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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男人三妻四妾有什麼大不了?只要兩邊住家有飯吃,性方面又得到滿足,那還有什麼問題?你說對不對?」計程車駛進瑪麗醫院停泊區時,司機以這句說話為今天晚上的討論作了個總結。

嚴格來說都算不上是什麼討論,因為從頭到尾Tony都沒給出過比較體面的反應來。喋喋不休的計程車司機,總愛在乘客最不希望受到打擾時發表他們的偉論。話題到底是怎樣開始,大概連這位大叔也不太記得了。

大部分時候,為了避免引起尷尬氣氛,即使再不感興趣的題目,Tony也會配合地寒暄上幾句,但今天晚上他並不處於能討論話題的心境。

較早前他接到一通電話。昨夜凌晨他一位好友Paco,從中環某金融中心15樓辦公室躍下,結束了39年的人生。現在,他正前往見好友最後一面。

與Paco在大學二年時候認識。旁人眼中,Paco永遠是個精力旺盛的陽光男孩。公共屋村長大的他,有著社會基層獨有的率直、勤奮、樂天知命。畢業後,Paco入職匯通金融。花了十年時間從投資顧問晉升到區域市場經理的位置。成就雖不算是十分顯赫,但他的故事,印證著堅忍與成就之間,某種必然的微妙關係。

按護士的指引沿著地上白色箭頭走,Tony來到了停屍間的門前。急速的腳步聲,引起了遠方幾個人的注視。其中一個身穿有收腰剪裁黑色西裝的男子,是Tony的另一位好友Joseph。Joseph與Paco一樣,是Tony大學二年時劍擊會的隊友。

收到Paco死訊的那一刻Tony曾經懷疑過,這會不會是Joseph的另一次爛把戲。他的質疑理據充分,Joseph性格上承繼了美籍母親風趣愛玩的天性。統計起來,這已經是Tony從他口中得悉Paco死訊的第三趟。

謊話無論有多爛、集合地點有多不合理,過往兩次Joseph終能成功把二人騙出來陪他喝酒。Tony很樂意被騙這第三次。

<B>金融才俊不堪壓力墮樓亡</B>

Tony所認識的Paco,從來跟”自殺”這兩個字搭不上邊。Paco從來是那麼精神奕奕,他把自己的情緒收藏得十分好。外表上看來,是個從來沒有煩惱的大男孩。沒能察覺到他的問題,身為朋友的Tony難免會自責。他倒記得幾年前某個晚上,酒吧中Joseph帶著幾分醉意,向剛晉升的Paco這樣告誡過。

「傳統的踏實型好男人。那不過是你心目中自己的理想型像。為演好這個角色,在不自不覺間,你已經給自己太大壓力了。所以嘛,偶爾要找我們吐吐苦水,或是像今晚一樣盡情釋放一下,知道嗎?」

Joseph往Tony那邊迎過去,輕輕握住Tony的手臂,把他引到一旁。Tony靠著牆,面向遠方兩張長凳上的三位女性。「她們三個還好嗎?」

「唔,大致平復下來了。」兩人一同朝遠方看去,長凳上年快七十的老人家是Paco的母親,Paco喜歡把稱作嬌姐。她哭紅了的雙眼一直只望著地上某點。握著剛接過Paco的皮夾,嬌姐對警務人員的講解,默默點頭表示明白。

Paco的未婚妻Kay,正坐在嬌姐旁邊。她與Paco四年的愛情長跑,已決定於明年某個風光明媚的下午走上終點,地點是峇里群島上那個玻璃教堂。她從來沒向任何人透露過,她畢生的夢想,就是個簡簡單單,等她回去的”家”。

另一長凳上比Paco年紀輕小十歲的妹妹,正無力虛弱地軟在椅背上,眼睛已閉上了一半。這是她人生第二次把力氣哭光的體驗。

Paco兩兄妹由母親一手養大。為報答年將七十的母親,Paco算是超額克盡了長子的責任。從投身社會那天起,家裏的大小開支,妹妹的進修經費,全部由他一力承擔。他很少會跟旁人提起自己的事情,所有煩惱一向都自己一個人扛,即使是枕邊人的Kay也很少聽到他吐苦水。

「Paco呢?」

「他們要點時間”整理”。」Joseph摸摸鼻子往長凳瞧過去,嘴角一貫自信的微笑已為這個場合而收起。

Tony點點頭,他意會到Joseph的意思。15樓並不是個能夠顧及墮樓者體面的高度。

「他們從Paco的辦公室抽屜中,找到了4克冰毒。」Joseph向Tony複述警察的話。「他們說有可能是服藥過量而墮樓。」

「不會吧。」從好好先生到癮君子這個轉變,不可能發生在他認識的Paco身上,硬要Tony相信的話,他寧願相信報章上說的”不堪壓力”。

「又可能是壓力導致濫藥吧,我們無法知道。」Joseph嘗試為這件無稽的事情找個合理原因。

沉默大概維持了五分鐘,仵工把盛著黑色帆布袋子的鐵床推出走廊。他從停屍間探頭出來的時候,那位警察給嚇得彈跳起來。警察拉拉帽子帶過尷尬表情,揚手示意眾人聚集過去。

眾人被安排站到一米以外的距離送別故人。鐵床上黑色帆布袋只開了個小洞,從外頭過去,只能窺看到Paco鼻子到左邊額角的部分。大概是仵工認為,這裏以外的地方,連Paco本人也不希望其他人看到。

一米外,茫茫凝視仵工徐徐閉上拉鏈。此刻,Kay只想著一件事。

快將七十的母親;還沒對象的妹妹;永遠無法讓人放心下來的冒失未婚妻;偷偷準備好的相識記念活動;已預訂的酒席;還沒供完的樓宇貸款;下週才播放結局的劇集......。

「是什麼讓你通通都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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