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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秘寶龍鎮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

永樂二十一年,辜月。雪飄如絮,大地一片銀白,一剪寒梅傲骨迎寒,雪中暗香。

一縷輕煙嫋嫋而上繞樑而滯,壇前鄭和雙手焚香恭敬禮拜,貌甚虔誠。壇上供奉的不是神尊,而是一座蟠龍神龕。神龕僅約二個手掌大小,白玉為體,上雕青龍蟠踞,龍形張牙舞爪,震攝八方,安守神龕,下枕雕花紫壇,前置一只仿宋金鼎,紫玉輕煙,極其莊嚴肅穆。

鄭和雙目輕閉,憶起此次南下西洋船隊突遭颶風,數船慘遭大浪翻覆,景況之驚險,連歷經大風大浪的他,都不禁驚悸而眉頭深鎖,所幸當時情急之下率眾官祭拜眼前之「四海龍鎮」方才退散颶風,安全返航。

煙香襲鼻,鄭和從回憶中甦醒,緩緩睜開雙眼,現出一對深邃晶燦有如寶石的藍色雙瞳,忽地眼閃異光,感覺似乎有點不對勁,但卻見無異樣,思尋或許是方才憶起驚心動魄往事,心神才有所不寧。片刻,合上香鼎後退出祭壇,正欲離去之時突然聽到壇內發出異響,心頭一驚連忙返回祭壇,一開門便被眼前景象所嚇,藍色雙瞳急速縮張,臉現驚駭。

只見祭壇上除了紫檀木座及香鼎外空無一物,原本應在座上的四海龍鎮已消失無蹤!

***

這天京城下起十年難得一見的大雪,宮城回凛,碎墮瓊芳,千景染成萬白。

朱雀大街上攤商群聚,萬頭鑽動,偌大的街頭被擠得水洩不通,年還未到,熱鬧的氣氛已悄然先至。

忽見一名年輕人當街對著一位賣魚的花甲老耆大聲咆哮,兇惡如狼,引起街上行人駐足圍觀,議論紛紛。

「喂,老頭,你他娘的怎麼弄髒了我的衣服,眼睛瞎了嗎!」

年輕人一身錦繡白袍,腰繫象牙環扣,側配寶劍,劍柄繫有金色劍穗隨風擺盪,指著魚販老人的食指上別著一顆顯眼的白玉指板,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打扮,幾名隨眾亦惡聲惡氣地圍住老人,助長威勢。

魚販老人遭惡煞圍繞恐嚇,臉現驚慌,噤聲若閉,單薄的身子因害怕而顫抖不停。

「老頭,我家公子在跟你講話呢,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瞧不起人嗎?」一名隨眾大臉貼近老人囂張大喝,嚇得後者撇過雙眼不敢直視。

富家公子伸手將叫囂的隨從往後拉,身子移位頂上。「別這樣,你這樣說話容易嚇到老人家」對著魚販老人笑道「我這幫小兄弟沒禮貌,您別在意啊。你弄髒了我的衣服,我看這整攤子魚全賣了也不夠賠。這樣好了,你老跪下來跟爺兒磕三個響頭,本公子就當作這事沒發生過,你看如何?」

富家公子說話的同時手掌在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重拍了幾下,致使後者身子受不住力,一直往側面踉蹌而差點摔倒在地,隨眾見狀滑稽,均捧腹大笑。

此時圍觀群眾低聲竊語,久未見有仗義者為老人挺身,老人懼其淫威不得不從,伸手扶著攤車徐徐曲膝,富家公子等眾在旁鬨然謔笑,不見半點憐憫。

就在老人手剛扶地膝蓋正欲著陸之時,忽然傳來一聲「老丈且慢!」一人閃切而入將其攙扶而起,引起圍觀眾人譁然。

「你他娘的,來攪什麼局啊!」

一名隨眾不分青紅皂白,旋即一拳朝來人揍去,只見來人瞧也不瞧,伸手一搭那名隨眾便如斷線風箏般拋飛,「碰」的一聲重重撞上牆壁滑落地面。

眾人見狀一下子驚呆,隨後本欲一湧而上,卻被富家公子橫手制止,只見後者臉色鐵青,對著來人低聲下氣地道「莫爺。」隨眾見主子突然氣焰全消,與方才囂張行徑判若兩人,跟乖孫子般低聲下氣,頓時立在原地相互張望,不知所措。

被稱為「莫爺」的人一身白色長袍,顏如冠玉,秀眉似劍,鼻樑高挺,雙眼明徹如秋水,一把銀色長劍斜背於後,丰采俊逸,對著富家公子笑道「趙公子可否給在下面子別為難老丈,您衣服髒了說個數我給你湊湊。」

「莫爺說笑了,這衣服不值什麼錢,怎敢要您的銀子。」富家公子態度急轉,惹得圍觀群眾零星竊笑,讓趙公子一行人措顏無地,臉現尷尬。

被稱為莫爺的年輕男子笑道「這樣就好辦了。」轉頭向老人道「老丈您看這事如何?」

魚販老人見事情得以圓滿,哪敢再分斤播兩,連忙點頭稱是。

趙公子怏怏不悅的朝莫爺行禮後,向隨眾使個眼色便欲離開,沒想到卻被莫爺一手攔住。

「莫爺!」趙公子一臉愕然地看著莫爺。

「事情還沒了呢。」

趙公子詫異道「不是不討錢了嗎,還有什麼事還沒了?」

「你還差老丈一個道歉。」莫爺目光炯炯地看著趙公子,似乎在告訴後者若不照做今日決不甘休。

「你別太過分了,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家公子的來頭嗎?」一名隨眾看不過去,想替趙公子出頭,卻被他出手制止,隨後趨前在莫爺的耳邊道「莫爺給個面子,這兒這麼多人看來著。」

莫爺聽完笑道「就是這裡那麼多鄉親父老在場,你眾目睽睽之下掌了老丈幾個耳光,這筆賬不算,公理何在?」

「莫爺,你!」趙公子一口怒氣憋在胸口不敢發作,只能強忍。

莫爺轉頭跟販魚老人道「老丈你被打幾個耳光,現在就去打幾個回來。」

老人一聽嚇的驚慌失措,就算向天借膽也不敢當眾將巴掌打回去,連忙說不。

「如果老丈不打,那就由時秋我來代打囉。」莫爺自稱時秋後,圍觀群眾開始譁然,其中有人喊道「原來他就是順天府捕頭,莫時秋大人啊!」頓時人群嘰嘰喳喳鼓譟起來,指點聲此起彼落。

趙公子瞪著莫時秋發狠道「你敢!」

「啪」的一聲,趙公子話剛說完莫時秋便朝他細嫩的臉上搧了一巴掌,趙公子沒想到莫時秋居然真打,登時呆若木雞。

「莫時秋!」趙公子咬牙切齒,橫眉瞪眼地湊前想要理論,沒想到莫時秋「啪」的又是一掌,力道大到讓趙公子歪了脖子。

「別欺人太甚!」隨眾在旁吆喝,卻無一敢挺身救主。

莫時秋冷冷地道「頭轉過來,還差一個耳光。」

趙公子忍辱緩緩轉頭,脖子還沒回正,眼前一閃又是一個結實的耳光打在臉上,以致耳朵發出嗡嗡低鳴,臉頰火燙到逼出淚來。

「咱們走!」趙公子已不想再回頭見到莫時秋,維持原姿勢吆喝一聲率眾離開,這時人群漸漸響起掌聲,叫好聲不斷。

莫時秋轉過身向販魚老人道「老丈,這年頭年輕人不懂倫常,讓你受苦了,現在沒事了,可以好好做生意了。」

「謝大人。」老人緊握莫時秋之手,眼神充滿感激。

***

莫時秋離開大街改走小巷返回順天府,剛踏進暗巷便發覺有人尾隨。

「難道是趙府前來討公道?」莫時秋立即提氣展開輕功想甩開來人。

莫時秋輕功不俗,在狹窄的巷道內飛竄縱跳有如靈貓,速度極快,但來人亦不弱,一直尾隨其後,任由莫時秋如何加快速度,距離均未被拉遠。莫時秋翻過幾道牆後,閃電遁入一戶民宅後門,穿堂而過由前門出,想藉此障礙尾隨者的視線,擺脫追蹤。

豈料來人不但沒被障礙,反而藉橫越屋頂而超前莫時秋,就在莫時秋穿門而出之時,如獵鷹擭兔般由天而降撲擊。

「錚」莫時秋背後之劍響起一聲弦聲,莫時秋抬頭上望,只見一片烏雲罩頂而來,迅即翻身踏牆而上躍往來人側面,在空中轉身朝他頭部旋踢。

來人訝呼一聲,真氣一轉,燕子般翻身在空中畫出一道完美弧度,頭下腳上踢出一腿,正好迎上莫時秋的旋踢。

「碰」氣勁炸響。

二人翻落地面,莫時秋未等身子落穩,便已提掌拍向來人胸膛。

來人見莫時秋勢如閃電,雙掌迅即在胸前畫圓,旋起氣旋纏住莫時秋急攻而來一掌,莫時秋頓時感到猶如水中擊拳般無可發力,接著來人雙手合扣翻手扭轉,莫時秋突遭一股陰柔之力來襲,身子瞬即被擲飛,如風車般旋轉拋往一旁牆上。

莫時秋驚心之餘,在身體快撞上牆壁之前縮腳急蹬,借力反彈再往來人竄去,「鏘」的一聲,背上長劍出鞘閃出一道銀芒,劍化寒光刺向來人。

來人不等莫時秋長劍殺至,踏步縮肩閃過寒芒撞進莫時秋懷裡,一手抵住莫時秋用劍的手肘,頓讓後者勁力全消,此時來人突然發聲「莫大人莫動手,是我。」

莫時秋聽聲音熟悉,立即收手,訝道「季公公。」

沒想到來人竟是鄭和所轄「內官監」之左少監季勤,莫時秋見他一襲青袍,沒著官服,細長如線的雙眼內蘊星芒,太陽穴高高隆起,內功修為顯然不凡。

「莫大人這劍辛辣無比,季某若稍有閃神,恐怕小命不保。」季勤聲音輕柔,說起話來不溫不火。

莫時秋收劍回鞘,搖頭苦笑道「若非公公手下留情,莫某恐怕早已歸西。」

莫時秋此言非虛,方才季勤閃進懷裡目標若非手肘而是胸前膻中大穴的話,莫時秋的確早已駕鶴西歸。

「莫大人先前在市場掌摑『天威鏢局』少主那一幕,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莫時秋訝道「那時公公在場?」

季勤點頭「我在人群裡,只是那裡人多不方便談事,才會尾隨莫大人而來。」

莫時秋笑道「原來如此,公公有事找時秋?」

季勤突顯神秘,縮小音量「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莫時秋點頭,二人相偕遁入隱巷一角。

莫時秋率先開口「請總管賜教?」

季勤環顧四周確定安全無虞方道「宮裡出事了!鄭總管掉了件重要的東西。」

季勤說話時眼神惶惶,讓莫時秋突然感到一陣不安,劍眉緊鎖地道「甚麼東西掉了?」

季勤趨前附耳低言「皇上御賜『四海龍鎮』!」

「什麼!」

莫時秋聽到「四海龍鎮」後宛遭雷擊,低聲驚呼,季勤連忙做出切勿張揚的手勢。

「莫大人切莫驚呼,此事消息尚未走露,宮裡只有內官監幾個親信知道,總公要我先連絡大人幫忙私下尋回,但必須秘密進行,否則將引後患。」

莫時秋聽完一陣頭疼,「四海龍鎮」乃鄭和南下西洋時御賜鎮海之寶,據傳此次下西洋船隊遭遇颶風能安全返航,乃四海龍鎮大顯威靈,震攝風浪所致。消息傳開後,全國上下已視龍鎮為祥國之寶,今傳遺失恐將掀起滔天巨浪。

季勤見莫時秋陷入苦思,探詢道「莫大人的意思…」

莫時秋深吸一口氣暫壓心中駭浪。「鄭總管交辦的事,在下當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是不知龍鎮如何遺失?」

「龍鎮乃被人所盜走。」

莫時秋不敢置信的看著季勤,道「誰有此通天本領,可以從戒備森嚴的內宮裡盜走龍鎮?」

「這事玄得很,那夜總公祭祀完龍鎮,前腳才剛離開,後腳便聽到祭壇裡有異響,立即返回祭壇,進門後便發現龍鎮早已消失。」

莫時秋眼波靈動,若有所思地道「現場可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別說蛛絲馬跡,就連半個鞋印也沒有,龍鎮像空氣般憑空消失。」

莫時秋千思萬慮後道「如事情真如公公所言,我想天底下只有一個人可以如此無聲無息的盜走龍鎮。」

「誰?」季勤臉現驚喜。

「『天無盜』羅森!」

季勤一聽驚喜隨即消退,柳眉倒插疑道「莫大人說的可是六十年前從前元皇宮中盜走至寶『七彩迷石』的羅森?    」

莫時秋點頭道「天底下除了他之外,時秋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有這個能耐?」

季勤低頭思尋道「據說此人盜功無雙,曾從前朝元宮中,盜出當時皇后愛不離手的寶物『七彩迷石』,此事傳出後轟動江湖,讓前元皇室顏面盡失,曾傾全朝之力緝捕,但最終仍無功而返。江湖上因而冠以『神偷』及『鬼手』之名,更有以『天下若有盜,萬盜皆非盜』之語恭維他,從此『天無盜』之名傳遍天下,眾盜莫不以他馬首是瞻。」接著抬頭滿臉疑惑的看著莫時秋「不過此人若還在世的話都已超過百歲,恐怕連走路都要人攙扶,怎麼可能盜走龍鎮?」

莫時秋搖頭苦笑無語,顯示已江郎才盡,想不出還有誰可能犯案。

季勤嘆氣道「雖然我們在祭壇內一無所獲,不過卻在總公房內發現一件奇特的東西,莫大人請看。」

季勤話完從袖裡拿出一朵黑色的梅花遞給莫時秋,後者見花後一陣驚詫,手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好奇接過端詳,只見花瓣黑晶瑩透,妖艷逞嬌,湊鼻一聞,一陣濃郁花香入鼻,頓時腦袋微暈,隱隱幻起歡愉之感,一驚之下急忙移開黑梅。

季勤見狀臉上微露輕薄,笑道「莫大人腦內是否幻起男女歡愉之象?」

「這花邪門!竟然會讓人產生幻覺。」莫時秋將黑梅舉在眼前凝視。

「雖然不知這朵花跟竊案有無關聯,不過卻是目前為止唯一的異樣,莫大人倒可朝這方面去查,或許能找出端倪。」

莫時秋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會朝這方面去查。」

「時候不早了,我還得回宮中向總公稟報,龍鎮的事就有勞大人了,我會派人定期跟大人聯絡,這朵花就留給莫大人吧。」

莫時秋小心翼翼地將黑梅揣入懷裡,目送季勤離開隱巷,他沒料到剛才揣入懷裡的這朵黑梅將會捲起一場大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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