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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欲絕但為君 4 壯志消磨又奈何

      譙縣城外,三十里處的鎮上,藺家故宅,兀自洋溢著喜事將近的悅樂之中。

      說來這故宅,已可追溯至前朝末,藺家先祖舉孝廉出仕便建造沿用至今,經年累月下來,主宅屋瓦或有破損,大門斑駁、樑柱腐蠹之處亦所在多有,可藺家人耿直清廉,即便是為官,仍是家徒四壁,藺夫人這回還是使了丈夫數年來積存的糧餉變賣,才得來修葺屋宅辦嫁妝的費用。

      剩不到旬日便是大喜之日,藺夫人先是差了二女兒去催裁縫趕製新衣,大門新上了漆,在家丁與么子齊力合作下掛起紅燈籠;年節是過了,但對藺家人而言,真正的喜事才要到來哪!

      她踅回廳堂,逮著了四處忙碌的總管,「差人去請老頭子回來了沒有?」

      總管拱手回道:「咱一早便差遣吾家小子前去,待晌午後就要回來了。」

      藺夫人皺眉,不甚放心的點點頭。都怪藺文鈺當年決意一人赴任,徒留她們婦孺四口固守舊宅,才要這般麻煩,光是差人傳話都得用上大半日。

      「不早些提點他,怕他是給忙忘了!咱們湘君此回風光出嫁,即便是要老娘揪著他的耳朵也得把他給咱揪回來!」藺夫人惡狠狠地道,卻是逗笑了管家。「你笑什麼?咱可是說真格的!」

      「是是是!夫人言必信、行必果,不假、不假!」

      忽聞門外有人吆喝一聲,回過頭,只見包著紅布的兩大擔子聘禮,就這般堂而皇之地停在藺家前庭。

      藺夫人大喜過望,先是打賞了幾名家丁,喃喃念著:「這呂家公子真是有心,湘君過了門,倒是不愁吃穿了!」她隨手揀了一盒掂了掂,那沉甸甸的實感叫人好奇。

      「這都裝了些什麼呀?」兩個大扁擔!藺夫人來來回回瞧著,赫然發現沒見著湘君?打從一大早就沒見著,瞧瞧現下,都到午時了。

      總管忙差人把聘禮送進屋內,卻聞藺夫人又問:「湘君呢?這孩子就跑得不見人影,去哪兒了?」

      「大小姐卯時便提著兵器出門去,大概又到河岸邊練刀去了吧?」

      又是習武練刀!她撫著額,「去!叫湘雲還是相貞去把姊姊給叫回來!」湘雲、相貞兩個皆是順著爹娘的意,勤讀詩書,就湘君一人任俠尚武,真不知道是學了誰!

      像她這樣的姑娘能給呂公子相中說媒,真是她上輩子燒了好香……別說這麼多了,還是趕緊把女兒找回來,一同瞧瞧都下了些什麼聘禮才要緊!

      初春河岸,霜雪溶解,覆蓋於底下的青草方抽出芽,呈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景緻。

      一襲灰黑葛布衣衫的姑娘手起刀落,幾個俐落翻身,柳葉刀反射著銀光片片,那身形優雅、步伐沉穩,武藝精湛,非勤練個十載所不能得。

      迎著春風走了十來回刀,身上的衣裳早已濡濕,身姿做伏虎之勢,回頭朝河上刺出一刀,一回走完,她調勻氣息,尚未旋身,背後卻是傳來連串掌聲,「姊姊舞得好!」

      她回眸,看清來者之後不由抿嘴一笑。

      藺湘君舉袖抹了抹汗,日頭灑在臉面上,仔細一瞧,那雙眉間含藏英氣,眼眸瑩燦,鼻樑挺直、朱唇不點自艷,如瀑青絲不簪不紮,襯得一身颯爽英姿。即便是衣著粗鄙,臉容卻是明媚可人的,紮實是鎮上有名的美人胚子。

      「湘雲,妳怎來了?」她芳唇輕勾,匆匆纏上刀衣。

      藺湘雲笑嘻嘻地靠近,「當然是娘差我來尋妳的,我還先到武館那裡去,周大哥說來這兒定能找著妳。」

      湘雲口中的「周大哥」是跟她師出同門的師兄,她習武多年,連帶的家人也同武館裡的師傅、師兄等人相熟。

      湘君憐愛的輕撫妹子的臉,藺湘雲眉頭輕皺,「大姊妳手上有繭,刺著人家啦!」

      「一時忘了!對不住。」湘君抽回手,微微瞄了掌心一眼。藺湘雲抹了抹臉,一笑置之。

      「娘念妳一大清早就跑得不見人影,呂家那頭都送聘禮來了,要妳回去一塊瞧瞧;還有,妳的嫁衣今天就會送來哪!」藺湘雲靠近湘君,稚氣的嗓音不停提著家裡頭的事。「想不到咱姊姊要出嫁啦,看見聘禮送來,妳要嫁人的那種感覺忽然變得踏實了!再過幾日,妳與呂公子拜堂過門,咱們便不能天天碰頭啦……」

      說著說著,卻是不免有些感傷。湘君抿唇不語,卻是聽藺湘雲又言:「那周大哥看起來也是挺落寞的;不瞞大姊,我原以為,妳合該是與他相配,兩個人都會武,師出同門,要不報效朝廷,抑或走闖天下,做一對俠侶,豈不挺好?」

      湘君聞言微詫,在瞥見藺湘雲那艷羨神情,忍不住噗哧。「妳呀!年紀輕輕,總愛聽些風花雪月的故事,還俠侶呢!」

      「咱是說真的呀!姊姊妳不也提過,要是娘應允了,興許妳早些年就上京去比武,憑妳的身手,說不准還能一舉掄元,咱們藺家就要出個女武狀元啦!」

      姊妹倆相差七歲,聽著湘雲的童言童語,湘君一面覺得好笑之餘,心底卻也不無遺憾的。

      武狀元什麼的,那些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藺湘雲仍說個沒完,湘君多半只是聽著;春風輕送,把那嬌嗓吹向河畔,化作一簇和煦春暖。

***

      藺家世代不乏子弟在朝為官,家風嚴謹,名聲響亮不在話下,早在湘君十五及笄起便有不少才俊上門提親,卻都給她自個兒回絕了;如湘雲所言,她本有以武藝報效家國之志,若不是娘親極力勸阻,甚至以死相逼,她興許早已踏上校場,憑一身武藝謀得一官半職,追隨家父的腳步也說不一定。

      藺家重文輕武,湘君一介女流,在雙親與族內長老眼底就是個異數;她縱有凌雲之志,在多般勸阻、與爹娘衝撞這麼幾年之後,早已倦了。

      而隨著她年華老去,登門求親者漸稀,是以,當那呂家託李媒婆前來說親,在娘百般暗示之下,她終是允了。

      說來呂家公子已來求過數回親事,除了花名在外這點為人詬病,是也不過不失的;呂家經商致富,藺家多在朝為官,也勉強稱得上門當戶對。

      藺湘雲一席話即便是多少夾雜著說書故事的浪漫色彩,但俠侶什麼的……湘君確實也並非未想過,只是她的師兄從來就不曾表態過,即便師傅曾經有意撮合,到最後亦是不了了之了;轉眼間,她都已經這個年紀;也罷!管那呂公子是貪戀美色也好,又或是巴望著她們藺家的名聲也罷,總之這門親事她是允了,聘禮已到,無論如何是不能再改。

      姊妹倆一齊踏進家門,藺夫人責怪的眼神射過來,登時讓兩人的交談為之中斷;湘君心頭一凜,很快的收起笑臉。「娘。」

      「終於回來了!」藺夫人雙手扠腰,皺著眉對湘君勾勾手指。「全家上下忙個沒完,妳不在家幫襯著也就罷了,還練武呢!非要我連湘雲也給派出去請妳回來,妳才知道回家是不?」

      湘君自知理虧,說話的聲量也弱上許多。「湘君自知時候晚了,湘雲找著我的時候,我才正打算回來……」

      「妳還知道晚了!天一亮就跑了個不見人影!」藺夫人揮著帕子,輕捏著鼻子嫌棄道:「一個大姑娘,都要嫁人了還這般邋遢!去去去,把自個兒弄乾淨了再用飯!」

      湘君低頭稱是,一手按著衣領快步入廳;藺夫人瞪著她,頗感無奈地搖了搖頭。

      接下官差傳來的命令,藺文鈺面如死灰,連自御史臺前來的差使都未送便轉頭離去。

      「怎麼會這樣呢?」自知期盼落了空,秦三郎也不知如何是好,眼睜睜的看著藺文鈺走回書齋。「老爺、老爺!您可得保重啊……」

      藺文鈺沒瞧他,等了半晌,僅是淡淡丟下一句,「收拾東西,待會兒就返鄉罷!」既是定讞,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他反而還該回頭答謝皇恩,念在他為官清廉,先祖世代為官,於朝廷有功,只是免官而已還未拿他「治罪」!

      呵!他何罪之有?

      藺文鈺想笑卻笑不出來,僅是拖著沉重步伐回書齋,面對擔憂著的秦三郎,僅是吩咐了一句「不要打擾」,便關上大門不願多說。

      面對此情此景,口拙的秦三郎卻是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擠不出來;忠心的他發落著童僕收拾些輕便家當,藺文鈺這回遭到削職為民的消息悄悄傳開,幾名素有往來的仕紳聞訊上府衙欲求見之,全都給他擋了下來。

      回頭望向那空空如也的大堂,案前擺上的官服及烏紗帽。那是月前暫免官職就擱在那兒的;這段時日譙縣府衙內的公文全送到御史臺的官差暫理,這下子出了個縣令缺,恐怕不消幾日便有新員前來遞補……秦三郎想著想著便覺得不甘,可木已成舟,再思量又有何用?

      天色漸晚,秦三郎已將什物搭上馱車,就等藺文鈺了。他輾轉來到書齋前,「老爺,東西都已經打點妥了,隨時都能回去。」

      等了又等,又拍了大門幾回,「老爺?」他側耳傾聽,竟是一點兒動靜也沒;心頭打了個突,他連忙請幾名衙役前來,合力把門撞開!

      好不容易撞開了書齋大門,往昏暗的室內定睛一看,眾人不約而同的倒抽了一口涼氣!

      「老……老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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