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瀰漫中，很難看清她的微笑，他常想，如果她眼中有淚，他也決計看不出一絲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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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食指沿著高腳杯輕撫，另一手支著下顎，長髮披散在圓桌上。他知道她的舉手投足間帶著神秘的誘惑，這就是為什麼其他舞女穿著半露胸脯的透明緊身裙，半吊在客人身上，還不及她引人注目的千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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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來到她的身後，她已經敏感地半側過頭來，手指停住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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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不要超過兩點，我朋友要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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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完全轉過頭來，長而覆上銀彩的睫毛掩住細亮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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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別等我，小語送我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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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總能短短幾字就輕易挑起他的挫折，特別是用上那種漫不經心的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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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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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給她任何再次挑動他的機會，無聲地又潛回吧台後，小高正熟練地倒了幾杯馬丁尼，看了他面無表情的臉，不禁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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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什麼老為她煩心？她雖然比你小得多，卻比你資深了好幾年！小黔，這家酒店有一半是她的，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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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明若沒有回答，默默加入調酒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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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需要你救，不需要你關心，不需要你纏得緊緊的像黏在腳底的口香糖。相信我，你再煩她，搞不好會被掃地出門，這樣你不就連看都看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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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和他並肩工作半年了，一直搞不懂這個已經三十五歲的成熟男人，有時強硬得像個黑道大哥，多半時候是沉默穩重有如泰山，見過多少世面了，碰過的女人更不知有多少，為什麼竟單單對小煙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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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每夜調酒到清晨，小高慢慢也了解黔明若的背景，他的經歷說來挺嚇人，幹過警察的人，現在居然會蟄伏在黑暗的夜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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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明若仍是一聲不吭，兩人並肩工作時，總是小高一人興致昂然地高談闊論。小高也不以為意，數落了黔明若幾句以後，話題又轉到他最迷的NBA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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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明若在煙霧中默默凝望那最飄忽的一朵煙。他花了幾年才找到她，無論她如何地無所謂，他卻不能不在乎。他試過了，就是放不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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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調了一杯辛辣的血腥瑪麗，她最愛的，小心地將酒精濃度減半，改加入特殊的香料，使得口感一樣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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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舞池，他再度接近她專屬的圓桌，兩個男人將她夾坐在中間，右邊的那個將手放在她雪白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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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然沒有轉頭，微笑的臉是揚向不斷撫摸她大腿的那個男人，黔明若將酒輕放在她前面，沒有馬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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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半晌，兩名半醉的男人都疑問地抬眼，唯獨她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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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又要點酒了嗎？我們再來一瓶白蘭地好了，小煙，妳說呢？」男人又在她腿上擰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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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明若如硬石般不動，甚至看不出他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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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好。」她嫣然一笑，終於看向黔明若，幽深的眼中是熟悉地縱容，好像把他當作不太聽話的孩子，耐心無比地等他聽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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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點頭，就轉身離去。不知為何，雖然是讓他整顆心都酸楚的眼神，只要她看他一眼，似乎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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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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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點整，她出現在酒店後門，他立刻發動車子，她輕巧地潛入，看不出是已灌下八大杯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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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入他車裏之前，通常她已將煙熄了。她從後座拿過來他準備的冰紅茶，輕脆地開了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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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一口嗎？」她輕啜幾口以後，遞到他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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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行之中，他就著吸管汲了一口。眼光在半秒之間和她的視線交纏，才又回到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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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這樣短暫的溫柔，讓他想將車猛然停下，擁她入懷，再次說上一大堆她不想聽的海誓山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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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到了她的公寓後，跟在她身後進入電梯，確定她安全地進入公寓，然後看她將門在他眼前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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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謂等待，這樣在一起，就是他想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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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家時，已經快三點。小陳不久就上門，說好要借車子，明天載岳父岳母大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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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裏一切都還好嗎？」黔明若把鑰匙交給小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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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啊，」小陳擠擠眼，「那你店裏怎麼樣？你知道，自從大夥知道你不幹了跑去那裏『高就』以後，都沒人敢動那家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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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不會有什麼可以抓的事。」黔明若淡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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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值勤的時候也可以去玩嗎？」小陳開玩笑，「你會不會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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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歡警察。」他低聲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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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問，也知道『她』是誰。豔名遠播的小煙小姐，大概不知道自己在第七分局是多麼有名，因為只要是關心小黔的同事，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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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這年頭，誰喜歡警察了？」小陳誇張地大嘆一口氣，「我們是人人喊打的公僕，要預算沒預算，要尊嚴沒尊嚴，我看啊，我也提早退休，幹保全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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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明若沒跟著打哈哈，只說：「記得半夜以前車要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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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小陳往外走，「私人專送轎車，數年如一日，我怎麼敢怠慢你這無薪司機兼保鑣的神聖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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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調侃的餘音在客聽中迴蕩，黔明若坐在燈火通明卻寂靜無聲的房中，他沒有任何苦澀的怨懟，比起小煙，他根本沒有什麼稱得上苦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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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他是績效優良的警員，打過滾，見過足夠的罪惡，有點憤世嫉俗，但絕對地嫉惡如仇。黑和白，對他來說，還是可以分得清清楚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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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去了一家地下酒店，滿室煙霧中，叫了酒和女人。一分鐘之內，柔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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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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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一隻雪白的手，將未點的煙遞到他唇邊，他正想說他不抽煙，注意到那雙準備替他點煙的手在微微顫抖，於是話在喉間沒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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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雙眼上移，看到的是一雙清秀的大眼畫上濃濃的眼線，瞥了他一眼又急忙低下頭去，看到他沒有接煙的打算，有些不知所措地退離他一些，落坐在他旁邊的高腳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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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幾歲？」他脫口而出，才發現自己不該問這麼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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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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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信。那柔嫩得可以出水的肌膚，靦腆而清澄的眼神，根本還沒有受到歲月或世事的磨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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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他皺眉，看多了未成年的流鶯，還沒見過這麼青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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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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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我是說，小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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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什麼？她顯然連自己的花名都還不熟悉，差點就報出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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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頭越蹙越緊，她的下一句話，讓他更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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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要跟我到後面去？」她怯怯地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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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他發現自己又問了傻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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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有……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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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轉過頭去，看到店內對面的角落，另一個便衣的同伴對他點頭，知道他已經有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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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僵坐在那裏近一分鐘，她的大眼熱切又緊張地望著他，滑下高腳椅，輕拉著他的衣袖，像極了一個期待禮物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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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起身，跟隨她穿過長廊，經過許多緊閉著門的房間，她打開其中一間，將他拉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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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才注意到，她穿的低胸短裙對她來說太大了，本來應該展露大腿的緊身裙，變成過膝的長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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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一盞小燈，一張小床，嗆鼻的香水味，不知是她身上發出來的，還是室內灑太多芳香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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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偷覷了一眼床的方向，又飛快調開視線，最後落在他肩上某處，無法直視他，「……你要不要先躺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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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異地、莫名其妙的怒氣，忽然席捲而來，他把她抓向前，雙手緊握住她纖細的肩頭，「妳到底做這個幹什麼？啊？妳知不知道妳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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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吼叫嚇得踉蹌一步，被他抓緊才沒有往後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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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當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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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妳知道些什麼？妳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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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中有疑惑，顯然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古怪的舉止，但很快地，挺起小小的肩頭，勇敢地仰頭看他，「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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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前的挫折感、憤慨、不平、和一種不該有的不捨，讓他握起雙拳，想要打碎什麼——這是他進入警界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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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過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婦人，被虐待的孩子，械鬥重傷的少年，甚至慘不忍睹的屍體——只要在他這一行混久的人，對什麼慘事都有職業性的麻痺了，但不知為什麼，眼前這雙堅決卻又無助的大眼睛，激起他難以解釋的暴烈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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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根本什麼都不懂——」他的低吼被外套內的通話器打斷，一個男聲簡單地說，「帶她出來，我們已經清完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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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牙，一把將她拉往門邊，她清澄的大眼倏然間充滿恐懼，他僵硬地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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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順利極了，完全按例行程序進展，同樣的工作，也做過不知幾次了——那為什麼，他想詛咒自己和這個混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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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直接辦理她的案子，只有在幕後追蹤有關她的一切。她僅僅十六歲，逃家北上，家裏有個酒鬼父親，和精神狀態不甚正常的母親。交了一些朋友，大部份都是流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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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送進少年管束中心，有次他在那裏處理某個案子，走過長廊時看見一個瘦削的背影在打掃，他心一悸，立刻知道那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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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到她背後，心不由自主急跳，當她意識到身後有人而轉過來，他被自己所見到的驚退好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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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上和手臂佈滿瘀傷，記憶中清澈的眼神變得渙散，唯一熟悉的景象，是握著掃帚的雙手正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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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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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不出話來，她的眼神在他臉上游移，慢慢地，終於透出一點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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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難以承受的是，那光芒在倏然間，充滿深切的鄙夷和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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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她何時轉身離去的，好不容易找到管束中心的主任，女主任很簡單地說明女孩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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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捕那天晚上，大概是她第一次上場……沒有讓她陷得太深，實在是萬幸。只是來到這裏以後，出了很不幸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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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外？」他忽然不確定自己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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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任嘆息，「這裏都是太妹，很難百分之百受到管束，她幾乎天天被欺負，而且因為長得太清秀，脾氣又好……」她頓了一頓，「她一個月前被強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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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霍然起身，椅子砰地向後翻倒，整個房間在眼前泛成血紅，在那一瞬間，他的世界開始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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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等到她出釋，他下定決心去找她，卻發現她飛快地失去蹤跡。已獲得自由身，但在世上等於無所依靠，她去了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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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動用了在警界的關係，幾個月下來還是無消無息。他開始夜夜探訪夜店，既怕在那種地方找到她，又明白那是她最可能歸返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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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變成幾年，多少睡眠不足的夜晚後，他才在某個小夜店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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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又有了改變，當他大步來到她面前，她正在讓身旁一名中年男子幫她點煙，抬眼看到他，她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優雅地夾住煙輕吸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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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意到，她的手穩定而輕鬆——沒有一絲顫抖，不帶任何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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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對他微乎其微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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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出勤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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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下顎繃緊了，「沒有，我是來找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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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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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喃一聲，就轉回頭去，繼續和客人談笑，不再理會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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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上次那激烈的恨意，這樣的雲淡風輕，卻更讓他難以忍受。像冰柱刺進他的心，連血都要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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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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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過頭來，輕聲更正，「小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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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口氣，「好吧，小煙，我必須跟妳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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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請去櫃台安排。」她微聳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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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終於和她獨處，他發現自己喉頭乾澀，無法開口。她的頭髮長了，在水晶燈轉動時閃映著暗紅的光彩，她的手還是一樣細白，正因如此，上頭的傷疤愈加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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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也……長大了，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女人，身材高挑而曲折，衣著並不暴露，卻絲毫掩不住其下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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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眼光扯離那雙修長的腿，回到她臉上時，看到隱隱的嘲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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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包下我整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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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住啤酒瓶的手發白了，「如果可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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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偏著頭看他，似乎沒料到他的回答，「就為了這個，你一直找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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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若不是下了工夫，他不可能找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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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找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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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到我了，然後呢？」她輕笑，啜了一口血腥瑪麗，「你想再逮捕我嗎？但我只伴舞而已，合法得很；你想贖我身嗎？但我已經是自己的老闆，小有積蓄，說不定比你更有錢；還是你真的只想嚐嚐我的滋味？那很抱歉，我對條子過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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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回答。積了多少年的話，在那雙平靜卻世故的雙眼前，全都煙消雲散了，像被燒成灰的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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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審視了他一晌，終於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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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過得很好，」她的聲音注入了一些溫度，甚至像在安慰他，「你不用再擔心我了，也不必再感到罪過——畢竟，你根本沒做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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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回櫃台，準備迎接下一位客人，今晚她排的滿滿的，他能插隊已經是她給的面子，根本別提什麼包下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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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他並沒做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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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她就有做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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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來第一千一萬次，他質疑曾讓他自覺正義無比的法律和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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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是救了她，還是只在懲罰她？她究竟傷害了誰，竟要受苦、受批判、受制裁，還得一輩子貼上罪犯的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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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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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角落裏她對身旁男人的微笑，煙霧掩住了她仍然年輕的臉龐。他希望她真的快樂，僅管全世界都不在乎這一點，他卻比什麼都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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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他就遞上了辭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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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週後他又去找她，這一次，他說要在這間夜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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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閒著沒事幹的保鑣，」她否決，「這裏的男性僱員本身都有保全背景，連酒保和男侍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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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夠格當酒保或男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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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幾乎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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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毫不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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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職業生涯有一半是花在地下世界裏，他最常接觸的就是藏身在這個世界裏的人。他曾在牆的另一邊居高臨下地審判這個世界，現在他要翻牆過來，看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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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個僱用你的好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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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待在看得到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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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結在他簡單的宣示中，大眼掩不住驚異，和一絲……接近怯懼的神情，這是他第一次告白，卻被她的神情揪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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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他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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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他再次毀了她的世界？怕他拉回從前的悲慘回憶？怕他……靠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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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自己，她如果不要他靠近，他就該閃得遠遠的。但無論告訴自己多少遍，他的心思和身體，仍無助地被她緊緊吸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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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任條子。」她又回到漠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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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所有的冷言冷語中，這一句傷他最深。不管他是否還是警察，他知道自己已永遠失去爭取她信任的機會——因為在久遠的一個深夜裏，他讓她牽入嗆鼻的小房間內，無視於那雙大眼中的無辜青春，拉她回警局，然後送她入一個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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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夢魘，也許已在她心中成了同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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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沒有關係，我會和別人一樣工作，如果妳不滿意，再解僱我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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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兼職？難道你不必值夜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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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不是警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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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可思議地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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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週辭職了，做到今天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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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眼睛一時佈滿了謎樣的混亂情緒，她跳下高腳椅，繞過圓桌來到他跟前，小腹幾乎要觸及他膝頭，他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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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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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奇異地類似當年他對她憤怒地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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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守護妳』三字，他說不出口，下意識裏明白她不會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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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對管束所發生的事有罪惡感，那倒不必，」她的話冷硬起來，「你知道，比起被男人強暴，我只不過是被幾個小太妹用棍子刺破處女膜，教訓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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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刻意無情的話，如重拳直擊他鼻樑，他整個人往後一縮，抓住桌沿才能支撐住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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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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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我是小煙。小煙不必擔心別人的眼光，小煙不必覺得自己有什麼污點，小煙也不為過去苦惱——因為小煙的世界裏，標準不太一樣，沒有人能管我什麼！」她傾向他，一字一句地說，「你聽清楚了嗎？如果你要找的是雲心，最好回去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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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裏也不去。」他勉力平靜下來，「讓我做幾天看看吧！這應該不是太過份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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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領悟到他的決心，但也給了他嚴格的考驗。第一晚上班，他強迫自己待在吧台後面，在一個老男人頻頻吻她面頰時，好幾次差點衝出去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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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則是百媚千嬌，邊笑邊閃躲，手指欲拒還迎地勾著那男人的領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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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做給他看嗎？他痛苦地自問。不，他沒有資格高估自己的重要性。這是她的工作，她的店，她的客人。他憑什麼批判、憑什麼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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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須證明，自己不再是地上世界裏的人，把她看成泥地裏的一朵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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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週，好似煉獄。他和自己的保護慾掙扎，也和說不出口的佔有慾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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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週，他將自己埋在吧台後面，不願看她的方向，以為這樣就能稍減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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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週，他終於開始試著去『了解』，思考她的選擇，她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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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不快樂嗎？她需要他自以為是地為她心痛？需要他來當白馬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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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想她的過去，不能不對自己承認，現在的她，應該是比年少之時，更能親手打造自己想要的一切，不必任環境左推右踢地頻頻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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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領會到，一般人一定會想——她不必過這種生活啊！為什麼不找個『正當』職業，或嫁人生子，甚至再去進修，將來可以找更好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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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是她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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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經歷的人生，也許給了她不同的答案。她也許認為，平凡的幸福，只是偽善地逢迎世俗的一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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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的選擇，在世人眼中，一定會落個『火坑孝子』的譏嘲，以為他絕對是瘋了、是被迷昏了頭，才會跟著『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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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內心明白，那才是無稽之談。他並沒有放棄什麼，而是放手追求自己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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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呢？她在談笑風生之間，在燈紅酒綠之中，追求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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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管是什麼，他只想了解她。如果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麼，他怎麼去爭取和她同行追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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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手中新調好的血腥瑪麗，趁小高不注意，輕啜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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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鹹又辣的蕃茄汁，挾著酒精的力道，攪熱了他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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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天，他要知道，她的夢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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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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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煙沒有讓他插手任何調酒以外的工作，但他設法摸清了有關酒店的一切。他很清楚，想在這一行獨立經營，她必須和什麼樣的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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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月初，那個綽號豹頭的男人都會出現，和小煙消失在她的辦公室門後，大約十分鐘後，帶著同樣的滿意笑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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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明若暗地裏調查，心知肚明豹頭一定屬於本地最大的幫派，從不忘搜括任何可能的油水，尤其是對小煙的這種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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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堂而皇之干涉小煙的經營，雖然恨不得能好好和豹頭『私談』一下，讓那些人知道，他們根本不配用髒手碰她辛苦賺來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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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這晚，辦公室的門久久未開，黔明若忍不住來到門前，猜疑小煙為何和豹頭談了超乎平常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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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後忽然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黔明若搶上前去，發現門上鎖了，想也不想就用肩頭撞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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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聲響迴蕩在辦公室中，他衝進去，發現小煙被壓在桌後的牆上，豹頭的右手鎖住她纖細的頸項，小煙沒有掙扎，而是抓起桌上的酒杯，對準門上摔過去，正是黔明若聽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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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面又衝進好幾個人，小煙的應變手法的確比無用的掙扎有效多了，豹頭很快放開她，但手伸進外套內，眼神兇狠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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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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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出去，有我在就行了。」黔明若沉著地截斷小煙要他們全出去的命令，他知道她想設法化解衝突，但他絕不能讓她獨自面對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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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充滿權威的態度是多少年練就而來的氣勢，所有人都沒有遲疑太久就紛紛離去，黔明若把門帶上，然後轉身面對豹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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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也閃一邊！我和小煙的事還沒談完。」豹頭的身形充滿脅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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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不好吧？」他平靜地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伸展長腿，輕鬆的態度讓豹頭瞇起眼來，「你們秦老大我認識，你若想來狠的，我也不會客氣。你最好別在摸清我底細前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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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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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插手。」小煙深蹙起眉，「豹頭，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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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明若再次插嘴，但不去看她，他很清楚，如果再看一眼她頸上那道紅色指痕，他很可能會殺了豹頭。「你錢拿到了，就滾！以後任何交易，我都會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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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你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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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回去！先去問清楚再回來比誰老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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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黔明若，有著任何道上人都能一眼認出來的，那種知道自己握著所有好牌的自信，一個不折不扣的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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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頭立刻就收兵了，任何聰明人都會先自保再說。他抄起桌上一疊錢，猥褻地睨了小煙一眼，就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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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明若再度把門關上，搶到小煙身前，把她按在椅上坐好，審視她的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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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疼不疼？」他沙啞地問，大手輕得不能再輕地，撫摸那些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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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煙抬眼看他，幾乎不敢相信，這雙溫柔憂慮的眼睛，屬於剛才那個陰狠到流氓都不敢正面為敵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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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要淌這渾水？」小煙抿緊嘴推開他的手，「剛才那一摔杯子，已經足以讓他停手，他不會在大家守在門邊的情況下再動手動腳，你何必牽扯進來？你已經不是條子了！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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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怒氣強得不尋常，他的心激跳起來，有沒有可能……她是因為在乎他，才不要他插手，而不是單純地想保持老闆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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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條子了，我的好兄弟們還是，那群人渣搞清楚情況以後，連保護費都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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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條子的保護。」她的面容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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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的保護比較好？」他沒有軟化，事關她的安全，就算被她恨上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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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煙瞪視著他，他瞪回去，室內靜默下來，卻充滿跳動的電流，壓力越升越高——這已經不只是意志的戰爭，而是一個人以所有力量，抗拒另一個人心甘情願的付出；一個人築起的圍牆，被另一個人不求回報的深情，開始融化了一個小小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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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心。」他嘆息，再也忍不住，將她拉起來，擁入他空虛到發痛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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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他懷中顫抖起來，他鎖得更緊，如果這輩子他還有任何請求，那就是她不再將他推過牆去——她只需要打開門，讓他進來就好，因為他有這麼多想要給她，只要給，他就覺得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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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幫說不定會乾脆和你們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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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裏的人更求之不得，正好給他們最好的藉口來個大掃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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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他們只挑你下手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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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一樣求之不得。」他眼中出現嗜血的光芒，小煙最好開始明白，男人對於自己的女人，有著多麼原始的保護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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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他的胸，他卻如山般動也不動。一旦將她擁入懷抱，他發現自己根本放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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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條子，不是黑道，你不能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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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聽我的，別再和豹頭單獨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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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挫折地咬牙，「我根本沒要你管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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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忽然微笑了，她氣惱的樣子是如此年輕、如此可愛，激起他血液中某種純男性的分子，「妳很不幸被一個退休條子盯上了，一輩子都會被騷擾，又沒人可以救妳，很可怕，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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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瞪他的樣子，像要用眼光把他殺死在原地，但他坦然回視，眼中毫不遮掩，讓她直直看進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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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許久，她的身體放鬆下來，嘴角透出微笑，然後，一滴淚水滲出，溜下她精巧上妝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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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明若，我該拿你怎麼辦？」她耳語，這是第一次，她不再掩飾聲音中的脆弱，貼在他心口的手，正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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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妳。」他的聲音縮得和他的心一樣緊，他的眼睛也在發燙，心口上那雙小手，永遠都會握著他的心，在這個混沌的世界裏，給他黑夜也不能奪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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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隨便我。」她輕喃，閉上眼睛，將濕潤的面頰貼在那強壯而無比熱切的心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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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讓她知道了嗎？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堅持，什麼是真正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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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給她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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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雖然，永遠沒有人能抓住煙，在他夢中，煙雲就是無所不在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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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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