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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她在頂樓邊緣

聽說人身上有三把火,代表所謂的陽氣,這個通俗傳說連不信鬼神的我也聽說過,但按照許洛薇的說法,還有一盞燈,叫做心燈或魂燈,是精神的根本,總之是保護身體和魂魄不受外力影響的力量。

那盞燈熄滅後,就算頭好壯壯身體健康,還是所有鬼怪都可以上你的身,被作祟久了,自然就會生病精神不正常,甚至因此死掉。

反過來說,也有老到只剩一把骨頭或病得快駕鶴歸西,但心燈明亮,你光是被這種人看一眼都會震懾,火把死了就沒了,這盞燈就算當了鬼還是存在。有些人遭遇了可以讓人崩潰十次的慘劇還能保持樂觀堅強,說到底也是心燈不滅。

「妳之前怎麼不馬上說?」我問那個臉貼著螢幕不斷磨蹭的紅衣女鬼。

「先說出來擔心妳不信或想東想西求神問卜,提早把心燈弄滅,結果妨礙到我的計劃,這件事只能靠我,我要是成功就沒啥好怕了。」許洛薇沒好氣的說。

雖說她現在好像也會附身了,動作還是不太利索,頂多是裝備時間從半小時縮短到十分鐘,我隨便就能甩掉她,她在我醒時只能影響我身體的一小部分。

倘若連腹肌激發出的潛力都只有這樣,我得想想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她在期限截止前練成自由奪舍。

萬一有道士經過這棟老房子,不知會不會被我們這種變態行徑刺激到吐血?

我大概就是那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類型,自從生活一夕破碎,我知道錢很重要,也知道沒錢的後果,所以我不會去碰任何花錢卻沒有實際回饋的活動如求神問卜,也不相信世界上有不勞而獲的好事。

我從許洛薇那邊收到好處,都有付出相對的時間體力,以及讓我願意和一個紅衣女鬼同居還被附身的信任與友情作為回報。

對於冤親債主,我卻沒有這種認知經驗,在了解實際危害前不想緊張兮兮,但我也沒蠢到都被警告了還不作任何防範。既然許洛薇打包票由她來擋,鬼的麻煩就交給鬼去處理,我還是專心工作,早睡早起養好體力才有本錢讓許洛薇折騰。

「對了,妳還是交代得不夠清楚。」睡覺前我決定一次打敗玫瑰公主,省得她擠牙膏似選擇性報告。

「哪有!妳答應過要給我學弟的照片!現在!馬上!等等,附身太慢了,妳直接開圖給我看!」她對我伸手作貓拳。

許洛薇的說明看似沒問題,其實漏洞可多了。

眼前正在扭屁股裝可愛的女鬼過往天天賴床,會把交報告和期中考時間記錯,雖然熱愛星座血型占卜,但只挑她和我的星座看,至今還會把牡羊和魔羯搞混,從這女人嘴裡居然冒出「時」、「運」兩個很玄奧的中國字,我實在沒辦法認真看待。

題外話,她是處女座,我是雙魚座,認識的人都說我們是破除星座迷信的恐怖樣本。

「妳怎麼知道我只剩三個月這個具體數字?」現在應該是兩個月了,聽起來不長不短。

她開始整理頭髮,欣賞指甲。

「看來妳和學弟無緣,我還把那套照片做成動態桌面呢!就先從妳看到的這張開始刪好了。」我對餓了兩年又一個月的許洛薇聳聳肩。

「我聽學校裡的鬼說的!」她氣惱得哇哇大叫。

「這種事有必要隱瞞嗎?」

「鬼話妳信喔?我是半信半疑啦!佔到妳的身體對我沒壞處,姑且就認真練習了,反正我沒別的事好做,至少能自由上網也好。」

搞了半天許洛薇也不確定那個索命預言,不想把話說太死出糗,除此之外我和她一樣,把身體交給許洛薇防守對我沒壞處,於是我們敲定原案不變,繼續進行附身計劃。

「我覺得時運結束那件事可能是真的,妳明明沒陰陽眼卻看到我了。」許洛薇憂心的說。

「但我只看得到妳,而且妳很難附我的身,這不就表示我在活人裡算強的嗎?」雖然很不合理,但我迄今仍沒目擊過許洛薇以外的孤魂野鬼。如今她親口證實,我身邊除了她以外還有其他鬼,而且就在學校裡,只是我看不到,這聽起來就有點令人不太舒服了。

「蠟燭熄滅前火焰會變大,妳就是那樣,而且我看得很清楚。」她凝視我喉嚨高度的位置,隨即瞇眼轉開臉,彷彿被強光刺激。

說起來許洛薇每次附身都會刻意避開我身上某些部位,特別是肩膀、頭部和腹部,一開始才會動不動就掉下去。

「也就是說我現在燒的不是蠟油,而是燭蕊,心燈亮只是迴光返照。等期限經過,我的皮就該繃緊了,隨時會有鬼怪來附身,不然就是魔神仔將我牽去玩?」

「沒錯!目前妳正處於安全狀態,如果我能突破妳的防禦,之後保全系統故障,我也能百分之百抓住這個身體,瞭了吧?無視不該看到的東西就是一種力量,就好像我都看不到自己的成績單!」許洛薇得意洋洋的解釋。

謝謝妳,心靈大師,這個比喻真是強而有力。每次幫許洛薇拆成績單還有逼她記得參加重補修與加選學分,換成我快得了成績單恐懼症。

我應該要把看見她這件事當成免疫力下降的警訊,許洛薇就是這個意思,順便暗示她也很強,才會在其他鬼魂都被我的麻瓜遮罩過濾掉時,還能在我面前光鮮亮麗地搔首弄姿。

我依舊對她可能是強大失憶厲鬼的事打上許多問號,一張腹肌照片就能困住的大厲鬼?一想到我拿著健美男體照去和道士搶生意就想狂笑。

我將隨身碟裡另一份資料夾解密,走去浴室刷牙漱口。

「妳要去哪裡?」許洛薇揚聲問。

「等我睡著妳自己開,我們要把握時間訓練不是嗎?」

「沒那麼快!我最高紀錄是兩小時零六分啊!」她不慎曝露了附身加操控的時間。

聽起來是個蠻逗趣的數字。我如果是厲鬼應該會想哭。

電影裡瞬間附身那種看看就好,實際上人體非常強大,「活著」就是我們最大的特權,身體健康有練武的人更難纏。

本人都不見得能對身體操控自如了,何況是別人的身體?想想用腳趾梳頭髮的感覺好了,會走路都算厲害了。被徹底附身的人經常瘋瘋傻傻,其實是瘋癲動作比較不複雜,還能行動的例子都只能說是半附身,意志夠堅定理論上是可以掙脫的。實際操作的許洛薇對我這麼說。

「這就是為什麼附身都要偷偷來或是先嚇得獵物半死不活,摧毀獵物的反抗意識,要是活人掙扎就麻煩了。就跟催眠一樣,妳雖然答應讓我附身,但因為妳提前知道我要入侵妳,身心下意識就會抵抗,我也不容易好嗎?」

「這麼說,妳對我附身的同時,我也在訓練自己不被附身的抵抗能力囉?」我倒是沒想到還有這方面的收穫,而且是睡覺中自動學習,這樣還不賴。

就像柔道一樣,摔人與被摔其實都是為了讓自己變強。

「妳現在才明白我用心良苦!看我對妳夠好了吧?」許洛薇扠腰道。

一般情況下,惡鬼都得先跟著目標一段時間再趁虛而入,才能成功發揮影響力。

「感恩啦!總之,薇薇,妳進步空間還很大。加油。」

我在許洛薇的漫天咒罵中進房,檢查鬧鐘,躺平拉好涼被蓋住肚子開始數羊,大概是許洛薇的附身工程影響,我終於不用每晚數快一萬隻羊才睡著了。

在那之後的兩個月,我繼續認真做著蛋行的工作,直到無預警被辭退為止。又要回到先前朝不保夕的日子,這段期間強裝出來的開朗一下子被擊潰了,離開蛋行後我已疲累不堪。

我過度高估了自己的體力,雖不知附身會對健康帶來何種負擔,總歸不會毫無影響,無業時睡眠不足還是能另找時間補眠,有工作後時間一到就得起床,我已習慣馬上進入備戰狀態,一鬆懈後隱隱覺得渾身到處不舒服。

其實許洛薇也和我差不多,我白天去工作,她不是在睡覺就是看電視發呆放空,每晚的附身練習也讓她精疲力竭。

乾咳了幾聲,喉嚨有些燥,推估這兩天就會演變成感冒症狀,我將老闆給的蛋掛在龍頭吊勾上,拿出手機查備忘錄,其實不用特意確認,我也知道那個日子來了。

明天就是許洛薇預言的災難日,我表面上不在乎,其實還是頗為介意。

看來時運到期這件事還是頗準的,我不就趕在今天失業了嗎?

乾脆柔道社那裡也暫時休息好了,我本來就不打算參加社團招生表演,正好把帶起社員士氣的機會讓給殺手學弟,趁這個機會,我容許自己奢侈點,結夏安居一陣子看看情況。

所幸許洛薇趕在期限前練好附身能力了,根據她的說法,只要全力以赴,估計還可以在我清醒時直接入侵,控制我的身體十分鐘左右。但我沒有任何記憶中斷的印象,不知她這個閾值哪來的?

當然,明天心燈一滅,她應該能奪取我的身體超過十分鐘了。我也不知道這在鬼魂裡算強還是弱,於是問她有無試著附別人的身?這是個不太道德的問題,但我認為有可能發生。許洛薇回答我沒有,理由還是那句老話,上陌生人的身很噁心。

照舊,我無法核實她的答案真假,選擇姑且相信。

我騎機車順著田間小路返程,此時傍晚五點半,天色還很亮,九月酷暑陽氣連許洛薇都扛不住,更別說其他孤魂野鬼,只要天黑前踏進大門都很安全,這個季節得到六點半夜幕才會完全籠罩。

溫暖的夕陽照在身上,像是鼓勵著我,狀況不佳的我放慢車速,時速不超過三十,現在我的任務就是平安回家。

又不是明天就會流落街頭,再者許洛薇也說要分擔老房子開銷,一個鬼都這麼有幹勁了,我豈能輸給她?這樣想過後情緒振奮了不少。

一隻花貓冷不防從田邊讓農機出入的水泥橋竄出來,朝我的前輪直衝,我嚇得將煞車扣到底,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只見車尾一甩,整個人連同機車的重量往旁邊傾倒。

常常聽見柔道受身在車禍被撞飛時保住當事者一命的奇蹟傳說,但我因為車速過慢反而沒能使出受身,而是滑出兩公尺後重心不穩被車子壓住腿趴倒在地。

倒地時頭側撞上柏油路,雖然有戴全罩式安全帽,我還是一陣暈眩,瞬間失去思考能力。手肘狠狠磕了一下,全身不聽使喚,我憑本能判斷沒有骨折,但身上好幾個地方火辣辣的疼,只能繼續倒著不動,靜待身體適應衝擊。

那隻貓朝我走來,太陽明明還沒下山,牠的瞳孔卻完全打開,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透著一股動物不該有的鬼祟氣息。

野貓用乾燥鼻頭頂了頂我的臉,我非但沒恢復力氣,反而愈來愈暈。

忽然想到某個遺漏細節,許洛薇和我重逢時是晚上十點,我們掙扎到家時是凌晨兩點,已經跨過一日,萬一她少算一天……

沒有萬一,這個天兵同居女鬼鐵定算錯日期!今天就是心燈熄滅之日,這時的我毫無防備。

算了,只能說命中注定,哪怕沒有許洛薇,我也會遇到這次的劫難,怪罪她的糊塗就太沒意思了。或許該感謝她,讓我在死前還和老朋友過了一段熱鬧生活。

一股混著血腥味的汙泥惡臭竄進鼻子,我徹底失去意識。

不知經過多久,我好像醒了,掛在一個搖搖晃晃的大袋子裡,雙腳懸空,虛浮不定的感覺讓人既心慌又寂寞,不知身在何方,彷彿過去的一切都是夢。

小時候愛畫畫的自己每次從補習班回來都要拿著畫紙向爸媽獻寶。

高中補習回來後飯桌上總是有一份我的飯菜,只要說一聲,平常捨不得花錢外食的父母總是會給零用錢讓我買愛吃的零食。曾幾何時他們不給我零用錢了,每次接到陌生的叔叔阿姨電話就迫不及待雙載騎著機車去賭博,我把電話藏起來也沒用。

去太平間辨識父母被火車撞得四分五裂的屍體。

去太平間辨識面目全非的許洛薇。

許家父母趕到之前,只有我和屍袋裡的她靜靜待在一起,我喉嚨裡塞著石頭,再怎麼用力就是哭不出來。

反正只剩我一個人了,為什麼不快點去死?死了還可以和爸媽團聚,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好像有人在下面叫我的名字,蘇晴艾、蘇晴艾一聲聲響個不停,原來我在上面嗎?

我到底在哪兒的上面?眼前一片模糊,彷彿剛睡醒張不開眼睛似,視野只剩下一條線。低頭望去,前面什麼也沒有。

我站在頂樓邊緣,四周充滿噬人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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