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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襲(已修)

        身為腓骨區的保安官,肅清是件爽快但危險的任務。

        爽快是可以名正言順藉此機會清除害蟲,危險是因為平等原則,在保安官肅清時,覺得不服的人可以阻止保安官。就算是平常被欺壓、積怨已久的普通人,也可以不問緣由出手,不過前提是你有那個膽量的話。

        倒不是說保安官都是冷血無情的執法機器,足以令人聞之喪膽——腓骨區沒有明言的法律,這也是為什麼其他區域認為我們野蠻、尚未開化。首腦根本不在乎這些,他們碰上麻煩,就以任務的藉口丟給保安官,也難怪保安官總是看起來操勞過度,滿臉怒容,一副隨時處在壓力鍋之中的樣子。

        肅清並沒有強制規定每個保安官都要參加,本來就是看心情挑任務接的我,這次更沒有理由要參加。

        順帶一提,我的外號是「麻煩製造者」,就算我不製造麻煩,麻煩也會像瘟疫看到窮苦的人一樣,迫不及待的朝我撲來。在多數人眼裡,我就是個麻煩人物。

        雖然沒經歷過大風大浪(我保安官的身分通常可以壓下許多事),但我最近發現這徒有的虛名不太管用了。從一些小道消息和風聲看來,有一個背後勢力龐大的保安官盯上我了,雖然沒有規定保安官不能肅清同事,但我還是很想告訴那傢伙,他根本就選錯目標了,像我這樣沒權沒勢的小人物怎麼可能會造成他的威脅呢?

        當對方找上門來時,我正在腓骨區的暴政酒館,給老闆女兒瓊安娜占卜,偷偷將店裡最烈的酒加進我自己帶來的飲料。老闆詹森神色不悅的瞪了我一眼,擅自認定我想藉此謀混過關,不付酒錢。

        我只是聳聳肩,他不會為了這種芝麻小事把我轟出去的,我們有著多年的老交情。這裡的酒雖然沒那麼高檔,店裡環境也不怎麼乾淨,可當初創店有我贊助的部分資金,理所當然我也要常來光顧了。

        暴政酒館就像尋常酒館該有的樣子。像被反覆漆刷卻又不滿意而刮掉的牆壁,隱密卻不舒適的座位,吞雲吐霧的客人吸的絕不只是菸。看不見播放器材的背景音樂像怪物一樣怒吼,中間屏蔽的木頭隔板歪斜著把酒館分成兩個明顯不相等的空間,較小的一側留給需要隱私的顧客,例如像我這種客人。

        現在這一側只有我跟瓊安娜,充當瓊安娜的小小占卜室。

        我瞇著眼想要看清隔板上的畫,或者說曾經有過的畫,如今已經被那些自以為是的名字,和最褻瀆的醉話給覆蓋,看不清原本的樣貌。我欣賞藝術,但我的美感一向糟糕。

        瓊安娜正在給我講解桌上骨頭排列所代表的涵義,但我沒有很認真聽,儘管她的聲音有種甜美的魔力讓你想一直聽下去。當她心情好獻唱一曲時,整間酒館平時最不識相的客人都會乖乖閉上嘴巴,在恰當的時候拍手鼓掌。

        也可能是我醉到聽不清別人講話了,任何一個有腦袋的人都知道這樣的狀態非常危險,大有可能會被人搶劫或強姦,身為一個柔弱的女性都得承擔的風險。除非妳武力夠強,或者像我,一個瘋子。

        還有,我代謝其實比一般人快,所以最烈的酒只會讓我頭暈一陣子,卻不會宿醉。

        「絲柯,絲柯。」瓊安娜突然伸手拿走我的酒瓶,我沒阻止她,也可能因為沒有力氣做。

        「妳確定這東西可以加酒嗎?妳現在看起來就嗑藥的人一樣。」

        她說的是我的飲料,事實上,我也不確定這是什麼東西,我只能相信給我這東西的人不會害我,而身體改造的排斥反應也讓我別無選擇。

        「大概是……止痛藥?」

        瓊安娜放下酒瓶,看了我一眼。她今天戴著黑色面紗,遮住半部分的臉,只隱約看得見眼睛,儘管在酒館昏暗的燈光下,我還是看得清楚她不屑的神情。我知道她從來都不喜歡我,但顯然她是真的認為我喝得爛醉了,才會顯露出內心真正的想法。

        接著她視線往下,來到我脖子下方暴露在外的肌膚,她不是對我有那方面的興趣,我知道她在看什麼,那是每個保安官身上都有的記號,權鍊——外觀看起來像蜘蛛網狀的項鍊,只不過我的是鑲在肉上,偶爾閃過不起眼的銀藍色光澤。

        因此也有這麼一說,只要能得到權鍊的人就能當上保安官,至於真相?誰知道呢。

        權鍊是很漂亮,但還沒有漂亮到入瓊安娜挑剔的眼裡,這點從她手上愛慕者送的寶石戒指就能略知一二,她也不會對保安官這個麻煩的身分感興趣,那麼可能的答案只有那個了。權鍊的材質很稀有,是被腓骨區的首腦掌握在手的資源之一,不管透過哪種交易管道,都足以讓一個年輕女子一生衣食無憂,還可以用錢買到身分打入上流社會。

        我故意遮住權鍊,感覺到如絲般細緻的材質在手下層層重疊,不似外表看來的簡單流利,會合後又分流。

        她的視線回到我臉上,看一個人的表情從不屑轉變為貪婪的過程頗有趣,我不動聲色的灌酒,等著她接下來會採取何種行動。

        終於她開口。「絲柯,如果保安官沒有權鍊會怎麼樣?」

        酒精會放大我的反應,因此我大笑的時候,我聽起來就像是個精神錯亂的瘋子。瓊安娜被我嚇了一跳。

        「嘖嘖,我會死,死得很慘。」最後我說。

        「但是怎麼可能,這東西看起來只有附在表皮上啊!」

        「看起來的確是這樣,但其他看不見的部份深植在我體內,和血管一樣遍佈全身,如果強行拔除的話,妳可以想像如果人身上的血管都被抽出是什麼情況。」

        瓊安娜這次沒被嚇到,她看起來甚至不在乎。

        「哈哈,妳不會真相信了吧?要是那樣的話,根本沒有人願意把那種東西裝在身上啊。」

        回想我之前的言行舉止,她撇了撇嘴,她分辨不出我何時在說笑,因此一貫當成笑話了。但她還來不及像平時冷嘲熱諷,我用我最狠戾的眼神瞪視著她。

        「在外放出風聲要肅清我的保安官,來到我最常來的酒館,這肯定不是偶然的吧?」

        「什麼?」

        瓊安娜飛快轉身,看她的樣子這應該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過也不排除她在演戲的可能。

        透過隔板破洞的空隙,可以清楚看到吧台前的三個陌生人,一個姿勢僵硬的坐著,看來是帶頭的,其他兩個在他身後站著。坐著的人的權鍊在酒館昏沉的燈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

        什麼時候進來的?又進來多久了?我根本沒有留意到周遭危機四伏。

        「我想我該走了。」我從口袋掏出紙鈔扔在桌上。

        「妳不可以走!」

        她反應很快想伸手抓住我,但我就算再醉也不至於慢到被她捉住。

        她在我背後急促而尖細的喊:「他們如果是來肅清我們怎麼辦?」

        「他們不是來肅清你們的,而且,」我朝她露出牙齒。「就算是那樣也不關我的事。」

        我不再管她的大呼小叫,我已經留意到保安官的視線如狩獵者般投射過來,我加快腳步想從酒館的後門溜走,心中卻不只一點期待他們會跟上來。

        我緊抓著我的飲料,好像那是救命藥水一樣大口喝了好幾口。沒錯,就算是在這種危急時刻,我還是沒忘記我的飲料,隨人們說我酒精成癮吧,他們不了解我只能依靠這種不明飲料減輕排斥帶來的痛苦。或許不了解更好,當你分不清誰是敵人時,最好假設隨時可能遭受背叛的準備。

        我用力打開酒館的後門,發現有個人堵在門口。我急著拉開距離,擺出戒備姿態,卻在看清來人後,突然覺得沒這個必要。

        「史考特,你在這裡做什麼?」

        史考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腓骨區的人,他很弱小,卻對一切會害他沒命的事物有著致命的好奇心。他甚至不懂得虛張聲勢。

        他的確不是,他是從別的區域逃來的偷渡客,原因不明。我見過無數的這類人,適應好的——特別是人們眼中的壞人——在這片無法地帶紮地生根;不能適應的——我只能委婉的說,幽靈橋下永遠不缺新鮮的屍體。

        我原本賭他在這裡撐不過一天,看來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

        我皺眉,又問了一次:「你在這裡幹嘛?」

        臉色蒼白的少年好像沒有聽到我的問話一樣,看到他的表情,我不禁懷疑他是興奮還是被嚇傻了,少年的心情總是令人難以揣測。在我來得及叫他滾開前,他果斷下了決定,帶我開始他最擅長的逃亡。

        他在狂奔用掉他所有氧氣前一口氣解釋:「我知道他們是來找妳的我本來是想提醒妳但我不敢從前門進!」

        「他們?你是說保安官?」

        我被移動的黑影嚇了一跳,然後又被自己的愚蠢逗笑,逃命的刺激讓我臉上始終掛著無聲的狂笑。像這種街燈照不進來的暗街小巷,是腓骨區最黑暗的地方,史考特並沒有選擇往有光的地方走,光是這點就足以稱讚他膽識過人了。

        但我想不透一點,想救我的理由是什麼?覺得欠我人情還是認為我身上還有可利用的地方?

        「我沒有想要逃啊!」

        「妳知道妳有時候腦子不太正常吧?」

        「很多人說過,不過你是活下來的第一個!」

        「為什麼?」

        「因為我腦子不正常啊!」

        但就算逃亡讓我感覺莫名興奮,我的胃可承受不起這樣的顛簸,喝下去的液體開始有反胃的徵兆。

        然而我就算是拉扯掙扎、大聲咒罵或苦苦哀求,史考特就是不肯停下來,他也許一直認為逃亡才有機會活下去,但我可不是。我有些後悔三天前救了這個偷渡客一命。

        「你再不停下來,我就把你砸暈,我說到做到!」

        受到我的威脅,史考特放慢步伐,但還是沒有停下來。

        「不能停下來啊,他們有三個人,妳打不過他們的。」

        「就算是那樣也不干你的事。」我終於甩開他的手。「你在這裡只會是個累贅,我要處理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添你一個。」

        少年手插口袋,臉色難看,沒有再說什麼,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們就這樣對峙,直到他放棄,無言轉身。

        「等一下,」我喊住了他。「你知道魔醫住哪吧,叫她幫我留個空位。」

        小巷的盡頭並沒有被封死,反而出現通往更大條的暗街,數量龐大之難以量化,這些暗街又可以通往別的坑洞。

        腓骨區到處都是坑洞,大部分的人都居住在此,除了某些認為他們應該凌駕一切之上的大人物,在地表上建立起高塔,例如當權者的「首腦」組織。

        我餘光瞥見有人影朝我襲來,我及時張開特製的金屬翅膀,一搧就把襲擊我的「人」打飛出去,但還是被他手指延伸出來的刀片劃傷,就在右眼下方幾公分處。

        我感到心寒的同時,卻也無比興奮。

        「嘖嘖,好險啊。」我對著他說,也是對指使他的人說。

        平常人捱我這麼一下就站不起來了,但那個人臉朝下重重摔倒,卻又沒事般的爬了起來。是人型兵器。

        人型兵器麻煩在於他們沒有痛覺,沒有需要保護的內臟,甚至連運作的動力來源也各式各樣,他們也只有外表像人了。

        「為什麼找上我?我好像沒找過你麻煩吧。」該來的躲不掉,我對雷克斯.弗萊爾德說道。

        雷克斯整個人活像從大理石雕刻出來的,僵硬、冷酷,面無表情的臉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隨身攜帶的黑色雨傘權充拐杖,儘管他根本還沒老到需要依靠枴杖。他年齡約莫四十幾歲,思想卻可比腐爛的老古董。

        「妳知道尤里西斯現在人在哪嗎?」他用另一個問題回答我的問題。

        啊,原來是找尤里西斯的,我不過是個中間人。

        「哪個尤里西斯?」

        「別裝了,妳的愛人,腓骨區最殘忍的殺人狂之一,尤里西斯.威戈爾,從一個月前就銷聲匿跡,但依他的個性不可能這麼久不殺人,要不是他離開了腓骨區,就是他因為某些原因而躲起來了。」

        對方話都說這麼白了,再裝下去有點做作,但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

        「你要找他做什麼?」

        根據他的回答,我隨時都可以準備開戰。

        他顯得很不耐煩。「妳只需要回答知不知道。」

        「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訴你,你找他應該也不是什麼好事。」

        他瞪著我,像是在考慮用武力逼迫我就範,而他確實有那能力。光是那個人型兵器就可以和我打成平手,而且從他一出現我就留意到,關鍵的第三人還未登場。

        「早跟妳說過她不能溝通。」他說。

        等到陌生人出現,我才明白他是在跟她說話。來的是個高個女子,手腳纖細,滿是靛藍刺青,從陰影中出現,平凡的臉沒有足以讓人印象深刻的特徵。

        她的黑色眼睛讓人有種感覺,她很聰明,是被稱之為天才的那種人。她腦中可以同步處理分析外界接受到的一切訊息,做出最佳的判斷,而且遇到突發狀況時冷靜的嚇人,同時殘酷的毫無自覺。

        毫無疑問,她是首腦的人。

        「亞坎小姐,我是琴.康布勒,我們現在迫切需要威戈爾先生的協助,只是我們找不到他本人,也許妳會知道他的行蹤?」

        我從來不信任首腦的人,因為他們講的話像層層密封的包裹,裡頭包著不定時炸彈,在你全部拆開時才爆炸。

        「你們要找他做什麼?」

        雷克斯以一種惹人厭的語調說:「他是殺人狂,他還能做什麼?」

        「在別人討論重要事項時插嘴是很無禮的。」我冷冷地回擊。「所以你為什麼就不能閉嘴呢?」

        康布勒輕笑,但不是那種認為有趣的笑,而是認為受到輕視而有點不滿的笑,她肯定受不了被人輕視。事實上,我為自己能理解她心思而感到不可思議。

        「我們的確需要他去做些……別人做不到的事。」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當然,如果他願意協助的話,我們會給予相應的報酬,但現在,他人失蹤了,連首腦的人也找不到他。」

        「所以你們才找上我,希望得到他的情報。」

        「沒錯。」

        「我來做吧。」

        康布勒就算驚訝也沒表現出來,或許這早在她預想的情況之一,但她還是客氣的詢問:「不好意思?但我剛才說我們任務的首選是威戈爾先生。」

        「我看不出來為何我不能做這個任務,他能殺的人我也能殺,或許沒他那麼厲害,但也不差。」

        「亞坎小姐,妳是保安官,有些事是保安官不能做的事。」

        我看得出來她也懷疑有什麼是我做不出來的。

        「不能殺人?」

        「在這個任務裡不能。」

        「那就沒辦法了,」我聳聳肩。「既然你們不肯用我,我也不知道尤里西斯在哪,這個任務可能要作廢了。」

        琴迅速和雷克斯交換眼神,然後又回到我臉上,快到像是她從沒移開視線過。

        「我會將妳的意見上報,這個任務需要重新討論,如果妳最近有見到威戈爾先生的話,希望可以傳達我們合作的意願。」

        我模仿她的假笑。「當然,如果有機會的話。」

        然後她就走了,隱沒在陰影之中。我此刻也打算走人。

        「等等,我和妳還沒完。」雷克斯出聲。

        「為了什麼?」

        這麼說吧,要是剛才的我還留有一丁點好心情的話,也被裝模作樣的女人和自以為是的男人消磨殆盡。我現在非常的憤怒,他們怎麼敢想掌握他?像他們試圖掌控我的一舉一動一樣?

        「原本她的意思是要我用點手腕問出尤里西斯的下落,但我很清楚,妳是不會說的,因為妳根本不懂什麼叫敬老尊賢。」

        「所以?」

        「所以我決定免費給妳上一堂禮儀課,希望妳下次不要再犯。」

        「憑什麼?」

        「肅清還在進行,而且首腦無意阻止。」他比了康布勒離去的方向。

        「那你就快點出手呀,賤人。」

        「這是妳自找的。」

        雖然早就知道人型兵器很難打,但是真正幹起架來時才能知道多難打,可說是我自討苦吃。但我不在乎,我不想在乎,直到他手臂斷開後露出藏在裡頭的怪異武器差點砍下我的頭,我才稍微恢復點危機意識。

        這不只是單純的洩憤,我得考慮到我的生命安全,尤其是如果我還想多活幾年的話。

        那古怪的武器像是鞭子和彎刀的綜合體,兼具靈活和致命,像蛇一樣迅速,攻擊完就立刻縮回體內。要不是處在眼下這種情況,我一定會好好欣賞一番,或許等我將這個人型兵器拆解後,這武器還能保持完整。

        為此我用了一些身體其他的部位,某些改造過、不太符合人體工學的部位,用來拆解,或是破壞。

        戰鬥結束,我蹲下身,想收集那武器,卻遺憾發現只能找到殘骸,我踢了下那堆廢物。

        「妳這個瘋子。」雷克斯竟然還沒走,這讓我訝異,但打鬥已經澆熄了我大半的怒火。

        我注意到,是瘋子,而不是怪物。因為這裡是腓骨區,真正的怪物潛伏在黑暗中,不輕易露面。而瘋子,喜歡拋頭露面,譁眾取寵。

        「……沒有人會為了誰把身體改造成那樣子。」他說。

        「會有的,」我堅定的說。「如果你真的愛著某個人的話。」

        我的確愛著某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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