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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久別重逢

  (原刊載於《小說族》第116期,1998年二月號,頁292-329。)

        前庭的梅樹冒寒綻放,十年的光陰就在眾花依時更迭之際紛逝杳然。

        蒙皇上錯愛,我受封梅妃,上陽東宮的附近更栽植了數十株梅花供我賞玩;可惜這些自江南移來的梅樹或因水土不服,或因氣候不合,總是了無生氣;縱有結苞,亦只不過是枯黃中的少許點綴。

  而我何嘗不是如此?自從來到京城,體氣始終孱弱不堪,前些年因受寒發燒而小產下來,此後更是每況愈下,須日報湯藥以調神養氣,遑論伺候皇上歌舞飲宴。本以為皇上會因此疏遠我,誰知他竟偏愛我的嫻雅貞靜與淡妝素服,認為宮中佳麗無出其右。

  一日與皇上在御花園鬥茶,皇上三試三敗,最後苦笑著高掛免戰牌:「妳是慧黠可人的梅精,朕又如何能勝出呢﹖」

  梅精......多年前,有個人也曾這般親暱喚著我,在那漫天梅雪的花季,在那遐思縱逸的時際......。

然而自從楊玉環入宮受封貴妃,皇上就鮮少駕臨東閣,不過我並未因此感到芳心孤寂,鎮日在宮裡吟詩作畫、鼓琴歌詠,如同隱居世外無拘無束,倒也不失清閒安逸。

月色漸上樹梢,我輕撫琴絃,彈一曲〈驚鴻〉。正當此時,侍女進來通報:「稟娘娘,宮外有一黃門[註]奉詔來請娘娘至翠西閣。」

我淡然回道:「妳去打發他走,就說我身體微恙,不便面聖。」

侍女急忙說:「娘娘,這是皇上第三次傳詔宣您了,況且那黃門還牽著一匹御苑裡的駿馬,說是皇上賜的。」

我長嘆一聲,迤邐步向宮門。

罷了!罷了!皇上既有心緬懷舊情,我就姑且聽他再敘海誓山盟吧。

我方踏過門檻,侍立在旁的黃門立刻屈身拜道:「娘娘千歲!」

我命他起身,扶鞍上馬。

「采蘋,還記得我麼﹖」

我心頭一驚,四下顧盼,尋覓聲音來處而不獲。

我定了定神,自嘲多慮:應是過耳的夜風相戲,擾動紛亂錯雜的思緒。

於是我問持韁的黃門:「方才你有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響﹖」

黃門沒有持燈,在月光下徐徐回首。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個兒的眼睛:

俊眉朗目,頎長的身形......,是雪峰!是雪峰啊!

但是我遲遲不敢叫出他的名字,因為對方臉龐完全沒有熟悉的燦然笑靨。

「你......為什麼......﹖」平日皇上口中能言善道的我,竟為之語塞。

比起令人不忍卒睹的真相,我寧可讓清明的神智暫受蒙蔽,但願我意念所及,只是不切實際的幻象。

馬蹄躂躂敲在庭苑的小徑上,雪峰的話聲在冷涼的空氣裡迴盪。

「八年前江伯伯得了癆病,臨終時他告訴我妳選入宮中之事,我就動身到京城來。宮內門禁森嚴,閒雜人等進宮談何容易?別無良方之下,只有出此下策。」

他幽幽的語調恍若夢囈:「其實我從不敢奢望再見到妳,只是一直期盼著,也許真能有相見之日。」

眼淚如清泉般自我泛紅的眼眶中流瀉,沿著兩頰滑落,濡溼了輕紗的單衣。

上天啊!祢怎忍心讓一個弱女子負荷這麼多不能承受的悽愴!

也許我才是一切不幸的根源,由於我的存在,連累了所有關心我、愛護我的人,連雪峰也……。

翠西閣的殿門已然在望,雪峰引馬至殿外,攙我下馬,稍稍牽動脣角,輕聲說道:「我只能領妳到此,多保重。」

我目送他在暗夜裡隱沒,咀嚼他離去前的笑容,竟嚐得哀淒和酸楚。

童年的記憶猶新,但我和雪峰之間兩小無猜的爛漫情誼,似乎已隨著時間之河的波濤漂流至悠遠的彼方,漸行漸遠、不再復返。

[註]宮廷內侍之職,皆由宦官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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