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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1-3 頂撞

他一直暗暗注意著那位記者的一舉一動,像是在分析一位他從來沒遇過的物種。

      在第一次談話時,周宇傑並沒有特別去看佟昕榆胸前的識別證,因為他早就知道這位記者。

      在一次晨間新聞,偶然看見佟昕榆報導一間原本被警方認為是原料處理不當而釀成火災的工廠意外,正準備結案時,他卻無意間聽到了她報導案件的說法。

      那時佟昕榆穿著普通的休閒上衣和牛仔褲,就直接在殘破的火場外進行探勘。沒有記者會在火熄滅之後還會回去的,一般都是調當天大火的影像,再另外進行剪接和配音處理。

      『現在記者所站的地方是工廠的一個偏僻小側門,沒有圍上封鎖線,亦沒有明顯火燒過的痕跡,可是卻能夠清楚的看到整間工廠起火的狀況,也就是說,這個地方雖然位在工廠的整體結構裡,卻沒有一點損害,若那兩位喪命的員工可以從這裡逃脫,那麼悲劇就不會發生。』

      若是縱火犯又剛好是知悉現場地形的話,就會知道應該要從哪裡逃出來才能夠自保。

      於是周宇傑順著佟昕榆的話,重回現場觀察那扇未被著墨的太多的小側門,發現了一頂疑似被燻黑的白色鴨舌帽,並從上面的毛髮化驗得知是工廠老闆,一舉推翻他的不在場證明。縱火的原因是想要領取巨額的保險與政府補償金,然後移居大陸。

      後來在幾次報導中,他總會意外發現她的論點和一般記者不太一樣,她會插入一些自己的分析,而且她總是很有自信,認為一定有人可以聽的懂她的弦外之音。

      是沒錯,周宇傑就聽的懂。

      他知道,要不是佟昕榆早已在四周詳細的審視過地形,她也不會特別注意那個小側門。雖然他一向不太信任自己以外的人,尤其是媒體,但是他不否認這個記者確實有過人的觀察與解析天分。

**

      佟昕榆的雙手在電腦鍵盤上不停的敲打著,也不斷地按下退格。有關路泳湘的新聞稿,她卻怎麼寫都不對。周宇傑的警告不停的在她腦中重複播放,還有剛剛被風掀起,白布下屍體的景象。

      她突然覺得頭好痛,整個人很沉重,至於新聞稿,她也寫的確實沒有其他電視台的麻辣,當她一看到別家電視台下的標題,她知道自己鐵定完蛋了。

      她依然選擇保守,雖然她知道這樣會讓她的上司很不尊重她。

      一按下deliver鍵不久,果不其然在不遠之處就聽見了羅組長破口大罵。

       「佟昕榆妳寫這是什麼爛東西?」組長坐離她最遠的辦公室的另一端,當他一開始咆嘯,本來喧鬧忙碌的整個空間裡的人都安靜下來了,所有人都可以聽到組長的訓斥。

      「妳不知道芒果台是怎麼寫的嗎?還要我親自唸給妳聽嗎?。倒是妳!大小姐啊!『藝人路泳湘墜樓,死因待查』,妳這樣是有誰會轉到我們電視台看啊?我等等還打算做復仇自殺的專題耶!妳卻一點爆點都沒有!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入行已經四年了,你是在純情哪一點的啊?」

      佟昕榆當然知道芒果台寫些什麼──《為情所困,路泳湘大玩詛咒自殺》

      這種標題要她寫,就是在逼她自己去詛咒自殺,至於要詛咒誰?羅組長絕對是第一位。

      「我叫妳祖奶奶的給我改改!佟昕榆妳她媽的最好給我重寫!麻辣一點、最好寫到驚天動地、驚世駭俗!」組長還不客氣的詛咒著她的祖宗八代。

      佟昕榆咬緊牙關,下唇都快被咬出了血。

      「啊──」她大叫。整間辦公室的同事很有默契的全都倒抽一口氣。「你這個死禿頭給我閉嘴!」

      組長的聒噪實在不是正常人的耳朵可以忍受的,她平常是可以忍氣吞聲的接受並且修改,但是她今天卻像著了魔一樣的暴衝。一股火氣上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股勇氣,她拍桌起身,指著羅組長的退後的髮線,破口大罵。

      「組長!你就那麼篤定是為情自殺?說不定是他殺啊!人才死掉不到一小時,你是警察嗎?你什麼都知道嗎?還有我是為電視台著想耶,你應該不是不知道芒果台被告過幾次、被罰了幾十萬了吧?你要埋單嗎?我告訴你!如果真的要追究起來,憑你的財力你根本付不起,到時候要打包回家的是你,是、你!」

      她生氣的反抗,因為她不想昧著良心寫一些不公不義的報導──當然周宇傑的警告也言猶在耳。

      當這些話一說出口,感受到辦公室裡的沉默,以及羅組長青筋暴現的臉,她馬上就後悔了。

 

      她雖然年輕,但她的歷練是夠的,她知道要成功,在許多場合必須要選擇忍氣吞聲,不可以忤逆及抵抗,這些她都懂,組長類似的斥喝也不是第一次了,稍微改一下就行了,但是這一次不同,她不想要對於路泳湘的案件屈服。

      當她覺得她的人生及將要墜入黑暗時,現場開始了另一場騷動。

      「說的好!」這時有個男人拍手,緩緩地走向佟昕榆。

      「總經理!」現場的同事們都被突然出現的梁允浩嚇著了,不少人開始對佟昕榆投以同情的眼光。

      「說得很好。」他走到佟昕榆的面前,雙手撐在她的辦公桌兩側,低下頭和她對視。

      「昕榆,就先用妳這個相對保守的標題。的確,對於這路泳湘的案子我們了解的真的很少,所以,妳剛剛的標題下的恰到好處。但是……和大家一樣用『自殺』,我真的覺得妳剛剛說的『不排除他殺』這樣的標題還比較聳動。」他拍拍她的肩膀,溫文儒雅的笑容背後卻好像懷著狡詐的壞點子。

      「總經理的意思是……」她突然覺得這個梁允浩圖謀不軌。

      「妳懂的,我聽到了一些小道消息,種種都指出也許這件案子確實不像表面上那麼的單純。」梁允浩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反而有點陰冷。好像在告訴她「放膽的去查,最好給我來個不一樣的新聞,否則……」梁允浩突然將臉湊到佟昕榆耳邊,小聲的和她說幾句話。

      聽完,佟昕榆有些納悶。

      「你從哪聽來的?」他經不是第一次給她這種小道消息,而且,每一次都很受用。

      接著梁允浩露出俊雅的微笑,卻是一種意有所指的暗示。

      梁允浩起身,走過來的羅組長立刻對他頷首,又一路恭敬的陪他離開新聞部,沿途還不忘轉過頭瞪著佟昕榆。

      「我隨便說的耶!」佟昕榆懊惱的用頭撞她的鍵盤,恨不得時光倒流,她沒有頂撞組長,她沒有口出狂言,她沒有聽到梁允浩剛剛的威脅。

      她簡直為她的失算感到懊悔。而且她接到了一個她從事這個行業以來最大的挑戰──追一件她根本不知道來龍去脈的案子,是、是要她當名偵探柯南嗎?

      但是,到底是什麼小道消息讓梁允浩也萌生他殺的可能?他從哪聽來的?莫非又只是耍人的空穴來風嗎?

      槌完頭之後,她認命地起身,將長髮隨意地綁成一束馬尾。當她一離開辦公桌,大多數同事都對她投以欽佩的眼光,待會整點新聞的主播向她比出大拇指,小楊對她行舉手禮,只有少數卻好像看到怪胎一樣瞪著她。

      無所謂,佟昕榆已經做好辭職的心理準備了。

      U.CENT,再見。

*****

      和其中幾個對她伸出手擊掌並表示同情的同事意思的拍個幾下,然後連忙趕往路泳湘居住的公寓。下午三點,屍體已經移走,現場人潮也散去,她抬頭看看頂樓,九樓,說高不高,說矮也不矮,但是要摔死人這個高度也夠了。

      這棟建築其實還很新,她記得前兩年才竣工,主打的就是小家庭是的溫馨空間,中庭有溜滑梯、盪鞦韆、翹翹板,然而今天孩子們的父母似乎不約而同的不准家裡的小孩出來玩耍。

      看來警察們都勘驗完畢離開了,她一踏進路泳湘居住的B棟,眼前就是兩座電梯,她睞了睞電梯,注意力卻轉移到了最角落的鐵門後的樓梯。

      如果是我的話,應該會慢慢走階梯上去。

      她突然這麼想著。

      佟昕榆慢慢的踩著階梯走上去,樓梯很暗,而且是監視器的死角,她走著走著,不明所以,一股寒冷的氣忽然包圍住她。

      她還在熟悉這個改變,並不是沒有遇過──溫度驟降數十度,樓梯間的矮窗透出的微薄陽光也被忽然飄過的幾朵厚重的烏雲遮蔽,驀然使這個狹小的樓梯間變得更晦暗。

      突如其來的詭譎氣氛使她不禁冷顫,發揮人類的防禦本能下意識的抱緊自己的雙臂,四處張望,寒毛直豎帶給她不祥的預感。

      她不安的四處張望,又低頭看著自己的步伐,耳邊一直有電箱的運轉聲音。

      「轟……轟……」又是一陣冷風襲來,那風彷彿有生命似的,一下下都伴隨著聲聲低吼。強風不是從矮小的窗透出來的,而是跟隨在佟昕榆的身後,越來越近,越來越猖狂,好像要張開大口想要吞噬掉她。

      「咿──呀呀──咿──」玻璃也發出了尖銳的刮磨聲。

      「什麼東西啊……」高頻的聲音一向都令女孩招架不住,全身雞皮疙瘩被喚起,寒毛直豎,她想趕快到達目的地,所以趕忙摀著耳朵,用盡全力,三步併作兩步的衝刺。

      約十秒之後,佟昕榆開始什麼都沒辦法思考,後來只聽得到自己脫離正常速度的心跳聲。她突然想要擺脫掉後面那股龐大的壓力,因為那股黑暗彷彿就要欺到她纖薄的身軀。

      飀飀狂風又不斷在四周搜刮著佟昕榆僅存的理智,逼得她非得摀著耳朵隔絕龐大壓力裏頭窸啐的喃喃細語,一個歇斯底里的聲音彷彿這麼說著:

      「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妳瘋了……」

      那個聲音快速又低沉又失控,像是加速版的佛經一樣滔滔不絕,但卻明顯可以分辨得出來是女聲。那可能是佟昕榆給自己的幻聽,也有可能是她「久違」的訪客來臨。

      「走開!我沒有瘋!」佟昕榆一邊咒罵一邊大叫,咒罵是因為老一輩的人說如果鬼打牆就要罵髒話來逼退好兄弟,她以尖叫的方式來捕捉自己的意識,卻只有找回隨時可能會使自己崩潰的恐懼。不知不覺,她在短短幾秒將自己送到了頂樓。

她不停的跑著,眼見著叫要衝到天台上的欄杆。

      這時她撞到一堵堅挺的胸膛,才讓她停止了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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