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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暖夏 05

暖夏   05

05

「不需要離別的愛?」狗骨頭睜大了雙眼,有些懷疑自己耳朵裡聽到的話,她搔搔腦袋,想了又想,問:「會有這種愛嗎?」

「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可美說話時,心裡實在頗沒好氣,機車騎了兩三個小時後,她以為自己已經離開台北夠遠了,但也不知為什麼,可能是台灣真的很小,或者命運之神老愛開人玩笑,從永安漁港離開後,天色愈來愈晚,海風漸冷,雖然騎在路燈照明很差的濱海公路上,心裡有點毛,但一想到自己正遠離背後那個世界愈來愈遠,她就咬著牙地勇氣倍增,距離台北已經百餘公里,就在她抵達新竹市區,剛越過頭前溪橋,正在考慮是否要往右轉,去夜探聽說海鮮非常有名的南寮漁港,或往左進入新竹市區瞧瞧時,手機又再度響起,這一回是狗骨頭打來的。

剛上國中時,可美本來一個朋友也沒有,獨自坐在座位上,眼看著同學們開始交頭接耳去認識彼此,從小就在父母的保護與監控中長大,可美幾乎沒有需要自己去認識環境的機會,這種時候更不曉得該怎麼跟人搭訕才好。課上到中午,老師要班上同學們互相熟悉,叫大家圍圈而坐,一起吃飯,可美愣在原地,根本沒人可找,正徬徨無措時,是王漢威先跟她開口,邀請她同桌吃飯,而當時坐在王漢威隔壁的就是狗骨頭。從那時候起,可美認定的朋友就只有這他們,後來不管是在大陸唸高中,或者回台灣再讀大學,除了前男友之外,儘管可美也參加了社團活動,認識了不少人,但卻再沒有能跟他們二人一樣交心的朋友。

 

 

在那通電話中,狗骨頭說她被王漢威整整騷擾了一個下午,把她原本欣賞著滿山景致的好心情都打散了,結果匆匆忙忙地喝完下午茶,立刻趕下山來。滿臉憂心的表情,狗骨頭說起話來有些顛三倒四,拼湊了好半天也沒個完整輪廓,最後是陪在她身邊的男人開口解釋,這才讓可美恍然大悟。原來這對一起出遊的小情侶本來已經到了新竹山區的一處什麼農場去玩耍了,看些漂亮的植物,欣賞山野風光,就在一頓豐盛的土雞大餐剛端上來時,王漢威非常雞婆地打了電話來,叫這根狗骨頭無論如何要找到可美,並且最好是能把人也給勸回去。「幸好我們在新竹就攔截到妳了,否則妳要是繼續往南騎下去,那可真是天高皇帝遠,誰也鞭長莫及了。」那個男人一臉斯文,他是狗骨頭的情人。手一攤,交待完畢,很乖地就躲到旁邊去了,只留下兩個女人在便利店的用餐區裡。

「這種細節有必要交代得這麼清楚嗎?浪費時間嘛,真的是。」瞪了男朋友一眼,狗骨頭說:「雖然我也不知道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什麼不需要離別的愛,但我覺得就算真的有,也絕對不是妳騎車在路上跑來跑去就能遇得到的,對吧?」

「不然難道我要在自家客廳裡等,等它從天花板上掉下來?」可美苦笑。

「妳騎車環島繞一圈,只怕撞到阿貓阿狗的機率也比較高。」狗骨頭跟她男友一樣,都很喜歡那個攤手的動作,她說:「而且妳瞧瞧自己這德行,包得密不透風,哪個男人會願意給妳愛?」

這話讓可美一愕,有點褪的粉紅色風衣,加上安全帽、口罩,還有一雙髒髒舊舊的手套,下半身只有牛仔褲跟球鞋,確實不像什麼淑女該有的模樣,自己只求旅行方便,並不曾考慮過美觀問題,這當下忍不住也笑了出來,但她對狗骨頭說,這一份不知道遠在何方的愛,其實並不見得非得是愛情不可,她想要的只是一種或可名之為愛的感覺。

「妳這樣一說,我就更搞不懂了。」於是狗骨頭又疑惑了,想了又想,她說:「不然這樣吧,今晚我們已經預訂了飯店,就在新竹市區,那裡人來人往地很熱鬧,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我們好多年沒一起逛街了對不對?妳可以好好跟我解釋一下,到底妳所謂的『愛』是怎麼一回事,晚上也可以跟我睡一起,咱們好好促膝長談一下,討論一下那個『愛』到底應該是怎麼回事,再不然,妳想逛晚一點也可以,街上那麼多人,說不定哪個路上的帥哥就有妳要的那種愛?」

「我跟妳混整晚,那妳男友怎麼辦?」

「我不介意今晚讓他睡在網咖裡。」狗骨頭大聲地笑著。

笑聲中,可美還是揮了揮手,這並非她接了狗骨頭那通電話的本意,也不在她旅行的打算中,聊著天,知道眼前這個傻丫頭已經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即將榮任一家鞋業公司的門市店長之職,雖然遠了點,要在宜蘭上班,但那總是不錯的工作機會。

「好像你們都有不錯的發展。」可美說,「妳要去宜蘭上班,王胖子要去南部唸研究所。」

 

 

這家西濱公路上的便利商店很大,貨架上有齊全商品,一邊還設置了寬敞的飲食區,從這角度看過去,窗外不斷有往返車流,店內經常有顧客走動,可美看著看著,忍不住說:「妳有沒有覺得,每個人好像都有著自己的方向與目的,知道自己要些什麼,大家都走在自己的軌道上,上演著自己的故事,只有我,像孤魂野鬼一樣,連該飄往哪裡都不曉得。」

「那只是妳的戲碼還沒開演而已。」狗骨頭說著,忽然一擊掌,像是領悟到什麼一樣,煞有其事地問:「妳眼睛是不是不太好?」

「眼睛?」

「我猜妳一定是生病了。」她說:「也許妳得了一種病,因為這個病的緣故,才讓妳變得跟人群疏遠,甚至找不到愛。」

「妳確定這是眼睛的病症,而不是心理方面的?」可美知道這個老朋友經常有些出人意表的言論與奇想,但不曉得她何時也變得會看診了。

「一定是。」狗骨頭說:「所以妳站在人多的地方才會反而看不見愛,人愈多、離妳愈近,妳就愈感到疏離跟陌生,是不是覺得那些跟你擦肩而過的路人,每個表情都很模糊?是不是妳眼裡看出去,那些人都跟影子沒啥差別?對吧?是不是這樣?」

「是沒錯。」可美點頭。

「這就是了。」狗骨頭非常認真地說:「這就是『愛情老花眼』的具體病徵。」

「什麼?」可美皺眉。

「站高一點、遠一點,我看妳也別跟無頭蒼蠅一樣,騎著機車到處亂轉了,找個高一點的山頭,站上去看看,搞不好妳就會看清楚了。」

「是這樣的嗎?」哭笑不得,可美非常後悔自己怎會相信這笨蛋口中說出來的話。

「人家不是常常說嗎?晚上睡覺時把枕頭墊高一點,就可以想得清楚一點,同樣的意思嘛,妳站高一點,搞不好就看得清楚點。」

「我看……你們還是玩得開心點吧,至於我,我趕時間。」可美搖搖頭,有種欲哭無淚的荒唐心境,她站起身來,「我會聽妳的話,好好考慮這個建議的,等哪天我上山去瞧瞧,要是真瞧見了什麼再跟妳說,好嗎?乖唷。」說著,拍拍狗骨頭的肩膀。

 

 

如果能跟好久不見的老朋友一起徹夜長聊,似乎也是一種旅程中不錯的消遣,沒有特別的約定,在各自的旅途中卻能同時處在同一個城市裡,這不也是種難得的緣分?或許可以聊聊當年、聊聊現在,也聊聊未來。只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因為彼此的旅行目的不同,狗骨頭這一趟跟男友同行,他們有自己的甜蜜故事要上演,也應該珍惜旅行中每一吋美好時光。至於她夏可美,最適合的過夜方式大概就像現在這樣,說是放浪形骸似乎還浪漫了點,說穿了跟流浪狗沒多大差別。她本來窩在火車站裡,帶點古風的新竹車站並不算寬敞舒適,但總算是個有燈光的室內空間,只是她在椅子上打盹片刻後就被接二連三地打擾,有警察過來關切,有遊民問她放在腳邊的已經快喝完的飲料空瓶可不可以相讓,甚至還有一群吃飽撐著不回家睡覺的年輕人大聲嘈雜,可美閉著眼睛裝睡時還聽到他們竊竊私語著要不要來搭訕的無聊話。

於是她走出車站,過了馬路,就在站前一個階梯下凹型的大廣場邊,坐在那兒,可美仰頭上望,凌晨時分的街頭雖然安靜,但週遭的霓虹卻依然遮蔽夜空,她看著看著,實在不認為在一片昏黃燈光掩映的顏色中還能瞧見什麼星星。或許狗骨頭說得也對,站得高一點,也許就能看得清楚一點。她摸摸自己的臉,輕揉幾下眼皮,愛情老花眼?虧她想得出來這怪名詞。儘管夜深,但並不寒冷,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獨自一人半夜時分還在異鄉的路邊留連,也不是缺錢住宿,但既然都出門了,難道還需要貪戀那一張床的溫度?以前曾和男友相偕出遊過幾次,她習慣了身邊隨時有個伴侶的滋味,總以為只要有個對的人在身邊,不管去到哪裡,看見的一切都是美好與幸福,但現在不同了,她告訴自己,要開始試著習慣,也要趁著這種孤獨的時候,好好審視一下內心,當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人才會學著自我對話。在那當下,晚風徐徐中,她靠著階梯邊慢慢有了睡意,可美的雙手縮在衣袋裡,左手抓著防狼噴霧器,右手則握著小刀的刀柄。

 

 

這一夜她似乎有夢,但卻又夢得模模糊糊,一點具體的形象或記憶也沒有,隱約裡好像去到了某個非常遙遠的地方,有人說夢境都是黑白的,但她卻在朦朧裡看到了五顏六色,彩虹般不斷飛掠,而自己像是站在一座高峰上,在飄渺山嵐包圍的環境裡,有歌聲,有腳步聲,還有幾下鳥啼,她像是踏下了一段好長的階梯,要朝著一個地方走去,但那是哪裡呢?那兒會有黛青色的山巒綿亙,有雲海籠罩,只是當她想睜開眼睛來看得更仔細時,偏偏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把這個夢給拍醒。

穿著貼上反光條的背心,頭上戴著斗笠,還用毛巾包覆住口鼻,只露出一點額頭上的黝黑皮膚與皺紋,老婦人一隻手上抓著掃把,一隻手連拍了可美幾下,問她是不是喝醉了或身體不舒服,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睡覺。

「不好意思。」有點羞赧,可美側倚著階梯睡著,嘴角邊感覺濕黏,還有點口水的痕跡。她趕緊站起身來,讓到一邊,讓老婦人繼續打掃,抬頭可見天色已經漸亮,廣場周圍有好幾名清潔人員正在工作中。

「年輕人沒事不要這樣一整晚都在外面亂跑,也不想想父母會擔心。」那個老婦人搖頭嘆氣,掃著地時還自顧自地嘮叨,說這社會治安會變壞,就是因為年輕人不學好云云。

 

 

可美有些無奈,她本來想將夢境中的世界看得更清楚些,沒想到竟被叫醒,而醒來後還得代表所有弄壞治安的年輕人被嘮叨好幾句。搖晃幾下腦袋,勉強打起精神,在街邊吃過早餐。坐上機車,時間才剛清晨六點,天色雖亮,但週遭還裹著一層薄薄的白霧,稍微透著點涼。可美望著這界於清楚與模糊間的風景,她很喜歡這種氛圍,只是看著卻也難免惆悵,原來想看見美好的景致,代價卻是這種近乎放逐式的旅程,而更淒涼的是她連一個可以在身邊一同分享的人都沒有。這種時間不方便打給狗骨頭,要是撥回台北去找王漢威,大概也只會被他罵髒話吧?

發動機車,引擎聲低鳴。沿途店家都還沒開張,這時間狗骨頭跟她男友在飯店中應該也好夢正酣,可美一個人已經啟程,沒戴上口罩,有涼風拂面,她順著指標前進,很快就接上省道台一線,昨晚在便利店裡,她隨手翻過未封膜包裝的旅遊書,大約察知一下路線,倘若按照狗骨頭的餿主意要往山裡去的話,那就不能再沿濱海公路前行,她必須轉向靠近山的這一邊,改走台三線或台一線的省道繼續往南。

這是一趟新奇的旅程,一定會是。可美心想,總不會更往南去之後還會遇到哪個自己認識的朋友了吧?但接下來還有什麼呢?如果新竹的這一夜算是分水嶺的話,那麼,一早醒來後,她已經把所有熟悉的一切都留在反方向的這一邊了,接下來是否能再有新的故事呢?機車還在市區裡,車速並不快,可美一邊騎著車,一邊想。

 

 

清晨的薄霧漸散,順著省道標誌,機車始終保持著平緩的速度,這中途她停下來休息過一次,在路邊附設盥洗室的便利店裡上過廁所,同時也補充了一點水與食物,當機車騎到大甲時,剛好是中午時分。大甲應該算台中了吧?但接下來呢?是不是到了中部之後就應該轉個方向了?否則台一線更往南去,會不會騎著騎著就騎到墾丁去了?

在加油站,打開油箱蓋,趁著加油時,她問問那兒的員工,想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走,但那加油員的一個反問卻讓可美啞口無言,他說:「要往有山的地方去,那很簡單呀,妳隨便騎也遇得到山,但問題是妳想去哪座山?大甲這裡最有名的就是鐵砧山,可是海拔只有兩百三十多公尺,如果那也算得上是山的話,那簡單了,妳順著這條路一直騎過去就到了。怎麼樣,那是妳要的山嗎?」

這話讓她傻了好半天,一時間茫然,說是想在這趟路上尋找一份再不會有離別的愛,但那該怎麼找?一路上,除了狗骨頭之外,她遇到過清潔隊員、加油站職員,還有路邊攤販、便利商店員工,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與她有所接觸,但那接觸何其表面又何其膚淺,他們不會將自己的故事告訴她,也註定了不會成為她故事中的一部分,如果照這樣下去,即便環島一圈回來,她也一樣遇不到什麼愛吧?

「如果我想往很高的山的方向去,比如合歡山或什麼山的,請問我該怎麼走?」搜尋了一下腦袋,可美發現自己能想得起來的高山名稱居然只有合歡山,對此她又懊惱不已。

「那妳應該往南投去。」那個員工收了錢,把發票列印出來,交到可美手上時,說:「待會妳到清水之後,就轉向往台中市,然後朝著東南邊走,會到南投那邊。如果妳想去合歡山,那就是這個方向。」說著,他帶點懷疑的眼光,問:「小姐,妳該不會打算自己一個人,就這樣騎車上合歡山吧?」

「騎不上去嗎?」

「我沒騎過,所以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如果妳可以靠著自己一個人,把這輛機車騎上去的話那一定很帶種。」那個員工豎起拇指對她說:「加油。」

-待續-

或許孤單,有些路只能自己一個人走,但路的盡頭會有人在等我。

愛,是伸出手後才能觸摸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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