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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一:復仇之人(1)

不同於外面的乾燥酷熱,在層層帷幕紗帳包圍下的空間,有著乾淨又清爽的空氣,加上藉由神石之力而建構而成的保護網,即使在艷陽殘酷的考驗下,宮殿依然舒適宜人。

面帶層層紗罩的少女,雙腳一絲不苟的盤坐著,眼神空洞的望著結界外黃沙滾滾。

即使在室內,她也沒卸下防風用的斗篷和層層厚重的外衣。

「等到夕陽西下,一切又是新的開始。」

這是一句古老的俗諺,黑夜的降臨意味大地生息的活躍,在這樣一年四季有十個月不下雨的情況下,白天的環境可想而知有多惡劣,毒辣的陽光和乾熱的強風根本不適合生物活動。

身著白袍的黝黑男子說著這句話,語氣十分玩味。

像是在期待什麼時機的到來,虔誠景仰之餘,卻有種嘲諷。

他繞過柱子步向少女端坐的高台。

雖說是高台,也只不過隆起半尺多的高度,足夠男子撩起散在香肩上的烏絲。

如同絲綢般柔順而濃密的頭髮,是麥納雅人評斷美女的標準,只要有著一頭份量十足的黑髮,就算長的再奇怪、舉止再粗鄙,仍有機會獲得男性的青睞。

高台邊緣墜的碎寶石有點刺眼,男子瞇著眼吻了吻手中的烏絲。

「該去準備了吧?我的殿下。」

他用成熟男人特有、充滿磁性的渾厚嗓音輕喚著對方,彷彿呼喚的是自己的枕邊愛人,而不是主人。

少女像個木頭一樣,充耳不聞。

男子有點懊惱的扯下她罩在最外層的綢緞,上面的珠子叮叮咚咚的響著,這招顯然見效了,少女有些驚慌的回頭。

那是一張小巧精緻的鵝蛋臉,翡翠綠的瞳孔和紅潤的薄唇。少女回頭的時候,柔順的黑髮擺動成好看的弧。就沙漠之子而言,略為淺色的小麥肌膚搭配上端正的五官,毫無疑問,她是個美女。

然而,翡翠綠的眼裡卻透露出恐懼。

「是不是該去為登基大典作準備了?慕卡希殿下。」

老鷹般銳利的眼緊盯著少女,他不打算移開他的視線,可以的話他希望那翡翠綠的美眸可以不要再逃避自己,然而也在無形間給少女遭成某種壓迫。

「我……我知道了。」

少女猛然抽回身體,那一綹烏絲也跟著滑出了男子的手。

***

麥納雅王國的首都.席貝卡斯,在太陽從日正中移動後,就開始聚集人潮。

一般來說,人們的工作和活動都是在凌晨或是傍晚的時候,因為白天的酷熱高溫,幾乎讓人受不了,而晚上驟降的溫度,也不適合外出。

在這裡沒有所謂的季節,因為白天時時刻刻都很炎熱,而夜晚時時刻刻都寒冷。

市集也是在傍晚才開始有交易活動。

位於席貝卡斯東側的最大市集,正散發著熱鬧的氣氛,人們都趁著一天中最舒適的這段時間外出活動。

「這麼說,就是在今晚舉行囉?」拿著深灰色容器的男子,稍稍拉下自己的面罩。衣裳外在裹上無數透氣布料,最外層罩著防風沙的大斗篷,連頭和臉部也層層裹起來,這是這些沙漠民族最常見的裝扮。

「對呀……真是讓人難以想像,幾個月前發生那麼可怕的事。」閒談的男人們聚集在石屋旁,手上拿著石頭做成的容器飲用,有些人的喝的是水,有些人喝的是果類的發酵製品。

他們沒什麼特別,就像是在席貝卡斯裡常見的平民。

「阿里特家族也真是太奸險了,前不久的祭神儀式還對著沙王效忠……不到幾個星期就叛變了。王儲好像都被他們殺光了吧?」

「不,似乎還留著一位,為了能夠控制狄耶的血脈。」

他們不是什麼多正義的子民,也不是什麼對王鞠躬盡瘁的烈士,他們只是普通而單純的平凡人,用著一點的良心去評斷先前的血腥政變。

「存活下來的是第三公主。她將在今晚登基成為沙后……不過充其量只是阿里特家族的傀儡而已。」其中一人感嘆著那位公主的命運。

其中一個男子的杯子險些翻倒,裡面的椰酒溢出了些許,椰子的清香瞬間散發在炎熱又乾燥的空氣中。

「喂!小哥,小心一點!」

「抱歉……。」從聲音可以察覺此人的實際年齡,似乎比外表更加稚嫩,推測大約十七八歲。

「其他狄耶的下落呢?聽說在政變時就失散了的樣子!」

「真的假的?那可是控制國家命脈的重要神石耶!!」

「據說阿里特家族的人,私下重金尋賞神石,只要有神石的消息,他們就會給你一大筆錢。」

市井小民用著輕鬆的口吻述說著政權的更迭,有人是憤恨不平的心態,有人是湊熱鬧的心態,也有人是帶著惋惜的心態。但人們的行為僅止於『述說』,對於他們來講,只要能安居樂業,有庇護的場所,能夠勉強在這荒蕪的沙漠中生活下去,他們就心滿意足了,統治者是誰,似乎不太重要。

但這種愜意的心態大概也只有居住在首都的席貝人才會有,邊境缺乏結界庇護,飽受風沙和野獸的少數民族,可是時時刻刻都想反抗。對他們而言,統治者是誰其實也不太重要,因為他們都要反抗。

從麥納雅建國以來,以席貝民族為正統的政權,席貝人向來就享有比較好的待遇,被允許住在比較安全舒適的地方,連首都席貝卡斯的命名之意就是『席貝人的住所』。

除此之外,席貝人無論在經商或是從政上都比其他民族有優勢,血統越是純正的席貝人,越是能獲得較高的地位和聲望。

麥納雅的相對安定和富饒,吸引了許多遊牧民族紛紛前來臣服,然而他們都只能居住在首都以外的邊疆地區,過著飢餓和危險的生活,而且少數民族間常常為了資源紛爭而大打出手,以致於居住在邊疆的人民長期以來都是處於顛沛流離。

「法雅娃,再來一杯椰酒!」一個中年男子爽朗的喊著,他舉起杯子的手布滿了皺紋和傷痕,這對沙漠中的男人們而言,是習以為常的事。

在頭巾之外垂著鬈髮的女孩,莫約十六歲,抱著一盆石碗,她接過男子的杯子,將其放進石碗中撈酒。

「大叔,已經續第三杯了耶!就算是椰酒也是會醉的啦!」

曜石製作的容器是沙漠中最好的保存容器,因其不容易被侵蝕,也不容易變質,因為比熱大的關係,保溫效果也不差,所以成為沙漠民族中最常用的器具。

「哈哈,放心吧!才這點酒就醉,怎麼能說是男人呢!!」

「是是是……。」

名為法雅娃的女孩嘆了口氣,因為這大叔在自家帳子喝醉已經不是一兩次了。有時候都是兄長和附近其他大人,把醉醺醺的大叔勸離的。

少女掩著臉面向即將西落的夕陽,「能夠在沙漠中喝醉,也只有住在首都的席貝人才能這麼奢侈了……。」她輕聲的感嘆著,用沒有人聽到的音量。

法雅娃和兄長莫里昂,在幾年前繼承了父母販賣酒水的帳子,這裡的人通稱酒水站。他們利用來自綠洲生長的瓜果釀製酒類和飲料販賣,也像政府申請販賣水的許可,小帳子的生意讓兩兄妹的生活過得還算不差。

看見兄長正在跟駱駝商人談論運送的價碼,法雅娃將盛滿椰酒的石碗放回原處,開始準備打烊的事宜。

今晚他們有筆大生意。

王宮的繼承大典,貴族們的飲品,有一部分是從這裡訂購。

在兄長向自己比了比手勢後,少女開始把帳子內一筒筒裝好的酒搬出來。

同樣也是曜石製作的酒桶,質輕密封程度又好,被視為最佳的運送容器。

「唷!這些也都是椰酒嗎?法雅娃。」一名結完帳即將離去的熟客問道。

「不只是椰酒唷!柑酒和葡酒也有,這些是今晚要運到皇宮的飲品。」

「嘖嘖……真羨慕那些貴族啊!瓜果類釀製的酒我也才喝過椰酒而已!」

「那是當然啊!椰酒是最廉價又最好釀製的酒類嘛!」法雅娃被大叔欣羨的表情逗笑了。

麥納雅的瓜果都來自首都的綠洲,不僅植株少,收成也很少,其釀製的飲品向來都是比較高價位的酒類,不過椰樹就是個例外,雖然它也需要足夠的水源才能生長,但產量比其他的瓜果要來的多,平常百姓也都喝的起。

「法雅娃,好了嗎?」同樣是鬈髮的黝黑少年走了過來。

少年有著十分結實的體格,捲捲的短髮上沒有任何遮蔽,倒是額前綁了一塊布條。

少女點點頭。

「已經都搬出來了,哥哥。」

確認自家的帳子沒有客人後,兩人小心的將酒一筒筒搬上駱駝拖曳的車帳內。

接著將石桌椅聚集起來,收起支撐棚子的長竿,麻纖維製成的大帳坍落,原是供人歇腳的酒水站就這樣打烊了。

裡面所有值錢的財物和釀酒,通通移到另外一組車帳上。

他們不怕別人來取走他們的地盤,因為在這裡插有政府許可的旗幟,代表他們的營業行為是受到政府保障的,任何人不得隨意侵占,政府保障的同時,他們也得支付相應的稅金和提供政府所需要的幫助。

像這樣的酒水站或是攤販,在席貝卡斯大約有五百多個。

由駱駝商人騎乘駱駝,兩兄妹坐在車帳的前方,他們載著今晚將點綴典禮的飲品往王宮出發。

「哥哥剛剛跟那個人談好久唷!是在殺價嗎?」

「也沒有啦……就談談價錢後閒聊了起來。」

莫里昂拉起了防風斗篷,也順便替妹妹套上斗篷。

「話說最近邊疆那帶很不平靜呢!薩布林族又起內鬨,所以大量的駱駝商人都不願往那運送貨品了。」

「內鬨?又是水權爭奪嗎?」法雅娃拉緊的斗篷,用領巾遮住了口鼻,避免風砂的入侵。

「大概吧……不過這次好像還包括領導人的紛爭,薩布林的大酋長被殺了。」莫里昂口裡雖然談著遙遠邊境發生的事情,但他的思緒正放在即將隱沒的太陽。

「好可憐啊……為什麼不讓狄耶的結界放的更遠呢?這樣邊境的人也可以享受到水之狄耶的恩惠了!」想到那些飽受戰亂,生活悽慘的人們,法雅娃不禁有點心痛。

或許是因為過世的母親有著薩布林族的血統,兩兄妹對於異族都抱持著友好的態度,這在席貝卡斯是十分少見的。

「這樣相對的,席貝卡斯的用水就會減少……水資源並不是可以無限取用的,再說席貝卡斯的人口那麼龐大,突然減少用水量的話,就換首都的民眾想要造反了。」莫里昂靜靜的向妹妹解釋現在這種無可奈何的局面。

水,是孕育生命的一切根本,是滋養萬物的泉源,是維持生命的最後底限。

以王宮前方的大湖泊為中心,將近百條的石造水渠遍佈席貝卡斯,大小長短不一。每個水渠的匯流處,必然會發展成市集或是聚落,凡有水渠流經的地方,畢有人類的蹤跡。

然而水並非是流遍整個王國的,水之狄耶控制的水只能在結界裡流動,而結界事實上也只有籠罩首都而已,換句話說,首都以外被稱為邊疆的地區,都是水資源十分缺乏的地方。

能使用的水就是這麼多,再分下去就怕連首都的運作都會有困難。

「而且現在要擴大結界也沒有辦法……畢竟四種神石中就有兩個已經遺失啦!」

「說的也是呢!沒有全部的神石是無法移動結界的。」

襯著即將變暗的天空,兄妹兩都感受到溫度正在急遽下降,典型的沙漠天氣,法雅娃又裹了一層布在肩上。

兩人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企圖打發前往王宮的漫長路途。

喀啷!

然而兩兄妹誰都沒注意到車帳後方傳來的聲音。

那是金屬撞擊的聲音。

青年的刀鞘上,有著剛剛打翻的椰酒香氣。

匍伏在後方的車帳,他忍受了輪子在展輾過沙地上的沙塵。

冷漠的異色瞳,只剩下濃濃的殺意。

一碧一藍的眼倒映在彎刀光亮的刀面上。

無盡的痛苦和殺意化成無法澆息的復仇之火,化成了整個沙漠黑夜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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