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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夏 04

暖夏04

04

從小到大,她從沒體驗過這種自由的感覺,那是一種無拘無束的,沒有限制的,但同時卻也意味著茫然的心情。當她騎著機車沿承德路過來,再轉上大度路,跟著車流跨過關渡橋,再在一個接一個密集的紅綠燈前停車,忍受狹窄車道上擠滿了大小車輛所排出的廢氣,與所有人對騎打檔機車的女孩投注的好奇眼光時,可美心裡尚且還猶豫著,她不是很肯定這方向是否正確,也不知道究竟要去的是什麼地方,換句話說,這是沒有終點的一趟旅程,甚至也無法定義出起點的所在。下意識地低頭,看看機車上的儀表板,油量顯示是滿的。「只要油箱還有油,那就沒有去不了的地方,對吧?」她問著自己,但卻沒聽到回答。

耳旁不斷傳來空氣鑽入安全帽縫隙中時所發出的呼嘯聲,經過八里碼頭渡口時,可美心念一動,臨時決定停車,她將那些粗重物事都留在車上,只揹著身上的背包,跟著川流旅客往碼頭邊過去。不是假日,但淡水至八里往返的交通船上依舊有絡繹不絕的往來觀光客,在那河邊,在人來人往的角落,可美悄然站立了許久,她滿以為會遇上些什麼人,或者發現什麼販賣著新鮮玩意的小販,也許透過與人群、攤販的對話,可以有所心得收穫,進而搞不好就得到怎樣的領悟,然而站了很久,不但沒有一個旅客朝她多看兩眼,甚至連攤販也沒注意到她。

 

 

「你每天都在這裡幫人畫圖嗎?」最後她走到碼頭邊一個畫家的身旁,那畫家看來年紀大約二十來歲,帶著菱格紋帽,一身輕便,也沒什麼生財工具,只有兩張小板凳、一塊畫板,還有簡單的幾盒彩色筆而已。年輕的男畫家點點頭,說自己是個還在就讀美術研究所的學生,只是趁著課餘出來畫圖,一方面賺取生活所需,一方面也可以練習速寫技巧,畫出來的作品並不很大篇幅,他背後立著一塊小招牌上就貼滿了作品,都是一幀幀的人物大頭像。

坐在小板凳上,可美掏出一百元先遞給畫家,也沒怎麼整理儀容,她想知道畫家眼裡的她此刻是什麼模樣。那年輕畫家也不囉唆,確定可美不再變換表情與臉部角度後,隨即開始作畫。他先用黑色筆描繪出簡單的臉部輪廓,跟著目光專注地像在可美臉上搜索什麼似地,認真看了看後,畫下她的彎眉與眼型,甚至連鼻尖左側一顆細微的小痣都不放過。

「妳的嘴受過傷嗎?」畫家問。

「小時候跌倒,縫過幾針。」可美點頭的同時也在心裡佩服對方的觀察力,那傷口癒合後還在嘴角邊留下一點非常不明顯的細細疤痕,平常根本沒人會發現,連她前男友也從沒注意到,沒想到這個畫家竟然留意到了。

 

 

作畫時間遠比可美以為的要短暫許多,那畫家描繪出輪廓後跟著打開筆盒,只見一支支彩色筆在他手上輪來換去,要不多時就宣告完成,他把可美原本的尖下巴突顯出來,也畫出了一雙與本人相符合的明亮大眼,活脫脫就是可愛的卡通版人物,惟獨整個神情看來似乎略微蹇然,似乎缺少了一點活潑的朝氣,連眼神都有點空洞。

「我看起來心情有這麼不好嗎?」沒有不滿,只是表達出一點疑惑,可美問他。

「心情好壞我不知道,然而在妳臉上,我確實沒看到什麼開心的感覺喔。」那畫家也挺誠實,聳肩回答。

「一個稱職的畫家,是不是應該要能畫出模特兒的心裡所想?」

「也許有的厲害畫家可以,但我想我還辦不到,」那畫家輕鬆地說:「有些形而上的東西,那屬於模特兒私人所擁有,就算是描繪外在形象再拿手的畫家,也不該輕易去觸碰。我們畫神韻,但卻不管神韻為何而來,那只有被畫的模特兒自己清楚,而且,我在畫圖的時候,覺得妳跟別的客人有那麼一點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可美好奇。

「妳眼裡沒有期待感。一般人會對畫家可能畫出的內容有所期待,眼裡也會不自覺透露出這種心情,但妳卻一點也沒有,坐在那張板凳上,好像根本就可有可無似的。」聽他這麼說,可美微笑了一下,並沒有多解釋,但心想的是這當然無須期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人生裡還有什麼是值得去期待的。

再說,這世上能夠很清楚地掌握自己每個當下思緒的人大概也屈指可數吧?離開八里渡船碼頭後,她心裡不斷想著這問題,如果每個人都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人活著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迷思與迷惘了。不久之前,當她終於下定決心,拋棄另一個始終不停拔河的靈魂,把前男友的東西打包,一股腦都搬到門外去,讓貨運行給收走時,那個可美再也不想看見的男人還傳了幾封簡訊來道歉,他說自己絕非故意,只是一時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而已,但現在已經非常清醒,也與那個打工時認識的女孩分手,希望可美能再給一次機會云云。看吧,怎麼可能每個人都清楚知道自己腦袋在想些什麼呢?有些人連自己愛誰或不愛誰都搞不懂,對吧?又或者像現在,可美已經錯過了要轉彎的路口,她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問問自己,我真的知道要去哪裡嗎?其實也沒有答案。風有點涼,機車還在行進中,吹得她安全帽沒罩住的髮絲不斷飛揚,可美忽然又有些無奈,怎麼離開了那房子後,依舊看不見什麼「光」的存在?她原以為只要一騎上路,或許就會發現什麼光明的出口,也不曉得是否因為距離還不夠遠,還沒出這台北盆地,所以才依舊這般茫然。

 

 

向南而行後,那一路的風景都是可美從沒看過的,微帶點陰霾的天空,將左側低矮的山巒遮掩得墨黑,海風吹拂中,她幾乎維持在高速檔,很順利地一路南行,就這樣騎了過去,時速最高時達到每小時八十公里,機車引擎沒發出什麼異聲,看來王漢威的手藝確實不差。風大得有點超乎想像,有時候她只能微微瞇眼,一邊感受著機車把手上所傳來的微微麻震,一邊享受著這種朝著前方不斷推進的感覺,是了,這就是她要的,往一個前方去,不回頭。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在過了桃園縣境不久,因為長時間緊握機車把手而兩臂痠麻。這段車程當中,可美什麼也不想,她偶而看看風景,偶而看看機車時速表,偶而甚至還哼上幾句歌,在哼歌時,她覺得有些詫異,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唱歌的興致。她曾在許多偶像劇裡看過碧海藍天的畫面,那湛藍的天空裡會有幾絲白雲點綴,呼應著蔚藍海面上的白色浪花,在那個一望無際的藍色世界裡,幾乎沒有煩惱,也沒有哀傷,彷彿沒有一個地方是陽光無法透入的。這樣的景緻在她心裡根深蒂固,總認為海邊就應該是那幅模樣。大學時曾跟男友一起到北海岸遊蕩過幾次,印象中就有過那樣的畫面。

那麼,是不是因為人的心境改變了,所以眼中看到的樣子也就跟著迥異了?經過林口發電廠後,順著濱海公路前進時,她不斷朝右側看去,海平面的遠方是一層層陰雲,天空灰濛濛,連海水都呈現灰黑色,根本沒有晴朗或蔚藍的景色。有點無奈,一路騎到永安漁港,她知道那是個近年來相當熱門的觀光景點,只是這時間遊客並不多,觀景台上稀稀落落。

   

   

停車後,她遠眺著橫亙漁港半空的拱形大橋,半點也沒有上去走走的興致,今天不是個看夕陽的好日子,下午五點左右,非但天空陰雲密佈,搞不好更晚些還可能下雨。美嗎?可美心裡想著。應該算得上是不錯的風景吧?倘若天氣再更好一點,或者呼朋引伴來大啖海鮮、在海邊的行動咖啡車邊喝點咖啡,都是不錯的選擇。不過這不適合現在的她。本來已經拿出相機,但看來看去,實在不曉得能拍什麼,就算再美,那也都是別人的風景,那些三三兩兩的遊客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拍了又如何?就算看著別人在照片裡愉悅開心的樣子,自己也不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吧?最後她將相機又收了起來。有點失望,沒想到第一次來到永安漁港,竟絲毫沒感受到快樂的氣息。正打算離開時,手機忽然響起,電話一接通,王漢威就急著問她人在哪裡。

「永安漁港。」一邊說著話,可美將機車鑰匙轉了轉,準備發動車子。

「我的老天,妳已經跑到桃園去了?該不會真的想去環島什麼的吧?小姐,妳只有自己一個人耶,那太危險了啦!」王漢威氣急敗壞的口吻,說:「妳不要以為其他外縣市都跟台北一樣好嗎?要是機車壞在哪個荒山野嶺裡,別說不會有捷運站了,妳會連公車或計程車都坐不到的!」

「你不是說機車修好了嗎?」低頭,可美看看這輛車,她輕拍著機車的油桶,又伸手抹去了沾在照後鏡上的灰塵。

「就算修好了,妳也不能保證路上會不會有什麼意外呀!車子要是爆胎了怎麼辦?妳知道多少里程數要換一次機油嗎?拜託,妳不要以為一切真有那麼簡單好嗎?而且,我……」電話那邊還叨叨碎碎個沒完,但可美不想等王漢威的句點,她直接掛了電話。

或許這世界真的沒她想像中的那麼簡單,但如果自己不去嘗試一次,那又怎會知道到底有多難?二十年來,她都在別人的呵護與安排中長大,不管唸什麼書、在哪裡唸書、唸什麼科系,或者學過些什麼才藝,這些都是別人所安排的,而她談過一次戀愛,交過一個男朋友,那是她這輩子唯一一次瞞著父母所做的選擇,雖然下場非常悽慘,但至少也心甘情願。現在她要做第二次的嘗試,嘗試著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尋找她心目中真正的愛,而且,那份愛是不會再有離別的。這樣的念頭在別人看來或許天真或荒誕,但可美知道自己非得再魯莽一次不可。

-待續-

這世上總有一份愛是不需要離別的,我這麼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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