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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之四

第一章之四

進入公寓之初,莫弈沒有特別的感受,走到二樓半就覺得樓梯間有些塵埃味。

每半樓的樓面都有扇大氣窗,促進空氣流通之外,能接收大量的戶外光線,晚上就算不開燈也沒多暗,製造不了絲毫恐怖詭異的氛圍,而這棟樓十幾年沒人住的說法一直縈繞莫弈心頭。

踢球時他注意到道路兩邊公寓的燈火狀況,每棟樓都亮有燈,就這棟昏黑得突兀,彷彿因他的歸來才必須矗立。

達三樓,他放下行李箱和購物袋,摸出鑰匙插入鎖孔,尚未轉動,他無意識地看去三樓半的氣窗。

外頭光線柔和灑入,照不亮什麼,什麼卻都清清楚楚……

他看去背後。

這棟公寓一層僅一戶,他背後是牆和下去的樓梯。

想起剛從住處離開時差不多的狀況,他的表情僵了而發白,可雙目莫名堅持再望去三樓半的氣窗。

窗的玻璃是右側往外推的,內嵌層防蚊蟲飛入的紗窗,窗框白鋁的,整個堅固也普通,值得他如此注目的點到底是什麼……

頭霎時痛起來,欲裂的感覺讓他閉眼抱頭。

腦內失速運作,巨量的影像瞬現瞬逝,他什麼都分辨不了、什麼都思想不來,卻得試著攫獲,丁點即可,不過就是做不到,從來不曾做到……

過去了,他累得就地坐下,滿頭大汗無力抹拭,和自己、和記憶,一起癱掉。

靠牆坐在地上好一會兒,他緩緩站起,視線的流轉也是緩緩的……

三樓半往四樓的樓梯上一個身影匆匆過眼,定睛看去卻什麼都沒有了。

那像個三、四歲的小女孩,跑動起來輕巧無聲,他瞥到的只是背影和飛飄起來的長髮,最尾端的髮梢消逝之後揚起了一股氣味,淡得似有若無,不待辨別即散得猶若不曾來過,可他記得,在住處外也聞到這氣味……

手機響,他從衣袋掏出,見是母親的來電,馬上接聽。

「小弈,到了嗎?」林燕燕的語調裡帶了份期待。

莫弈右手放上早已插入鎖孔的鑰匙上,「正要進去。」

沉默。

母子倆都清楚對方想說又不願說的是什麼,所以能容忍彼此無言的執著,直到必須道別。

「別勉強自己……小心點,有事打給我。」

「嗯,媽媽再見。」掛線,莫弈還沒開門。

母親的叮嚀盤旋腦海,雖然就那麼幾個字,他得再再回想、思索,其中有著他早已明白的含意,他企圖再找出個什麼來全盤推翻,才能無畏無懼去追尋。

他以平靜的姿態打開了門,而心中熱烈期待開啟的是記憶之門。

莫弈在這裡出生,住到十歲,一場意外讓他失去對此地的所有記憶,十五年來他試過各種醫學或不科學的方法恢復記憶,卻連個模糊的印象都找不回來。

他很痛苦,母親卻告訴他:「記起那些的時候,你會更痛苦。」

她的態度顯然慶幸那場意外,更是絕口不提那十年發生的任何事,所以當莫弈發現這裡,她阻止不了他前來。

按下門邊牆上的開關,客廳的水晶吊燈亮起,明亮又溫暖的光線給人回家的感覺,丁點聲響都沒有就令人遺憾了,他便意識到這裡只是個曾經的家。

環顧陌生的一切,他找尋熟悉的世界。

東西都是老的,大部分的家具比他二十五歲的年紀還大,但料子好,撐得過再幾回寒暑。

客廳、飯廳都逛逛,他走往另一方空間。

四間房和一間浴室,共五道門安逸分處短廊兩側,盡頭是窄長型的置物架,相框零散慵懶擺放,大的、小的、木頭的、金屬的、樸素的、貴氣的十數個,相片都是祖母陸蘭和家人、朋友的合影,年代有近有遠。

沒有在相片中尋到自己或疑似自己的身影,莫弈轉往房間。

選擇右手邊離自己最近的,他打開房門和燈。

這間該是主臥室,裝潢、家具的格調和外頭一樣沉穩低調,方正的格局一眼望盡,裡頭的浴室門沒關,清淨整潔也看得見。

接著他去開同側靠前頭的房門。

這間為書房,一面是書櫃牆,隔鄰那面牆上一扇大窗子,天藍色的百葉窗簾鋪陳出寧靜穩然。書桌擺在書櫃牆對面,椅子的位置在牆與桌之間,牆上掛有一幅油畫,很大,與書桌差不多寬。

他這才打亮燈,以看清楚那幅畫。

畫上是濃濃秋意的蘆葦海,兩個稚齡小女孩手牽著手,一個粉紅花點裙裝、一個純白褲裝,長相不清楚,因都低著頭看著自己雀躍奔跑的腳步,花絮紛飛遠山和天際,她們的長髮也飛了起來……

莫弈同時想起兩位女性,便利商店門口的年輕女人和樓梯間裡的小女孩,她們也都有一頭長髮,當然小女孩的年紀比較貼近畫中人物,而且她和畫中人物一樣沒讓他看到臉面。

再沒有多的想法,莫弈關上燈和門,要去開左手邊最裡頭的房門。

那鎖著的。

母親交給他的鑰匙有兩把,一是公寓大門的,一是用來開這間房子的門,所以現在想打開這房門除非以破壞的方式,可他並無查看房間的迫切需求。

另一間房是較小的臥室,可以算是客房,再查看浴室的狀況,他進廚房去弄吃的。

沒慢條斯理用餐的心情,他只想填飽肚子,就微波了碗白醬麵,再帶瓶可樂到客廳吃。

不到十分鐘弄的晚餐,吃起來也快,五分鐘後他斜靠沙發,仰頭喝著可樂。

不夠冰的氣泡入喉仍刺激,神經敏銳起來,他察覺進屋後自己好似空囊一個,受著所見物品影響,卻感覺不到被影響了什麼……

樓上有聲響。

該是那小女孩在家裡玩,聲很微小,莫弈視野中的吊燈自然紋絲不動,而他心中受了震。

餘波綿長,他心頭麻麻的,剛好可樂喝完,他站起舒展一下,然後拿著空瓶和麵碗走到廚房。

咚咚……

他的腳步在幽然聲響中赫然止住。

「我爸爸說這棟沒人住十幾年了!」瘦小男孩的話語和表情猶然鮮活,莫弈一直沒忘,只是忽略了。

那些男孩對這棟公寓的說法未必對。他向自己解釋,己身也能證明有部份確為道聽塗說,不過……

感到身子愈發虛無,而空囊好歹有層皮,他該認為是空間虛無了,或許根本不存在。

咚咚……

樓上偶發聲響,很輕微、很淡然,卻實實在在地影響著他。

似乎又要頭痛了,他收拾一下就到主臥室準備睡覺。

行李明天再整理了,他只拿出睡衣和浴室用品,花幾分鐘沖個澡後即熄燈上床。

很快睡著,但不安穩,不知是夢見或者聽見,環境充斥物品落地、玻璃破碎、男人咒罵、婦女慘嘶、然後是小女孩突然爆出的尖叫!

他驚醒,驟然睜大的眼直瞪天花板。

依然寧靜的夜裡,一切、包括昏暗中的天花板,沉睡著,所以他再度閉上眼,縱然毫無睡意,他得撐著,免得那些一再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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