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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第七天十二小時五十分(ㄧ)

惡夢

 

堅硬、不染色、不沾油脂的特殊塑料材質,凸顯清一色雪白空間不染微塵的特質,歷久彌新的質感,不愧為新一代建材中之冠軍傑作。

室內播放新世紀交響樂家─放克尼之不朽作品「死亡進行曲」。此曲慷慨激昂之節奏,頗有鼓吹迎接死亡的隱意,令聽者心頭莫不浮現勇赴黃泉之急切感受。

一具具肩並肩、失去意識、體毛皆去除乾淨的赤裸男女,躺在輸送帶上,遠遠望去,肉感的柔嫩度與剛出生的嬰孩不相上下。

不停牽引人體往下掉落的滾動軸輪,前方以條狀黑色絲質布簾擋住視線,令人無從得知後方有什麼器械?而這具具人體又將遭遇什麼對待?

其實這些問題並不難解答!

從室內另一端自動傳送的掛勾下陳列的種種物品,答案不解自明。

那具具滾落輸送帶後的人體,遭遇了可支解其成各式各樣肉品的不知名機械。

所以這臺機器算是自動屠宰器吧?專屬人類的屠宰器!

從這具機器設置處,仰頭望去:大型玻璃窗後方,有幾位忙碌的「人」,分秒不停的在空中舞動雙手操作虛擬儀表板。他們彷彿為避免什麼致命的傳染病、又或怕接觸輻射般,穿戴彷似在無菌室內的防護衣:白色頭罩、衣褲、鞋子,從頭到腳包裹得密不透風。這些「人」有名稱嗎?這類「人」該稱其為什麼?「人類屠體分解技師」嗎?還是「殺人犯」?

後面那排排掛勾所懸吊的物品,堪稱是難見之奇景!

第一排掛勾懸吊的是人體連帶脂肪的皮膚;第二排則是各類肌肉,像是腓腸肌、比目魚肌、胸大肌、臀大肌;第三排則為帶骨的肌肉,像是肋骨肉、小排骨肉;第四排分別懸吊各類臟器,如心臟、腎臟、肺臟、肝臟;第五排懸掛灰白色的腦;第六排是白色壓克力盤中盛八分滿的血水,有些盤子裡的血,已經凝結為固體狀……不知情的人看見,還以為這些是屠宰完成,準備進入市場肉攤販賣的新鮮動物肉品。殊不知,這卻是屬於人體支解後的肉類製品。

已養成攝取動物肉品蛋白質的人類,是否吃得慣自己同胞的肉製品?

傳來連續槍響聲,朝該處望去,白色不透明的小房間大門微開,站在門縫朝裡看,只見一群不分男女、身上穿著擒龍隊與狡虎隊軍服的人類,被隱藏在天花板中的雷射槍掃射,鮮血、腦漿四處噴灑,使得雪白的牆壁、天花板斑斑駁駁。

中彈的人,猶如跳舞般不停扭動身軀,全身像是爛布似的,幾乎體無完膚!就算已經斷了氣、被子彈打成碎肉塊,那些雷射槍依舊瘋狂掃射,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為何總是夢見這樣的畫面?逼真的程度,猶如身歷其境、親眼目睹這些殘酷景象?

每次只要看過「蕬拉特」的簡介短片,那晚入睡後,就會出現這個令人怵目驚心的夢境,不論鏡頭角度、畫面、內容,所有一切幾乎完全相同!

這樣令人身心俱疲的惡夢,久而久之,總覺得其並非夢境,而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今天又得欣賞「蕬拉特」短片,多麼希望今晚入睡後,不要再做相同的惡夢了!

蕬拉特

無精打采、頹靡的站立著,雙手背在腰際,呼吸顯得既緩慢又細長。

「又做惡夢了?」耳邊被唇瓣吐出的熱氣熨燙,播音員般的悅耳聲音,用著僅有對方聽得見的音波傳送。

下意識地用手推開身邊的人,轉過頭,只見巧目盼兮的雙眸流露出憂慮神情,嘴角微揚、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

眼神流露驚恐神采,深怕簡短問話被他人聽聞,眼珠左右轉動觀察周遭,緊皺眉頭,再再確定無人注意時,才撇撇嘴,轉頭不理問話者,隨意挑間店鋪走進去選購商品。

不論有無勤務,每周第三日下午,即為「教育時間」。而播放的影片必為:「蕬拉特」的簡介短片。

這部短片的內容隨時更新,但大致不離有關「蕬拉特」其獨特優美之景緻與退役後可享用之種種好處。

全片使用虛擬實境的儀器播放。

故而欣賞此影片者,不僅能實際碰觸到夢寐以求的車子、設備齊全的房子,還可親自到各商家購買喜好的衣物、產品,輔以輕快、朗朗上口、歌頌「蕬拉特」的背景音樂,觀影者幾乎全被「蕬拉特」這個猶如天堂般的處所給吸引,紛紛投入虛擬的採購行動、提前享受退役後的物質慾望。

佯裝沒聽見剛剛在耳邊細聲的問話般,表情嚴肅、刻意走進店鋪購物前,邊用眼角餘光瞥瞥廣場中的幾人。

這幾位新來的隊友,似乎無法融入「蕬拉特」的歡樂氛圍裡,反而一臉驚嚇的呆立室內,面色慘白、全身顫抖的環顧虛擬實境的影片。

目光流轉之餘,凝神盯著商店內各式各樣的手錶,思緒緩緩飄回過去……

猶記得剛進基地,首次欣賞「蕬拉特」的簡介短片時,驀地發現兩位十歲的女生、八歲的男孩面露驚恐地看著影片,那時不解他們為何如此驚嚇,而影片令人嚮往的內容,使自己目不暇給,尚且顧不得與他們交談。怎料,隔天,他們竟無預警的離開,行蹤不明。就在那晚,令人煩擾的惡夢便開始入侵應是沉睡的時刻。

幾次想找人談論有關惡夢的事情,但,內心總感有股力量阻止即將脫口而出的問題。

既然無法開口詢問,只好細細觀察每次觀影時帶有驚恐表情的隊友們,是否會在隔天就行蹤不明?

果不出其然,凡露出驚恐表情者,隔天必定毫無理由的離開隊上,下落不明。

幾次觀察後的感想,私心覺得隊友離隊的事情,內幕並不單純,加上不停紀錄「凡是觀影時露出疑惑、驚恐表情」的隊友人數,短時間裡,就高達數十人。

如果再加上次、還有再上一次,兩位八歲女孩、十歲男孩在內,確定行蹤不明的總人數已達八十五人!如今,場上又有五人面露相同表情,足見,這五位隊友,隔天必定離隊。而他們下場為何?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人會想知道。

假若有人知道自己「看了影片後會做惡夢」這件事,那麼自己是否也將成為「下落不明的隊友」呢?

每每想起此事,心頭便有股莫名的驚懼感……

偏偏就有個好事者,老愛提起這件事!

「什麼夢啊?要不要說出來聽聽?」體溫隨著不停靠近的距離,漸漸傳過來,耳語般的問話,惹人心煩。

「沒什麼。」嘴角微揚,喬裝想購買眼前名牌手錶的模樣,態度認真地邊拿手錶把玩。

沉默在兩人間蔓延,商店內的物品,似乎勾不起問話者的興趣。

「格思,你的尖叫聲,我想不只我一人聽見唷!」問話的人語帶警示的低聲說。

「呵呵,這支錶真的很獨特。」把玩手錶的同時,想藉由話語轉移不安情緒。

「我不是你想像中那種膚淺無知的女生……」問話者語氣不滿的輕聲強調。

「珍妮,妳覺得這隻手錶漂亮嗎?」格思顧左右言他的將手錶送到面前,詢問她的意見。

「這時候,還談什麼錶……」珍妮輕撥開眼前作工精細的手錶,略為不滿的說。

格思冷不防地將她拉入懷中,薄唇貼在她耳邊、用極細微的聲音說:「不要在這裡問我有關夢境的內容。快點笑出聲來……」

珍妮的表情瞬間從疑惑變為嬌笑,推開格思說:「我不要你選的手錶,品味真是太差勁了。」

格思嘟嘟嘴,放下手錶,邊搖頭,兀自轉身離開商店。

珍妮收起笑容,望著格思背影,佇立一會兒,立刻尾隨其後離去。

原本令人愉快的音樂聲,驟然中斷,警示鈴突然大響,指令取代影片,直接呈現在觀影室中:「目標第十一區,殲滅對象,不明入侵者。」紅色字不停閃爍的縮小在角落,殲滅區域的立體地圖出現,一大片紅色的點,不停在螢幕上快速移動。

緊握腰際的雷射槍,收起微笑表情,格思大聲喊道:「殲滅行動開始,擒龍隊出發。」說完,帶頭跑出觀影室,朝入侵者的方位而去。

其他人尚未從「蕬拉特」的歡愉氣氛中回神,直到珍妮再次出聲喊道:「還愣在這裡做什麼?殲滅行動開始,擒龍隊出發。」

所有人這時才像剛從美夢中清醒過來般,表情嚴肅地陸續衝出門外,跟隨格思而去。

「是什麼樣的惡夢,困擾他呢?」珍妮邊想,腳步邊快速向前奔跑的離開觀影室,朝殲滅對象所在處前進。

品管專員

第一次親手抱他時,只不過是個皺巴巴的初生嬰孩。

病床上的大嫂面有倦容,但微笑中,卻漾著一抹初為人母的驕傲神采;大哥則是像得到新玩具的男孩般笑不攏嘴,使眼睛淹沒在眾多魚尾紋裡,一手環抱妻子,邊用聲音逗弄沉睡的嬰孩……

天倫之樂的美景,在男孩十二歲時被摧毀了!而我正是那位狼心狗肺、人神共憤的始作俑者。

倉皇逃亡後的隔天,親眼目睹兄嫂被公開處決的影片,這種無處懺悔的椎心痛楚,容不得任何解釋,更無法與外人道之。

與兄嫂淚眼相視的最後一面,就在處決影片公開播放的當下,而唯一的外甥,應該早已被送至那處不人道的地方等待死亡降臨!

惱悔牽連無辜兄嫂、外甥捲入自己無心之過,而公國與食品公司依舊屹立不搖。

這種傷痛,分分秒秒啃蝕自己的良知。未免更多人遭遇無辜慘死,故而我毅然投入「反公國」組織,哪怕粉身碎骨,也無怨無悔。

再過一天又一小時後,當初的嬰孩已滿十七歲!

十七歲!公民可以行使各種公民權。唯獨在「那裡」的人,只有一種下場。

不論如何,能見他一面的最後時限,就在一天一小時之後。若突襲行動能一舉成功,那麼公國的毀滅將如骨牌效應般,排山倒海的進行。

陷入沉思,完全不覺身後有人走近。

「換班時間到了,你去吃飯吧。」略微沙啞的女性聲音自身後發出。

防備心驀地生起,懷特佯裝聚精會神地凝視眼前不停上下躍動的立體指數。

儀態輕盈地坐入一旁的工作椅中,將其轉正後,目不斜視、舉起雙手、舞動十指,輸入名稱、密碼,嘴上說道:「下班吧。後續事情,由我接手。」面無表情,沙啞聲音自幾乎沒有開闔的唇瓣傳出。

懷特表情呆滯的輸入自己帳號、密碼,登出系統後,逕自從椅上起身,準備離開品管監控室。

「請您多吃肉品!尤其是公司所生產的新鮮肉品。根據員工每日身體各類維生素資料顯示,您身體內部的肉類蛋白質十分缺乏。」這位女性像是下達命令般說道。

「謝謝告知。」懷特面帶微笑回答,邊說,邊走出品管監控室。

這名女性等自動門關上後,特地調出懷特的基本資料,仔細研究。

離開品管監控室的懷特,收起笑容,嘴角垮了下來,內心暗自咒罵:「公司生產的新鮮肉品,哪裡是『人』該吃的肉品?只有不知情的人類,才會特地花大錢去買來吃。我呸!變態公司,連員工身體營養構成的成分都調查的如此仔細。看來,若不想辦法吞下一些令人作噁的肉,恐怕就會露出馬腳了。」努力維持面無表情的神態,緩步朝餐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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