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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浴血閶闔

      「父皇離去數載,皇城毀闕,精魄石遇竊。西域魔族橫行,所到之處,人間煉獄。川國將亡,水龍肆虐,吾與靈兒潛居山林。吾族可有來日乎?父皇可安在哉?」

      崑崙之巔,層城之頂,一座由墨色岩板鋪成的平臺。四周沒有欄杆,緊鄰萬丈深谷。

      崑崙山究竟有多高,世上沒太多人清楚,清楚的人則多不在乎。

      此乃天、地、人三界之中心,打從至尊顓頊帝創世之後,便矗立於此永恆隔絕神、魔、人之干擾的中立仙境──崑崙。

      或者說,曾經的中立仙境。

      如今,崑崙已被魔族佔領。

      居於崑崙的仙人們並不擅於抵抗,魔族也不刻意為難這些仙人,就讓那些道貌岸然的仙人繼續中立理性去吧。邪惡的種子之所以得以滋長,往往得利於冷漠的旁觀者。

      魔族與崑崙山的仙人們井水不犯河水,目標僅是崑崙層城最顛峰、最高處的層城。

      而今,一名仙風道骨的削瘦男子盤坐於此。

      此人姓楚,名烈鈞,一位註定要名留萬世的仙人。

      凜冽山風將楚烈鈞的衣帶扯得獵獵作響,他只管坐著,任由山嵐、雲霧在他周遭流動,身軀時隱時現於其中。他只管坐著、坐著……直到身後青光一閃。

      霎那間,光芒劃破天際,整座崑崙山為之震顫。

      崑崙仙人多是眉頭一皺,隨即回歸手邊的工作,倒是棲息於山腳的百獸驚得飛竄哀鳴,即便楚烈鈞靜坐於最頂上,也能察覺到下方的騷動。

      但他修練百年的感官更清晰、敏銳感應到階梯下踱來的沉緩腳步,隨之而來的,是猛獸出閘般的凶煞之氣。

      這一天,終於來了。

      楚烈鈞強忍沸騰的血液,拂袖而起,繃臉看向來者──一切惡氣的來源。

      來者拾階而上,玄青色的布袍裹緊身子,只露出一副金屬面具,上頭不帶紋路或圖案,僅在眼孔處鑿出一對孔竅。

      不過是一雙小洞,卻幽黑深邃如海洋最底處。

      隨著面具人踏上平臺,原先颼颼作響的風悄然止息,彷彿被惡氣阻遏。

      當今世上除了西域地冥界魔族十八部落共主、修羅部落的王者──尹覈,怕是沒人能有這般淒猛煞氣。也只有魔王,才能教楚烈鈞允許與他平起平坐,並有其特殊的意義令楚烈鈞不一劍劈了祂。這是他至今尚未寶劍出鞘,一舉砍下魔王腦袋的唯一理由。

      他那不自覺地摸上劍柄的手指,卻逃不過魔王的法眼。

      尹覈黑洞似的雙眼盯上楚烈鈞毫無懼色的臉龐,冷冷笑了起來。

      「咈咈咈咈……每回見到那些自詡清高、不干涉世事的仙人,便覺得他們格外可愛……和可口呢。」低沉、冰冷的聲音從面具後探出,錚然如金屬相輾、摩擦。

      楚烈鈞皺眉,對眼前這頭魔族並不感到恐懼。他太有自信了,以至於罕於感到恐懼。他唯一憂心的,只有籌劃已久的計畫功敗垂成。

      他沉住氣,道:「如此,亦是崑崙仙人們的抉擇。」

      尹覈沒搭話,逕自走向平臺中央。

      該處有一面嵌合在岩板上的圓形石盤,上頭以精巧刀工鑿出一尾軀體錯綜纏繞的九頭蛇。九個張開的蛇吻各有一凹槽,共有八個凹槽被嵌上一枚透明的玉石。

      尹覈俯身端詳石盤,道:「剛剛那道光……是第八顆精魄石被吸收完了?」

      楚烈鈞負手斜睨,沒有應答,本能地盤算該如何一劍擊殺尹覈。

      儘管這件事尚未列入考量,甚至與目標背道而馳,但他就是痛恨魔族,畢竟,哪個人類不是如此?

      尹覈只顧研究石盤,又問:「待最後一枚精魄石力量吸收殆盡,閶闔便會開啟了吧?」

      楚烈鈞依舊無語,神情維持刻意的淡漠。

      尹覈察覺氣氛有異,淡笑道:「縱容吾等魔族血洗天下,乃是崑崙仙人們的抉擇。如今,輪到你做出抉擇了。」

      祂話裡雖有笑意,聽來卻藏了鋒刃,蟄伏殺機。

      「寡人行事,一向有進無退。」

      「哦……?」尹覈伸掌一攤,「那把精魄石交出來吧。」

      「休要寡人交給你!」

      楚烈鈞一吭聲,不禁洩漏敵意。

      一抹焰光從尹覈深淵般的眼孔中閃過,寒風凜冽的山巔上氣溫驟增,地獄業火的餘威從魔王身上冒出,雪片還沒落地便被薰融成黑色毒水,滴在岩板上滋滋作響。

      幾滴毒水剛沾上楚烈鈞,一身仙骨靈氣便將其淨化。尹覈的餘慍仍在,若如此僵持下去,怕是將鑄成大錯。楚烈鈞好不容易壓抑心高氣傲的性子,補上一句:「此事由寡人完成。」

      尹覈沉笑幾聲,後退讓路給楚烈鈞走向那名為閶闔的石盤。祂看楚烈鈞走得緩慢,也沒多做催促,詭譎的沉默於空蕩的平臺上蔓延開來。

      楚烈鈞步上閶闔,探指沿著蛇紋遊走,凝視了一會,問道:

      「待我們開啟閶闔、回到母地,你同你的族人會如何作為?」

      尹覈思索一會,答道:「一如吾族在這所作所為。」

      「便是燒殺擄掠了,是吧?」

      「對,奴役蒼生。此乃吾族本性。」尹覈毫不相瞞,「你呢?」

      楚烈鈞撇開目光,「寡人要尋根,尋皇室的根。」

      「這有什麼意義?」

      「比待在這任由皇室漂泊的世間,還來得有意義的多。」

      「只因皇室被放逐,你便如此痛恨這世間?」

      「不單是皇室被放逐,連創世者的子嗣都沒有應得的敬意!」

      楚烈鈞眉目一森,透出一股怨念,「先祖顓頊帝創造這世間、建立宗朝,為此犧牲足以永垂不朽的性命,其子嗣竟無半吋立足之地!」

      「本王曾有耳聞,是皇室自甘墮落,才被諸侯放逐──」

      「你懂甚麼了?」楚烈鈞一雙斜飛鳳目迸出精光,狠狠瞪向尹覈。

      「這話狼狽得頗有意思。」尹覈沉笑道:「此事總讓你多愁善感。」

      楚烈鈞將拳頭藏在袖擺下,緊握得指節泛白。

      尹覈退上幾步,「閒話不多說,讓吾等──不,是讓你這顓頊的皇室嫡傳子嗣來收拾這世間……想必你老祖宗會萬分慶幸,兒孫輩竟有此等孝心。」

      楚烈鈞不理會嘲諷,從懷中取出最後一枚精魄石。

      這枚精魄石的體積與閶闔上的八枚並無二樣,但從核心綻放璀燦光輝,內部有成千上萬的光點不停躍動、流轉,由內而外溢滿活力,透出陣陣暖意。

      楚烈鈞把發顫的手掌藏入袖口,將精魄石移到最後一個凹槽上方,徐徐按下,距離從三吋變成兩吋、一吋、半吋……

      在即將嵌入精魄石的剎那,楚烈鈞不禁昂首,目送這與他共存三百多年的世界。

      他不掛念這個世界,甚至痛恨它、詛咒它。而今,只消他將精魄石嵌入,閶闔便徹底開啟,千年前所謂「絕地天通」,被至尊之力分開的兩個世界將重新疊合,他們將重返祖先顓頊曾經統治的母地,那個秘藏了成為至尊之秘密的母地……

      等等,那是甚麼聲音?

      楚烈鈞眉梢抽動了一下,在大局將定的一刻,感官注意力更加集中起來。

      隱隱的,有窸窣聲從石階下傳來,如風吹枝葉、塵沙掠地,若非他有過人修為,絕對難以察覺如此細微的聲音──銳爪與岩板磨擦的聲響!

      楚烈鈞暗呼不妙,將精魄石揣回懷中,腰間晶光一閃,寶劍龍吟出鞘!

      彈指間,二十來隻面貌猙獰、尖牙銳耳、身披斑爛獸皮的夜叉衝上平臺。

      夜叉以五隻一列的陣行把守五個方位,唯一敞開的口子向著尹覈。

      僅管肅殺之氣籠罩平臺,一切依舊靜得駭人。

      「哎呀呀……了不起,還是讓你發現了。」尹覈歪頭,空洞的眼孔直瞪著楚烈鈞。

      楚烈鈞強作鎮定,問道:「這是做甚麼?」

      「顯而易見。」尹覈攤手,「我要你的命。」

      「就憑你和那些寶貝小夜叉?」楚烈鈞嗤笑一聲。

      「天底下大概只有你敢用這口氣同本王說話。」尹覈的語氣比金屬更冷、更硬,「別以為你的老祖宗能擊敗吾族,便意味著你也能辦到一樣的事。」

      「有意思,咱們這就來試試。」楚烈鈞面不改色,信手捻個劍訣。

      「你太自以為是了,狂妄讓你身陷絕境而不自覺。」

      尹覈右手一揮,夜叉戰士繃緊身子、雙腿蹲低,濕黏的舌頭在獠牙間四竄,高挺的額頭青筋暴起。

      楚烈鈞提氣凝神,「但願你這堂堂十八部落共主別後悔毀約。」

      「毀約?」尹覈哼笑道:「本王只承諾同你湊齊九枚精魄石,沒說留你活口。」

      「契約木就是我們的承諾。」楚烈鈞從懷中掏出一段約莫三吋長、烏沉沉,毫無枝節的樹枝,「你與寡人的血都滴在裡頭,殺了我,你性命難保。」

      「這麼早便擔心自己命喪此地了?」尹覈早摸透他的脾氣,出言相激。

      「怕殺了你反倒是寡人吃虧。」楚烈鈞眉目一森,「寡人會留意別傷著你那虛弱的元神!」

      赤焰在尹覈的眼眶中熊熊燃起,祂雙掌霍然一拍,沉聲道:

      「好,今日若讓你闖過這一關,本王保證你四海遨遊、八表飛翔!」

      楚烈鈞真禁不起激,一聲清嘯,騰身而起,腳步迅捷如飛箭,剎那間連挽數個劍花攻向尹覈。

      平臺上劍光大作,漆黑的岩板倒映劍光,猶如夜空霹靂連閃!

      尹覈向後滑出,夜叉們從各處撲上,翻飛的刀鋒捲出一道道氣浪。

      楚烈鈞矮身躲過刀口,寒芒森森的劍尖追向尹覈。

      眼見甩不開楚烈鈞,尹覈定住腳步,左臂一揮,將劍鋒捲進袖口中。

      楚烈鈞只覺長劍猶如裹上層層泥水,一時竟無法抽出,索性大喝一聲,腕口勁道驟增,劍刃如流星劃破天際一般斬開尹覈的長袍!

      「好,不愧是劍天子!」

      濃煙猝然從尹覈袍中湧出,這煙來勢凶狠,楚烈鈞一身靈氣難以護體,光是觸及皮膚便帶來灼燒般的疼痛,吸入肺部的後果可想而知。

      楚烈鈞心知這是修羅魔族變身的前兆,不退反進,緊閉雙目,口鼻鎖氣,一股內息從丹田湧至四肢百骸,劍尖雨點似的連挑急襲,要搶在尹覈變身前摘下祂的腦袋!

      此時,他身後的五十把鋼刀、二十五雙狼眼也衝入濃煙之中。

      楚烈鈞聽得聲響,燕子般輕靈地在空中迴旋岀劍。

      儘管他目不見物,卻將夜叉的形貌記得一清二楚,這幾劍果真逼出數聲哀號。

      楚烈鈞趁勢追擊,無視洶湧的煞氣,衣袂飄飄地穿梭在刀風中,潛心辨認尹覈的位置。寶劍不因毒血沾染而腐鏽,出招不因閉目而鈍拙,不負一代劍天子的美名!

      然而尹覈老奸巨猾,不出丁點聲響,只顧潛伏在毒氣之中。

      楚烈鈞暗罵尹覈的狡詐,身為泱泱大族的王者,竟連當面一戰的勇氣也沒有,只顧讓士卒打前鋒,虧祂還是堂堂魔族十八部落共主!

      此刻他尚有心思怨懟尹覈龜縮的打法。然而當鏖戰延長、內息漸乏,一抹疑慮飄過他的心頭,緊接而來是更甚的心虛。

      倘若把尹覈殺死,與其締結魂約的自己會落得何等下場?

      乍想起這疑問,恍神的工夫便教三把鋼刀劃過他背部!

      楚烈鈞僅僅一聲悶哼,鮮血一濺,嗅覺靈敏的夜叉卻立即包夾過來,同樣的,這樣讓尹覈鎖定了他的蹤跡。他還沒退上幾步,蟄伏已久的尹覈猛然出手。

      一股強勁渾厚的氣流朝楚烈鈞襲去!

      眼見閃避不及,楚烈鈞咬緊牙關,一劍橫劈而去。

      劍刃劈開對方的剎那,修羅魔族的毒血濺出,灼得他渾身發紅。楚烈鈞在高溫摧殘之下格檔另一波重擊。這攻擊沉如千斤鉛鐵,餘勁掄得他頭暈眼花,牙關發麻,終於被迫提氣,毒煙趁隙衝入鼻端、直竄腦門,嗆得他雙目發昏,肺裡像進了團火球。

      楚烈鈞暗呼不妙,兩腳連蹬,以纖毫之差閃過數道刀風,眼前仍是一片模糊。

      尹覈早將戰局摸清,祂捉準楚烈鈞衰弱的霎那,一掌襲去,將楚烈鈞牢牢擒住,然後是另一隻手、又一隻手、再一隻手……

      楚烈鈞發出野獸落入陷阱時的怒號,淒嚎直沖雲霄!

      煙霧漸漸散去,尹覈那足足有二十呎來高的軀體巍峨矗立在平臺上,四條胳膊捉住楚烈鈞的手腳,另外兩手交叉於胸前,兩道傷痕冒著刺鼻青煙。

      修羅魔王終於現出真身,三顆頭顱皆生著鐵一般的紫膛面龐,兩顆打量著被拎在空中的楚烈鈞,眼眶綻發光焰,但另一顆頭顱毫無生色,非但垂目不語,紫膚下還泛出一股灰黑死氣。

      尹覈嘖嘖端詳一會,一個頭顱當先說道:「挺利的劍,把手掌劈好出一道口子。」

      另一個腦袋隨即接話:「這身功夫也俊,以區區一屆仙人來說,著實非同凡響。」

      話語方畢,兩個腦袋咧嘴一笑,將楚烈鈞拑得更緊,直教他骨頭劈啪作響。

      楚烈鈞的面容猙獰無比,冷峻的臉龐抹上一層凜冽恨意,眼神銳利得像是要鑽進尹覈的骨髓。儘管身受鉅苦,他的手指始終勾住劍柄,猶如溺水之人捉住湍流中的水草。

      「這麼做究竟……究竟讓你占得甚麼便宜?」

        楚烈鈞強忍痛楚,舌頭抵住上顎,不許自己發出一點哀嚎,死命也要護住顓頊皇室的最後一點驕傲。

      尹覈不予理會,只是一股腦施勁。

      隨著楚烈鈞的憤恨愈來愈強烈,尹覈眼裡的火焰也愈發熾烈。

      「殺了寡人,你難逃一死!」楚烈鈞費盡力氣才把話擠出唇邊。

      「不,你會死。」尹覈盯著楚烈鈞,「本王將安穩地活著,把母地所有秘密納入掌中,成為下一位君臨天下的至尊,創建由吾族統治的世間──如同你那該死的老祖宗!」

      聽到這話,楚烈鈞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

      尹覈把臉湊到楚烈鈞的鼻尖前,獰笑道:「你以為本王不曾想過,顓頊那老混蛋把成為至尊的秘密藏在母地嗎?你心裡打著甚麼樣的算盤,本王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你……你為何會──?」

      尹覈一個頭顱嘎嘎大笑,另一個頭顱答道:「你總以為修練三百多年,便把天下事都看得透徹。但你終究只是個小仙人,本王不但活過上千年,還是十八部落共主,坐擁吾族積藏上萬年的知識,在你們小小皇室流傳的消息,本王怎會毫無察覺?」

      「你……你打從一開始就在利用寡人?」

      楚烈鈞無感於肉體的疼痛,自尊反倒被拉扯出深不見底的裂縫,溢滿烏黑的恥辱。

      尹覈歪頭一笑,反問道:「你這是五十步笑百步吧?少了吾族攻陷天靈界、擊潰神族大軍,你如何得到神族的精魄石,好去實踐你那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畫?」

      楚烈鈞瞠目無語,原先計畫好的一切,隨著尹覈字字句句的敲擊而粉碎,唯有個困惑仍糾結在腦海深處。

      「你、你膽敢……忽視魂約,取寡人性命?」

      尹覈神情似笑非笑,兩顆頭顱瞟向另一顆死氣沉沉的頭顱,道:「這事你等會便能親眼見證,現在……讓吾等──不,是讓本王送你最後一程吧!」

      祂空著的雙掌搓了幾下,青煙散盡,被劍刃劃傷的部位只留下兩道疤痕。

      「千年前,顓頊那老混蛋把吾等趕來此處,自以為九枚精魄石真能帶來和平與平衡,還把此處命名為長衡,志在追求長遠之平衡。結果這平衡毀在誰手裡?神族?魔族?不,是毀在你這不肖兒孫手裡,多諷刺啊!」尹覈的神情充滿惡意、得意的嘲謔。

      「然而背叛人族、辜負祖先的你,卻甚麼也得不到……」

      楚烈鈞盯著尹覈那烈焰翻騰的眼眸,張大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在太虛之中反省自己的猖狂吧,楚烈鈞。」尹覈獰笑,雙掌蓄勁,熾烈赤焰迸發。

      正當尹覈準備一掌將楚烈鈞轟成碎片時,一頭夜叉驀地發出呼聲。

      「怎麼?」尹覈不耐煩地停手,順著該夜叉的目光望去。

      在偏遠的一隅,竟有個人坐在那,瞪大眼睛朝這愣愣望著──此人是誰?為何得以穿越魔族千百將士,無聲無息地來到此處?困惑一湧上心頭,尹覈的手勁登時減弱。

      楚烈鈞一察覺破綻,體內醞釀百年的仙氣立即爆發而出!

      他筋骨一鬆,手腳一縮,俐落從魔掌中掙脫。不待尹覈反應,亦不待身子落地,將全身氣力灌注於凌空一劈,劍光宛若一道雷霆從尹覈的左肩斬至右腹!

      噴出的毒血灼得楚烈鈞渾身冒泡,但這一劍終於逼得尹覈踉蹌後退。

      楚烈鈞見機不可失,飛身至平臺邊,朝著腳下的萬丈深谷縱身一躍!

      尋常人若是這般躍下,早已跌得粉身碎骨。

      但楚烈鈞憑藉仙骨減緩下墜的力道,再以矯捷的步法於樹梢、岩壁一蹬,彈指間便閃身過肅穆宏偉的層城,再來是山腰處蓊綠蒼翠的懸圃、山腳處遼遠壯闊的樊桐……

      待到尹覈起身,楚烈鈞早已逃得不知去向。

      灼熱的鮮血從尹覈胸前湧出,滴在地上化為陣陣毒煙。祂痛苦地喘息,一頭看著不知所措的夜叉們,另一頭則緊盯那傻坐在平臺遠處的陌生男子。

      讓祂驚惑的是,祂沒能在此人身上嗅到氣味,彷彿他只是一片影子、一道光、一陣風。但他的神情卻是如此實在,那是人類遇上魔族時常見的表情──驚愕、惶恐與困惑。

      如此神情讓尹覈又驚又怒,驚的是這看似尋常的人物竟能穿過層層把守,潛入由魔族精兵佔領的崑崙山;怒的是終結長衡的大業,竟因一個尋常人而出了差池!

      一向沉著的祂難捺怒火,邁開巨大的腳步朝不速之客逼進。

      但見男子張大了嘴、兩眼瞪直,依然動也不動。

      挺有膽識的!尹覈怒笑一聲,六掌齊下。

      平臺上響起沉悶的一聲,尹覈的手掌扎實印上岩板。

      堅硬的岩板只見六個冒煙的掌印,不見半片人影。

      尹覈驚疑環顧,夜叉們亦瞪大眼四面張望,但無論這幾十隻眼睛如何尋覓,平臺上絲毫不見此人蹤影──他不見了,這人居然連手指頭也沒動上半分,便徹底不見了!

      尹覈看向男子憑空消失之處,又看向閶闔上僅有八枚的精魄石,最後看向楚烈鈞逃離的方向,滾沸的怒意油然而生。

      「把楚烈鈞找出來!把他女兒找出來!把最後一枚精魄石找出來!」

      煉獄的業火幾欲從尹覈眼裡噴出,怒氣震得層城隱隱晃動。

      「殺了他、殺光他們,本王要顓頊的血脈絕子絕孫!」

      夜叉們縮著身子,連滾帶爬地逃走。

      化回人形的尹覈招來飛獸與魔族精兵,朝著西域──魔族棲息的地冥界疾行而去。

     

      待到魔族盡數離去之後,重新起風的平臺上,那位男子再度現身。

      他茫然四顧一會,狗兒甩水似的甩動腦袋,隨即伸手捂住右眼。

      下一瞬間,他的身影又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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