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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 第一章(一)三言書店

蟬聲唧唧。

從天濛亮時就敲鑼打鼓的噪個不停,耳膜都震得生疼,似乎連水氣也被蟬聲擾得散了,一天澄藍。

將書店的玻璃門推開,而後又拉開以著細膩工法雕刻雙蝠的木門,馮初重重喘了口氣,一個旋身,在鋪木的地板上大字形仰躺,枕在木門的軌道上,探出半個腦袋,對著玻璃門外的藍天長吁短嘆。

明明才是九月初,即使是緊鄰河畔,在城市裡已是較為涼爽的房子,空氣裡的燒灼感,卻還是讓人根本感受不到半點涼風的存在。

依稀記得十幾歲時,這時節還穿著薄長袖外套,幾次貪涼把外套脫了,免不了招得一頓好罵。

現在別說是薄外套了,就是身上的無袖汗衫都穿不住。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台中也這麼熱了?

馮初閉著眼,仍抵不住陽光刺透眼皮扎進眼裡,一點陰涼的餘地都不留。即使一動也不動的癱著,卻覺得連轉動腦子都像是做了不得了的一番運動。汗水大顆小顆的冒,很快的在身畔積了一小窪的水,卻來不及多與地板溫存片刻,又給陽光烤得一乾二淨。

熱。

很熱。

「好熱啊--!」

掩臉嚎叫了句,旋即聽到窗子打在窗框上的劇響,而後是嘩啦一聲,一盆水就這麼從二樓直洩而下,濺了一地。

馮初拿開遮在臉上的手,一動也不動的瞪著門外的水瞧,沒等他研究出今天倒下來的水是什麼成份,又一個東西砸了下來,咣鎯有聲。

這次是個煞氣的鐵盆子。

有一瞬間,馮初覺得自己彷彿看到屋簷下的三言書店招牌,顫了兩顫。

馮初唬的跳起,手腳麻利的往樓上竄。

***

馮初氣也來不及換的上了樓,衝回自己的屋子裡抓了錢包,奔向對門的另一戶,掏出鑰匙,簡直比開自己的家門還熟練的開了門,跑進客廳,一巴掌打開幾乎搧在臉上,不知道串著些什麼東西,看起來古里古怪的簾子。轉向書房的門,猛地煞住腳步,畢恭畢敬的輕轉喇叭鎖,悄悄推開書房的門。

「五分四十八秒。」

書房的門尚未開到底,平穩的男中音已然先響起,不慍不火的語氣,甚至不相熟的人還會聯想到溫柔,但是馮初卻是一瞬間打了個哆嗦。

走進書房,尚未瞧見應該正在趕稿的書房主人凌子猶,一隻全身雪白,約莫膝高,毛髮蓬鬆,有著一條相當美麗的長尾巴的白色狐狸狗,慵懶的緩緩走了過來,在馮初的腳盤上踩了兩下,無視於馮初瞬間堆滿笑容的臉,拿長尾掃了馮初的膝蓋一記,頗有幾分趾高氣昂的走了。

馮初摸了摸鼻子,和這間屋子裡如出一轍的主人與寵物,也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倒也不特別放在心上,只是快步走到桌前。

同班十二年的好友兼剋星,正雙手環抱胸前,似笑非笑的睨著馮初。

凌子猶天生五官生得好,又是時下最為風行的秀氣俊美型相貌,故而從小就不只一次遇到星探自我介紹,想將他簽入旗下。只是十歲以前,都被凌子猶的母親拒絕了;十歲之後,則是讓凌子猶用即使是身處盛夏都感到寒意的冰冷眼神逼退。當然也是有怎麼都嚇不退的勇者,想盡辦法守在凌子猶每日進出的路上,試圖動之以情。

這也成了凌子猶沒有要事不願意出門的重要原因。

十六歲那年的暑假,凌子猶突然不聲不響的去新竹住了一整個夏天。不知究竟發生何事,等到新學期一開始,凌子猶再次出現在馮初面前時,原本黑得發亮的頭髮,竟全變成了銀白色。

這件事震驚校園,連其他班的老師都忍不住過問。為了應付既是關心,同時也是好奇不已的同事們,班導師也曾私下找凌子猶詢問過,但是凌子猶什麼也不願意說,即使唯一與他有交情的馮初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就這麼不了了之。

雖然失去了原本黑得耀眼的髮色,但是卻反而令凌子猶更添神秘氣息。

凌子猶原本的膚色就非常雪白,銀白的髮色更令他簡直像是從雪山裡走出的精魄。  

或許是充滿了考試的中學校園生活太過無聊,凌子猶是雪女之子的傳說,原本不過是某個同班同學隨口的胡謅,就這麼莫名的傳了開來,消息越傳越廣,甚至儼然成為校園不可思議傳說。

日本的雪女傳說,許多版本都帶著「牡丹花下死」的豔情色彩。不同於傳說裡常常凍死背叛信任的情人的雪女,雪女之子在故事裡總是個悄然隱去的配角,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何能為,是善是惡,成了天馬行空想像最好的施力之處。

凌子猶少有表情的臉,在異常雪白的膚色與髮色襯托下,散發著份外懾人的氣息。同學們原本就因為凌子猶孤僻的性子,無法與凌子猶熟稔,雪女之子的說法盛傳於校內後,大家耽於各自對於妖怪的恐怖想像,更是下意識與凌子猶保持點距離。

不同於在中學才與凌子猶相識的同學們,馮初與凌子猶相識得早,雖然凌子猶不喜談論自身,透過凌子猶的雙親與師長的說明,馮初對於凌子猶的狀況仍是有較多瞭解。

凌子猶因為兒時曾發生過重大意外,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臥病在床,習慣了靜態的活動,不喜外出,才使得他份外的白皙。

在馮初看來,凌子猶的異常膚色與不喜喧鬧的性子,都不過是兒時臥病多年的結果,只是相當尋常的情況,卻因著他人不瞭解卻也不求證的揣測,而莫名被孤立在人群之外。

馮初對此頗為氣憤,卻也無可奈何。

在初中的三年裡,雖然正是份外重視同儕團體,需要家人以外的群體歸屬的年齡,凌子猶卻總是形單影隻。

馮初成了凌子猶唯一僅剩,還能聊個幾句的朋友。

因著這層緣故,雖然當時凌子猶常端著張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塊臉,對馮初的態度也絕對稱不上和善,馮初卻在眾多的朋友中,特別對凌子猶的事份外上心。原本小學雖同班六年,只算得上勉強有點交情(馮初堅信,在凌子猶眼裡,絕對是他一廂情願的無聊示好)的兩人,經過初中三年,才真正成了交情深厚的好友。

兩人成為好友,可以說是中學時的馮初有意攀交的結果,但是數年後,凌子猶搬進了馮初所住的大樓,成為馮初恐怕一輩子都割不斷孽緣的對門鄰居,讓馮初簡直變成了個任憑使喚的老媽子,已非少年的馮初所能預想。

除了出眾的相貌,凌子猶也一直以著與相貌並駕齊驅的優異成績,成為從小學到大學的校園風雲人物,招來了許多即使是因雪女之子傳說而生的恐懼也逼不退的愛慕。馮初與凌子猶初中與高中同班的六年裡,代收過的情書就是沒有一籮筐,少說也有上百封。

因為厭惡與人打交道,更討厭他人的糾纏,凌子猶從來就不曾出席過任何一場出版社舉辦的簽書會,更將應付編輯的工作,推給恐怕不只倒了八輩子楣,才成為他唯一的至交的馮初負責。

於是馮初在至交,老媽子之後,又再添了個新身份──凌子猶的義務經紀人。

而這很遺憾的並不是馮初的人生悲劇的終點。

凌子猶的編輯徐姐,不只一次看著馮初陪笑的臉,發出由衷的感嘆:「每次看到你,我就覺得我其實還是深受老天爺眷顧的。」

凌子猶平日總端著一張幾乎要冒出寒氣的臉,又是不愛理人的性格,想見到凌子猶露面露微笑,可謂難上加難。馮初在中學時,甚至聽過同學向他爆料的小道消息,說是一張凌子猶面露微笑的照片,可以賣到三、五千元不是問題。

若不是知道凌子猶有仇必報的性格,侵犯凌子猶的隱私絕對是能與凌子猶結仇的事,馮初都想出賣至交的照片賺取外快了。

雖然凌子猶的笑容如此「昂貴」,凌子猶的相貌生得好,笑起來自然更是魅力十足,可是馮初卻一點都不覺得凌子猶的笑容迷人,倒是常對著凌子猶的笑臉,暗自出了身冷汗。

對著眼前凌子猶似笑非笑的臉,馮初暗自捏了把冷汗。

果然凌子猶亦不負期望的開口,「你的腳步退化得真嚴重,不過是二十級階梯,都能花得上五分多鐘。需要幫忙嗎?」

相識多年,馮初自然是不會不懂凌子猶笑裡藏刀的問候。

「謝謝好意,你儘管留起來給別人用吧!」馮初忙不迭地搖手,就怕沒有表示清楚自己的意思。

覷了凌子猶的神色,似乎對於方才他的嚎叫打斷寫作這件事並沒有特別憤怒,馮初連忙討好的問道:「午餐想吃什麼?我去幫你買。」

凌子猶以兩指捻起桌上的一只小零錢包,隨手朝馮初扔了過去,「照著辦。」

馮初兩手接著了,只差沒將零錢包捧得高過頭頂下跪謝恩,喊了句,「是!」步伐一轉,穿過客廳的門簾,踩上玄關,正欲往門外走,卻聽得凌子猶的聲音再次響起。

「今日下午不宜開店,不宜遠行,你午飯買了,就打烊關門。」

不疾不徐的男中音,不帶感情的平淡陳述,自簾子的另一側悠悠傳來。

方才仍在半空中搖晃擺動的門簾,乍然靜止。

秋日的中午,明明屋外正高懸著一顆金光燦燦的烈日,空氣裡流動的熱,卻在剎那停滯,連時間也似乎一瞬凍結。

待凌子猶語畢,才又重新流轉。

半空中短暫靜止的簾子,又悄然盪了盪。

彷彿方才什麼都不曾發生。

或許是與凌子猶認識多年早已習慣,抑或是太過沉浸於自己的心中世界,馮初對周身的異狀,渾然不覺,只是在心裡兀自咕噥著:「今天也才八號,書店就休了五天,這麼做生意,不倒店才奇怪。」

話雖如此,馮初卻也不敢有異議,只是滿腦子想著該怎麼節省開銷,將簡直堪比雨傘店的書店維持著,就這麼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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