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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4)

 

一名穿著白色中山裝的長辮男人站在校門口噴水池畔動也不動,過往學生竊竊私語。

 

司徒燭華毫不在意引起騷動,校門本身就是陣法開口,他存身觀想這套陣法,神識立刻被拖進水深及踝的幻境,眼前只剩下陰暗的天空以及一座巨大黑石聳立。

 

如果是雙方鬥法,這時敵人早就派出神兵神將,但司徒燭華感覺他走進了一片既無兵將也無人煙的空曠戰場。

 

坎位,水卦,進退兩難,休兵之象,卻隱含著殺氣騰騰的鬥爭張力,門戶大開,並未限制任何人或非人進出,方方正正的建築物排出象徵天地宇宙的河圖洛書,使校內陰陽氣場自成一區,儼然一個封閉的小世界。

 

這是警告,校區很新,設計這所校園的人恐怕不是泛泛之輩,暗示不管妖魔鬼怪或道士都少在這裡惹事生非,有點網開一面的中立味道,很適合北區的複雜生態,剛柔並濟。

 

當初門派內的大人就是認為中理大學在興建三峽新校區時請了高人指點,才放心讓從小在臺東鄉下長大的天心五傑就讀,就是怕他們剛學會皮毛就開始惹事生非。

 

瞧這固若金湯的風水陣,白刷刷的明亮教室,走廊照明還是聲控的,想編點像樣的鬼故事還不容易哩!總之上大學就是要乖乖讀書!

 

現在司徒燭華實際來會這處校區,也覺得按照這套編制,校內應該不易鬧鬼,或者說業力不深的人魂也很難被目擊,甚至功力低微的修道人想見鬼都不容易,彼此相安無事。

 

若真有殭屍,還是數量龐大的黑家人藏身於此,不會是後來衝撞這套風水陣,更有可能他們參與了建築設計好掩蔽自身形跡。

 

那樣的話,黑家的勢力可能早已伸入校方高層與本地政府。

 

司徒燭華在踏進這片暗潮流動的校區前這樣想,倘若證明黑家殭屍就在其中,當務之急還是通知本地大型道門預作準備,然後及早撤出那幾個過於熱心的小孩子。

 

一陣陰風打斷觀想,司徒燭華猛然張眼,四周雪白陽光亮得刺目,頭頂卻降下涼意,他低頭看,一個綁著側馬尾的女孩正站在旁邊替他撐傘,表情有點擔心。

 

原來是她為他撐傘,恰好又有陣風吹來,一瞬他竟覺得有股寒意。

 

「你還好吧?是不是中暑了?」韻真看他在校門口站了很久,忍不住走過去關切。

 

「司徒燭華博士?」

 

「妳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他有些訝異,但沒表現出來。

 

「系辦學弟說你很好認,今天會到學校來,我是學校安排協助你的助手沈韻真,不好意思讓你一個人來到中理大學,本來我還以為要去機場接機。」沒想到司徒燭華早就抵達臺北,連房子都自已找好了,真不愧是打算遊歷觀光的獨立外國人,而且如情報所言超級好認。

 

「我不知道會有助手,不好意思沒跟妳聯絡,沈小姐。」他以點頭代替握手。

 

「叫我韻真就好了,博士看起來比我想像中要年輕,剛開始我還怕認錯人。」韻真決定按司徒燭華的學歷稱呼他,看起來真不像四十三歲,是住在高緯度地區代謝比較慢?他若換件T恤要冒充助教或博士生也不成問題。

 

沒和她握手是把韻真當成晚輩嗎?總不可能是擔心男女授受不親?不過韻真早就習慣各國學者的無數怪癖,幾百年來她也遊學五大洲了。

 

她熟練地裝出大學年輕女孩的開朗熱心,問候司徒燭華一路旅程瑣事。

 

兩人寒暄過後已建立接下來一段時間互相合作的默契。

 

還好他沒一上來就跟韻真說英語,韻真不喜歡ABC,雖然她會十國外語也不想嘰哩咕嚕,司徒燭華中文口音帶著點ㄏㄈ不分的湖南腔,聽著有點親切。

 

會穿中山裝是外國人的幽默還是懷舊風?韻真也聽說有洋人喜歡蒐集臺灣啤酒罐,別人的興趣還是別管太多。

 

「對了,你剛剛怎麼站在校門口不進來呢?」韻真好奇的問。

 

司徒燭華頓了頓。

 

「我在想,這間學校真是又新又整齊。」

 

「可不是嗎?都蓋第五年了學生還是很少。」韻真跟著附和。

 

太不安分的外來者大概很難待下去。司徒燭華默思。

 

接著他們又聊起專業話題。

 

「妳學士論文作的是『太陰煉形』的專題?為何選這個?」司徒燭華被挑起一點興趣。

 

「我偶然發現這項傳說很有趣,資料卻非常稀少,傳說道教有種法術將死者埋在地下,死者頭髮指甲變長,屍體栩栩如生,久而久之得道。聽起來像是殭屍,而且假使這樣能成仙,聽起來似乎太便宜了。」

 

「同感。」

 

「因此我好奇有無類似傳說或背後象徵的意義,人對長生的渴望甚至不惜害死自己。不過也有一種說法,太陰煉形指的是女子修道的祕訣,和月亮有關,我認為這聽起來也很像中國版的魔女崇拜。」韻真興沖沖地說,不知怎地她覺得司徒燭華聊得來,也許是他的中山裝和辮子太不可思議。

 

「原來如此,我倒沒想過這部分。」司徒燭華輕輕點頭,覺得這個大學女生有股單純的學術熱情,重回塵世沒他想像中的煩悶。

 

「妳相信殭屍存在嗎?」他若有所思問。

 

「世界這麼大,也許某個地方有,話說回來,我們學校也有人傳說有殭屍出沒呢!」韻真抿住粉唇看著他,微微忍笑。

 

敢拿自已的真面目開玩笑,當然是他們黑家人擁有不會輕易露餡的祕訣,他們是魂魄完整的殭屍,因黑太爺在身上親筆書劃的定魂符得以修煉對抗日光,完全封鎖屍氣,還有變化外表的妖力,再透過勤練吐納平常可以裝得和生人一模一樣。

 

平常大白天當然還是盡量躲在室內陰暗處才好,但身為幹部要帶頭示範,自我磨練,因此韻真自我要求作息同常人,站在陽光下雖然不舒服,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再佩幾個防道士探測的符,行事低調融入人群,現在比韻真他們還要死氣沉沉的生人到處都是,隨便一個路人攜帶的冤親債主怨氣就能壓過她身上少許的違和感,人鬼比例懸殊,難得遇到一兩個修行者通常也是視若無睹,和尚偶爾還會唸唸經,沒啥妨礙。

 

殭屍沒有陰陽眼,韻真當然看不見鬼魂,她和活人一樣討厭無形界的存在,能夠抓在手裡痛毆的東西才有實感。重開天眼需要苦練,殭屍修煉必須吃人採補,就算是獵物通常是該判死刑的惡棍,韻真還是覺得目前的實力就夠用了,可以的話能免則免。

 

「你呢?信嗎?」

 

「和妳一樣,我相信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司徒燭華略帶保留道。

 

「妳沒流汗,還好嗎?」

 

「你也沒怎麼出汗,小心臺灣的毒太陽。我體質很容易中暑,所以咱們還是快進冷氣房吧!」韻真四兩撥千斤應付過去。

 

他包得比韻真還密哩!但韻真剛接近時卻默默嚇了一跳,司徒燭華一瞬讓她想到躍出溪水的銀魚,像針一般潔淨的冷意。

 

很可愛的小朋友。

 

而且他有點像韻真敬畏的那個人,黑家首領,他們敬稱太爺的天才殭屍道士,韻真也說不出是哪兒像,也許是氣質,也許是他和太爺一樣昂然立於日光下的身影,也許是他們都喜歡穿很招搖的古裝?

 

基於這種乾淨的好感,韻真已決定要好好招待並保護司徒燭華,其實人類也是很危險的。

 

兩人經過校內柏油路,走上覆滿樹蔭的草皮小徑,前方傳來吵鬧聲,司徒燭華與韻真對看一眼,決定趨前一探究竟。

 

「怎麼回事?星平,你跟中文系的人吵架?」韻真問因傷昏迷休學一年的學弟,原本他們應該同屆,他的程度好到聽碩士班的課也不成問題。

 

「妳是他的學姊嗎?拜託你們歷史系管好自己的人,他一直干擾我們的社團活動!」一個外系學生這樣抗議。

 

「什麼社團活動?」韻真疑惑地問,不過她天生一副鄰家女孩的親善模樣,原本氣呼呼的中文系學生緩了緩,朝韻真抱怨起來。

 

三年前發生死人和集體失蹤事件的夜教意外,正逢新校區落成不久,許多建築物閒置,校方決定立刻將歷史系遷入新校區,一來是早有此計畫,二來也是淡化這起詭譎意外造成的形象傷害,頗有點重起爐灶的意思。

 

原本和黑家人一起遷入新校區就讀法律的韻真也在師尊授意下轉進歷史系,時逢歷史系人數減少,成為黑家人低調佔位的不二選擇,韻真則負責協調掩護和她同系所的師弟妹。

 

因此韻真並未和宋星平同班過,不過對這個悲劇人物也算久仰大名,當年參與致命夜教的還有中文系,他復學後不只積極干預本系學生參加夜教,也同樣特別針對中文系的學生,恐怕就是這一份愧疚所致。

 

「我們超心理學社正在作一份都市傳說調查,聽說三峽附近的廢工廠有殭屍出沒,打算去證實一下,想也知道是騙人的,不過常聽說鬧鬼,殭屍倒是比較少見。」那名社團幹部環胸不客氣道。

 

「最近我們這邊倒是一天到晚聽見殭屍作祟的故事,到底是誰在傳說?」韻真也很頭痛。

 

「學姊也想知道謠言的真相吧?所以你們不覺得實際調查闢謠以後,這種莫名其妙的傳聞就會安靜下來,再說現在中文系跟歷史系也沒什麼瓜葛了。」連校區都不一樣。

 

「我想請問,去廢工廠調查有得到校方和業主同意嗎?再怎麼說也是別人的產業?你們應該是準備晚上去吧?」韻真笑瞇瞇地反詰。

 

幹部眼神飄移,韻真知道她打到對方弱點了。

 

宋星平在一旁冷笑,表示他絕對會打電話跟學校告密。

 

「總之現在先不急著談這件事,星平,你不是還要跟老師討論論文題目?」韻真也未否定超心理社的代表,而是讓雙方各退一步。

 

司徒燭華看向那名容色出眾的青年,對方也發現他這個外人,回敬警戒的目光,望著沈韻真的表情卻相當溫和,顯然很相信她。

 

宋星平和韻真對話幾句後不再僵持,中文系的學生也走了,韻真則繼續原訂計劃,帶領司徒燭華參觀系館,討論講座內容。

 

才踏進這所學校就碰到靈異事件爭論,說是巧合也過於快速,但司徒燭華已經吩咐天心派小子們稍安勿躁,加上他們還相當謹慎地幫司徒燭華維護他的修道者身分,司徒燭華自然認為這些孩子懂得審度時勢。

 

司徒燭華始料未及的是天心五傑早已報名超心理學社的廢工廠調查行動,為的就是任何跟殭屍扯得上邊的線索,而剛剛的對決非但沒打消超心理學社社員們的執念,反而使對方心生警惕,決定將計畫提前在今晚進行,好讓阻撓者措手不及。

 

王大德和其他人討論後決定先不動用法術,而是混在一般學生裡搜集情報,特別是喜歡以科學原理解釋靈異事件的超心理學社,這樣就不會打草驚蛇了。

 

習慣安步當車的資深道士忽略了他和現代年輕人關於「從長計議」的代溝已經大到可以讓遊覽車掉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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