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陽台後，我走向母親的房間，連門也沒有敲，直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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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楚念軒，媽媽妳選一個吧。」望著母親，我劈頭說道。媽媽很是困惑，「啊？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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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楚念軒真要住在這兒，我就搬去奶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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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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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思一會兒，最後說道：「我討厭楚念軒。」討厭他那蠢到沒藥醫的樣子。而且，我已經受夠了——受夠了每天應付母親那些白日夢的日子。何況，現在家裡多了一個人與母親一起作夢，我能預想到自己未來日子會有多辛苦。反正現在家裡有他，他那麼愛媽媽，想必不可能讓她做出什麼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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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全都不是真的。我知道，我只是在找藉口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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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母親垂下眼瞼，似乎想起什麼，重新望向我，「巧嘉，媽媽知道妳一直覺得我有病。」媽媽盯著我，「媽媽這段時間真的很累了。我試過好多次了，和妳分享我對那個人的愛、也給妳看過很多他在節目上對我偷偷告白的影片了……但妳現在還是不相信媽媽，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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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答得很果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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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嘆了口氣，眼神裡盡是頹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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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如此，我還是愛妳的，媽媽。」我說道。眼睛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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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聽到這句話，表情卻沒有什麼變化，依舊苦著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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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苦笑，心裡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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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巧嘉妳搬去奶奶家也算是好事。」媽媽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和妳在一起，媽媽會覺得很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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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話說得很絕，接著又說道：「現在有了念軒，妳也覺得很不習慣吧？」她似乎想給我一個台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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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了，只覺得心臟涼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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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道：「當然。我明天就搬吧。畢竟我真的很不習慣啊……」說到最後，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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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別過目光，沒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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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過身，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的那一刻，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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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愛著一個她虛構出來的男人。甚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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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腔裡似乎還殘存著男人的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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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夠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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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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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行李很少，只有裝著衣物的一大個環保購物袋，還有另一個平時就時常使用的後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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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家門口，母親以一種複雜難辨的眼神望著我，我直到拉開最後一道鎖，才下定決心似地轉過身，舉起手向她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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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微微撇過頭去，像是不知道目光該擺在哪兒，只好緊緊盯著牆上那些她收集多年的高鵬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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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住唇，右手舉在空中，很快就痠了，可是我仍不願就此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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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清楚，我這一走，對這段母女關係的意義是什麼——那代表著疏遠、代表著保持距離……而且沒有期限，就像無期徒刑，可能提早假釋，卻也有可能終生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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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這些種種可能發生以前，我想和養育我十七年的母親，好好說聲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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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始終不發一語，甚至不曾正眼看我的媽媽，從心底翻攪出一股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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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已經發痠的手，我的手臂頓時像是有什麼沉澱堆積，泛開一股痠麻的異樣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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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對母親此刻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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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踏出門外，說服自己不要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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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聞到公寓樓梯間熟悉的味道，不曉得是不是錯覺，今天的那種味道似乎更濃了。這種味道像是一種印記，「家」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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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我挺反感這種味道的，像是水泥混著油漆，又汙濁又刺鼻，然而我此刻卻覺得，這座樓梯間裡的味道，成了我的餞別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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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多年以後會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家可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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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只要哪天我又在哪棟公寓裡聞到這股味道時，我就可以想起：我還有一個媽媽、我還有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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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踏出步伐，一步一步走下階梯。過往走得再倉促不過的台階，此刻卻在我腳下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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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踩下最後一階，一轉眼到了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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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眼前的公寓大門，只能嘆口氣，最後輕輕打開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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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簾的是陽光，還有映在一張英俊臉龐上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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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一楞，「楚念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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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載妳去吧。」他說，「雖然我知道妳不喜歡我。但……畢竟是因為我，妳才想離開的，我該盡點義務。」楚念軒一邊說，一邊揮動著自己手上的車鑰匙，看到那串鑰匙，我才意識到楚念軒真的是大人，和我這個連考取駕照都還不能嘗試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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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麻煩了，楚先生。」我對他的稱謂默默地改變了，更顯疏離，但我想這也代表著更有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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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不要誤會，我很早就想離開這個家了，只是怕我媽做傻事。現在有人替我看住她了，所以我可以一走了之，毫無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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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楚念軒的眼神裡浮出一絲懷疑，但他沒有多說，只是沉吟一陣，然後點點頭，「那妳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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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好好照顧我媽。」我走近他，對他說道：「……如果她有任何異狀，拜託一定要通知我。哪天要是你想走了，也一定要先通知我，永遠不要讓我媽自己一個人跟幻想裡的高鵬相處，她一定會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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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氣說了很多，直到說完，我才發現這些話裡的濃濃關心，和我剛才那些乍聽之下顯得疏遠冷漠的話語，根本自相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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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念軒一定也發現了這點，因為他的臉上浮出了笑意。我垂下眼瞼，忽視他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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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這麼擔心，又為什麼走？」他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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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住唇，很快又鬆開，「有時候離開不是為了自己，」我說，「而是為了對方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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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心虛，我很快地叮囑起下一件事情：「……有什麼事就連絡我、或是打到我奶奶家。電話號碼在電話旁邊都有用便條紙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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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念軒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他似乎沒想追究我剛說的上一句話是什麼意思，為此我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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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離開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對方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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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非常愛高鵬，甚過於我，所以我知道，像我這樣一直否定她的愛情，對她而言是種傷害。但是我無法說服自己陪她演戲，既然如此，我只好選擇自己離開，這樣她就不必成天面對我給她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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