      彷彿已經想到那場景,雅葡的小小胸膛挺了起來,得意洋洋。

      雅露絲格格笑著,青年轉過頭來,面孔在陽光下清晰──

      令人極難忍的細微聲響在安靜中響起,她睜開眼,看見細長的劍尖從迎面而來的雅葡胸口穿透出來,一切都變得緩慢,溫熱的血液點點灑落,多拿在大吼著阻止,士兵們驚慌的刀劍互相碰擊。

      她無法控制的尖叫起來,看著墜落在她面前的雅葡身後出現的身影,他正抽回劍,那閃閃發光的劍尖上鮮血一滴滴往下落,隨著他回抽的動作,雅葡的身子一抽,劍尖甩出一道鮮血畫成的弧度。

      雅葡趴倒在地,用那雙銀灰大眼滿是震驚和委屈地看著她。

      「雅露絲……妳答應母后……妳答應母后的……」他每說一句就抽搐著嘔出鮮血來。

      「要保護我,可是妳沒做到……妳妳騙人……我要跟母后說……」

      那些鮮血順著地磚上的溝渠流動,染紅雅露絲銀白裙擺,一顆淚珠在她瘋狂掙扎起來前落入地裡,和那些慢慢冷卻的鮮血混合在一起。

      誰來幫幫我們?

      誰都好──

      那顆眼淚被留在地面上,可是那聲哀求卻鑽入地底,無聲無息化成一縷輕煙,包裹著那聲嘆息抵達深處,穿過暗褐沒有光亮的天空,紅色月亮,進了一座高聳的漆黑樓房中,繁複到令人眼花撩亂的雕花窗格,抵達尖塔轉角的暗室內。

      有人就著紅色月光正在作畫,畫面朦朧而黯淡,以黃藍灰為主要構成。

      畫布上畫著一名老人,雖躺在床上,銀灰眼眸仍神采奕奕,好像整幅畫的光彩都集中在眼裡。

      梅菲斯特,我就快要死了。

      畫筆停在老人臉上幾吋,很是眷戀。

      我累積渴求了一輩子智慧就這麼沒了,真不甘心。但我更不想讓那些虎視眈眈的傢伙偷走我的靈魂,雖然我沒許完願望,你還是把我吃了吧!讓我所擁有的一切跟你一起存在下去,有你陪伴這幾十年,我很愉快,多餘的部分就送給你吧。

      「真的很美味,浮士德。」男子低聲說,又將他銀灰的眼添上幾筆。

      「實在太美味了,讓我一直都在後悔不該一次全吃下去。」

      那抹輕煙穿過畫室的房門鎖孔,空氣中突然起了騷動,某種看不見的生物他們亂蹦亂跳的捉住那抹輕煙,在一聲拍擊中直接困住,歡天喜地。

      「你們逮到什麼?拿來給我看看。」

      雖看不見,卻能感受到那股歡天喜地霎時安靜下來,不安而恭敬的靜悄悄靠近,那抹輕煙被看不見的手掌放開時,發出一聲低泣消失在空中。

      梅菲斯特偏過頭,望著輕煙消失的方向,挑眉一笑。

      「沒想到會是你的子孫,浮士德。」

      「上次你所許的願望,是求得讓整個國家再不受凍的方法,而今你的子孫又會許什麼願望?」

     

      他突然變得興致高昂。

      畫筆往地上一扔站起來,黑漩渦那樣從頭到腳把人包圍住,漆黑風衣,腥紅領巾,單片鏡片夾在右眼上。

      整間房裡的透明生物騷動起來,他們到處奔跑,簇擁著衣架過來,上面掛滿數十頂款式各異的帽子,梅菲斯特從中挑了一頂漆黑高頂圓帽,散落一地的畫具被看不見的手緊急而不慌亂地撿起,全部整齊放進木製畫具箱,看起來大得驚人,箱蓋一扣,立刻變得輕薄短小。

      有人搶不到工作,乾脆在一旁演奏起小提琴來,惹得梅菲斯特皺起眉。

      「不需要音樂。」

      半空中漂浮來一盤蘋果。

      「也不用蘋果。」

      一盤梨子、一雙室內拖鞋、一張空白的信紙、蠟封印章、鎏金鵝毛筆、填充著天鵝羽毛的抱枕,半月型紅絲絨印泥盒,總之能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全都一股腦兒飛來

      他一手拿著顆梨子,一手提著畫具箱,朝看來空曠一片的室內揮手。

      「那我走了。」漩渦從地上捲起來,他忙用嘴把梨子叼住,抬手按住即將飛掉的帽子,風停止時消失在原地。

      滿室漂浮的雜物一下靜止,半晌後井然有序地從打開的門縫滑行出去,回歸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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