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小孩子的意見和大人的意志力相較之下，根本算不了什麼，即便他誠心盼望事情不要發展成這樣，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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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穎低頭喝著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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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邊坐著爸爸，右手邊坐著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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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穿著黑色的短袖T恤、黑色皮革的羽絨外套和一條普通的深藍色牛仔褲，手裡滑著手機，正在邊喝奶茶邊看新聞；媽媽則是全身上下包裏在一席黑色的毛呢大衣裡，剛從包包取出一本又黑又厚又重的筆記，點了一杯黑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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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像要參加喪禮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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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穎再低頭看看自己──黑毛帽、黑毛衣、牛仔褲和黑皮鞋──最後無言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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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戶政事務所大爆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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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抽的號碼要排將近兩百號才會輪到他們。聽裡頭一位等很久的阿婆說，今天正好是今年最後一個「好日子」，大家都搶著來登記結婚，過了今天就只能等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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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剛好？」他老爸搔搔頭，有點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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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了，一家三口只好先到附近的咖啡廳殺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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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證和印章帶了嗎？先拿出來放在我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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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穎的老媽這麼說，接著便把自己的印章和身份證先拿出來放在桌上。老爸看了，也就乖乖的把自己的身份證印章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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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穎不禁好奇的拿起爸媽的身份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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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正面寫著「布霓」，背面配偶欄寫著「柴序明」，另一張則恰恰相反……廢話，這是當然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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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原來身份證上會登記自己的爸爸、自己的媽媽和配偶的姓名，卻不會登記小孩的資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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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穎不禁感傷起來。小孩在大人的世界裡果然沒有任何地位，所以才會連身份證上都沒有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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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以後還要生活在一起，我們先把規則條件談一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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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霓將雙手交插抱在胸前，冷淡地說道：「我準備了一些資料，趁這段空檔剛好討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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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細心。」柴序明頭一歪，將臉頰靠抵用手肘撐起的手掌上。那張即便年過三十，仍有些孩子氣的俊臉上，升起一道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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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霓臉如寒霜，目光冷靜地凝視她眼前那本又黑又厚的筆記本，逐一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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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大致的內容就是他們雙方同意在柴穎上大學前，仍然共同生活，彼此維持室友的關係，合力扶養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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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都有權在外交往男女朋友，一般情況下，不可以帶回家裡，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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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非一般情況」則是指，倘若其中一方生命中出現可以互許終身的對象，並且帶回家裡，即代表雙方提前終止室友關係。有結婚對象的一方，需搬出目前共有的房子，並將房子的權利以當初購買的價錢除以二，優先由另外一方購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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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目前住的房子還在繳貸款，這房子一開始就是由他們夫妻倆共同出資，公平持有，輪流繳款，毫無疑問的各自擁有一半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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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居大不易，他們都沒有理由放掉既有的房子不住，跑到別的地方另外租屋。何況，他們都想盡力照顧小穎，儘可能讓他不受父母離異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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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一個人擁有了幸福，至少該讓另一個人擁有房子和平靜穩定的生活不是嗎？你應該不會有意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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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霓抬起一隻眉毛，等待他的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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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她以為先找到對象搬出家門的肯定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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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合理。」柴序明很有風度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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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霓接著冷冰冰地往下說：「水費、電費、瓦斯費、管理費、房貸等等支出公平各半。這些費用以前都是我處理的，以後我會每月整理帳務，掃描收據，向你攝影工作室的會計請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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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雜費的部份，則各自自理。我不會幫忙買你的衛生紙、洗衣精什麼的，也不會幫你買食物放在冰箱裡。有什麼需要，大家各自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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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養育小穎的費用，基本上也是平均對半。他的學費、雜費、我也會一一記帳交給你的會計過目。至於帶他出門吃吃喝喝的花費，買玩具、買奢侈品、買遊樂器，這我們各自埋單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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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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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是生活空間的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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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霓翻開筆記本的下一頁，行雲流水般細數：「主臥室和臥室裡的衛浴是我個人的領域，沒有我的同意，你不得擅入。廚房和餐廳算公共場所，必需一起維護，請你尊重我們大家共同生活的空間。至於小穎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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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霓抬起頭，討論至今第一次轉向柴穎，冷硬的黑眸終於漾出些許溫柔：「小穎已經不小了，可以自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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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柴穎放下身份證，朝媽媽比出一個ok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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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霓欣慰的微微笑，繼續回頭對柴序明說：「客廳、客衛和書房都是你的，你愛怎麼糟蹋我都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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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可以把整套沙發丟掉換成沙發床嗎？」柴序明突然感興趣的傾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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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你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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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柴序明聞言立刻握緊了拳頭，極度不合時宜的發出一計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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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可是在談離婚細節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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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穎和布霓同時譴責地狠瞪他一眼，太過份也太沒禮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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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細項，就是他們對柴穎的責任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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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一三五，我負責照顧小穎的課後生活，包括三餐和檢查功課。二四則交給你打理。星期六我們輪流休息，這周如果是你負責照顧小穎，下周就輪到我。星期天則交給小穎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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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霓再度迎向兒子，溫柔的解釋：「你可以要求我們一起陪你，去那裡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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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可以全家一起？去那裡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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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穎聽到這兒，黑白分明的眼睛終於放出光芒。「如果我提了點子，你們不肯配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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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不配合，除非有正當的理由，而且不配合的人要想出你可以接受的補償辦法，得到你的諒解。」布霓先是宣佈，繼而充滿挑戰地轉向柴序明──當然，除非柴穎爸爸一開始就對這條規矩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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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序明深思地捏著下巴，過了一會兒，終於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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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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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耶！好耶！太好了！」這下連柴穎也不禁大聲歡呼起來，逗得布霓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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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看來我們大家都很滿意，早知道就早點離婚，何必辛苦拖了那麼多年……」布霓端起早就冷掉的黑咖啡輕啜一口，最後分別朝兩人詢問道：「兩位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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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同時搖頭，接著柴序明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舉手。「呃，可是我怕我記不住那麼多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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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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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霓在心底暗罵一聲，面上依然淡定地表示：「我會把財務分配和生活公約整理成一份合約，請你逐項打勾簽名後，列印三份給你。一份請你留在辦公室存底，一份給你助理，一份擱在你放電視遊樂器的櫃子裡，請你務必當作『遊戲說明書』仔細的詳加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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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好貼心。」柴序明真心真意的由衷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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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霓冷嗤一聲，學他平時聳肩的樣子，滿不在乎的說道：「如果你不是丈夫而只是老闆，我也會覺得你不錯。」從那天爭吵結束後，沉澱了幾天，此時此刻再面對他，布霓已經完全提不起一絲火氣，有的只是像「冰」一樣的逼人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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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回到戶政事務所，仍然又等了近兩個鐘頭才輪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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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穎早就昏沉沉的睡倒在她腿上，叫號輪到他們時，柴序明小心將他抱起來，讓他趴睡在懷裡。布霓則取出包包裡備妥填好的資料，連同身份證和印章一起交給受理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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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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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換發新身份證時，柴序明冷不防突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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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霓臉色有些蒼白，緩緩別過臉，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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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二三十分鐘，離婚手續就完成了，他們各自取得自己的新身份證，柴序明抱起小穎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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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電梯時，布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想起應該把結婚戒指還給他才對，於是脫下左手無名指的白金指環送到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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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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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著也沒用，要是妳不想留就丟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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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我丟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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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霓點點頭，隨即走到窗邊，揚手將戒指拋出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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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戒指太小了，奮力丟出去之後，很快直接消失在蒼茫天空裡，連個影兒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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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倒是刮起一陣凜冽寒風，刮過她的臉頰，刺刺的，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忽然想起他們最初一開始的那一瞬間，也是有這麼一股冷冽的風往她臉上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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