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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暮原 (2)

      收音機的事很快就敲定了,吳海桓很開心的樣子,大概隆原的老闆也很滿意吧?晚上他又陪著白苓到「隆原機動車」搬收音機,上回差不多把話題聊光了,往水東不長不短的路冷得有些尷尬,白苓一個不經心便問起關於沿山部落。

      「喔!那是蘭屏山脈靠近缽蘭省這一面的村子統稱,那裡住的人比較像外省的人,母語也跟我們不太一樣,最近暮塔平原這邊的人蠻流行去沿山部落度假,欣賞山景和吃烤肉之類的。」吳海桓說得平常,好像人人都該知道這些事,「小愛這回放假就是去那裡,妳有託她帶個皮帽或什麼回來嗎?」

      在吳海桓口中聽到那個名字,白苓縮了一下,還好黑暗中走在前頭的年輕人不可能發現,她輕聲回答:「我不知道,她一個人可能也不好帶太多東西。」

      「之前小愛回家的時候也幫大家帶了好多魚乾回來,都是她哥哥自己做的,雖然愛口茶坊本來就有常備魚乾,可是東北的魚感覺就是不一樣還是什麼的,總之大家都很喜歡!我想妳也用不著見外,小愛向來對所有人都很熱心。」

      白苓用力踢滾路面上零星的小石子,傷痕累累的老軍靴不介意多幾道白紋,她知道小愛對所有人都很熱心,也知道沒有人不喜歡小愛,縱使自己深深體會箇中原因,每一次聽到旁人讚美總是再度騷動她無法排解的渴求。

      但是她下定決心過,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吳海桓說了一些過去發生的趣事,有些跟小愛有關、有些沒有,白苓既不想知道有個年輕勤奮的男人知道遠比自己還多愛雲的事,又無法抗拒想要聽到她的念頭,在白苓的回應之下,吳海桓越說越是起勁,到了工廠還要白苓催促,才進庫房拿出收音機。

      白苓想自己必須要習慣,在蒙蔽內心的這種無以名之的東西散去之前,她只能習慣。

      日記又數了幾天,隨著那個日子接近,白苓漸漸不想逆流進城,在愛口的時間只讓她覺得難耐。

      她每晚轉著收音機的旋鈕,慢慢就熟悉了無名指河口收得到的每一個電台,上城除了空中那卡西和暮流之音外,還有省都廣播,沿海的人好像都聽有漁業氣象的汛聲,北方還有蘭原頻道,外省的電台也收得到幾個,就是音質差了點,東北夜風大概是這台收音機的極限,只有在無雲的夜晚才聽得清楚。她從來沒在喇叭中聽到壇山的口音。

      那一天,她送貨到鯨山島,隨著降落逐漸寬大的海峽對岸就是東北岬角,從鯨山島上只看到遠遠一灣黯淡的弧線,白天的海上只有往返半島與離島的客船,今天的班次已經過了,海面上空蕩蕩,白苓只望見浪線一波波湧來,沒辦法設想凌晨船火通明的樣子。

      來收貨的人晚了,白苓看海不膩,但回到暮塔平原熟悉的日落中,便覺心底懸了起來,她數算著夕陽偏斜的角度,在天色全黑之際趕到隘口。

      茶坊大門的方窗框出一抹綠色的人影,她在推門時把體重壓向門把,好穩住就要開始虛浮的腳步,然而在風鈴響起後,她便見到女侍回頭飛起的捲髮。

      「小楨。」白苓的笑容遲了幾秒才跟上招呼,但忙碌的新手女侍不停步地團團轉,大概也無暇注意,白苓望了一眼寫著菜單的黑板,然後逕自走向吧檯。

      「老闆,白菜滷肉絲和一碗白飯。」她為自己拉開椅子,「呃,再一瓶啤酒。」

      為什麼還是小楨呢?這個念頭在心裡轉了幾圈,白苓忽然明瞭不會有人度假回來當晚就來上班的,當下突然對這個人聲沸雜的茶坊有些厭倦,但是菜已經叫下去,肚子也確實在咕嚕咕嚕攪動,只要快快吃完就好,白苓可以很快的!但若是她來了呢?

      小楨把菜端上的時候,吳海桓走過來跟女侍討酒,他們眼神交會的時候,年輕人指了指角落圓桌,看起來他今天是跟工廠同事一起聚餐,白苓只認出常來的清哥。

      「以為小愛今天就會回來,帶了這麼一大桌人喝酒,讓小楨忙不過來了!」大概是等著啤酒的時間尷尬,吳海桓逕自說了起來,白苓沒有把視線從隆原的那群男人身上移開,因為不想讓吳海桓看到自己必然出現在臉上的惱怒。

      「總是要先休息再回來工作吧?」白苓壓低難以控制的聲音。

      「說的也是。」吳海桓很乾脆地改口,讓白苓有種空虛的勝利感,這時風鈴又響了,但她被身邊的男人遮住向門口的視線,直到年輕人開口招呼,她已經來不及慌張。

      「海桓,好久不見囉!」確實久了,何愛雲的笑容看起來竟然有點陌生,第一次看到她身上不是短褲和圍裙的樣子,她穿著淺灰色的單寧長褲,敞開的棕紅毛皮外套裡面還是慣常穿的白T-shirt。

      「白苓,哈囉!」少女的視線轉來,白苓在回應前猶豫,但連要猶豫什麼的理由都沒想到,小愛不以為意,或者說她的視線根本沒有在白苓身上停超過一秒,隨即抓住拿啤酒過來的小楨,小楨總是飄動的眼睛忽然安穩,白苓望著愛雲的背影和小楨明顯的欣喜,然後看小愛的手輕按在後輩肩頭的瞬間,新手女侍的緊繃霎時鬆下。

      「我先回去囉?」吳海桓把她的注意強制移開,白苓突然覺得有點感謝,點了頭之後埋首吃飯。

      等等馬上就回去,白苓下定決心,也許明天小愛穿上愛口茶坊的綠圍裙時,白苓就能以一直以來的態度對她,如同她已經決定不只一次的,不會用這種方式辜負一個女孩。

      盤子和碗很快就空了,她沒有看到小楨,所以直接跟老闆結帳,把狼籍留在吧檯,便走出茶坊。屋子外比方才更冷了,怪不得小愛要穿上皮毛外套,白苓認真想著她可以買一頂吳海桓說過的皮帽,以前媽媽織的那頂毛線帽跟其他冬衣被她留在空軍宿舍,現在大概不是被同袍分走就是當垃圾丟了。

      她停在大門外,沒有認真要舉腳前進,冠集飯店一樓大廳也通明著,但那裡的吧檯不知怎麼就是比不上愛口茶坊興隆?白苓一邊看著冠集空蕩蕩的玻璃落地窗,一邊思考自己在等著什麼?她還沒有決定答案,就被愛口大門的風鈴刺激回頭的反射。

      吳海桓沒有看到已經立在街中央的她,他隻身探出大街,馬上往屋子後拐,白苓身體愣住了,腦中卻馬上轉過自己來到缽蘭的第一個晚上,笑盈盈的何愛雲把她領上的房間,這棟木樓後面只有一間倉庫,和倉庫閣樓專屬愛雲加班休息的小房間,為什麼要去那裡呢?

      當下體內燃起的熱度讓她在寒夜中冒汗,像是情感存在的證明,她也僅僅以此證明──沒有傾訴對象的,只限於自己的證明──白苓的腦中轉過不下千百次小愛與那個人在一起的畫面,就像這幾個月來被小愛微笑的每個人,但每一次她都心知肚明這只是無意義地消磨愛情,她內心相信小愛與每個人都沒有瓜葛,只是自己需要灌注情感的目標,無論是以愛或恨的形式。

      然而這一次,更加赤裸的事實反倒讓她不能單純地對虛空發脾氣,這是切切實實地,有東西要消失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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