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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04 完

      事後柳謙和收斂了脫軌的行為,卻又爆發於兒子青春期到來的當下。

      柳靜時並不知道父母親曾經爭吵過,他只知道自己戀愛了,有些雀躍,有些膽怯的找父親商談,他需要來一場人生相談,抒發他的愛情跟一些難以啟齒的事。

      柳謙和那時候在陳景熙的房間裡,這裡已經徹底變成了書房,但衣櫃跟床鋪都未撤掉,數十年來都在那個位置,柳謙和從未想過要搬移走。柳靜時進來時柳謙和正閱讀手中的一本小說,他抬起頭看他的孩子,聽他說:「爸,我有喜歡的人了。」

      柳謙和呼吸一滯,時光彷彿急速倒退到他高中那會兒。午後、陳景熙靦腆的神情、狠狠戳痛他的話語與戀愛。

      「你說什麼?」柳謙和未覺自己的嗓音顫抖,更不知道自己露出了宛若悲泣的神色。他哀愁的看著柳靜時,似乎完全忘記眼前的人是自己兒子,不是陳景熙。

      「……我有喜歡的人了,」柳靜時重申了一遍,雖然父親的表情令他有點害怕。「對方是個男生。」

      房間陷入沉默,父子兩人各懷心思,柳謙和瞪著柳靜時指尖發顫,眼前的景象與回憶交疊,自心底生出一股期待,像站在懸崖邊令他掌心盜汗,思緒在柳謙和手掌收握間百轉千迴,醒了又夢、夢了又醒,他定睛鎖住柳靜時心虛飄移的雙眼,雜亂的念頭化為冰冷的言語:「我不准你有喜歡的人。」

      柳靜時的臉上出現了詫異的表情,柳謙和內心生出一股快意,當年沒敢跟陳景熙這麼說,狠狠被壓抑住的慾望跟體貼此際都獲得解放,反彈在柳靜時的身上。

      「為什麼!?」柳靜時抗議。「爸,你是覺得我不該喜歡人還是不該喜歡男生!」

      「都不可以!不可以!」

      「爸,你歧視同性戀嗎?」柳靜時的聲音變了,正在變聲的少年聲音有些嘶啞。

      柳靜時的話像刀刃捅進他心裡,柳謙和頓時渾身冰冷,轉瞬又沸騰起來。他拋掉手中的書朝柳靜時走去,狂亂壓迫的氣息嚇得柳靜時向後退了一步,柳謙和將他鎖在自己與牆間,以優越的身高鄙視著自己的兒子,說出可怕的話語:「我不准許你談戀愛,你是我的、是我的,不要再喜歡別人了。」

      柳靜和駭然恐懼的咬住下唇不敢輕舉妄動,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父親,以至他乖巧的令柳謙和認為他妥協了。柳謙和抱住柳靜時,鼻尖埋在他的髮裡深深嗅了口氣,滿足的喟嘆。

      平衡終於被打破,柳謙和偶爾會喚兒子進陳景熙的房間,宛如寵溺情人一樣抱著兒子什麼也不做,就是抱著。事已至此他已經完全不想要想其他事情了,不想阻止自己的慾望,他要兒子一起瞞著江欣辰,威脅他一個字都不許跟他的母親也是他的妻子說。

      這樣變態的時光幾乎是柳謙和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他的幻想被滿足,這喜悅與江欣辰的婚禮、柳靜時誕生相比都還要龐大。但兒子在家的妥協不代表在外也是一樣。

      某日下班柳謙和心血來潮到校接兒子,卻撞見了兒子開懷笑著讓另一個比他略高點的男孩子抱著,兩人甚至躲進一旁小巷親親我我。

      柳謙和簡直氣瘋了,他發狂似地衝上前揍了那男孩子一拳,回頭賞了柳靜時一巴掌,怒斥他不聽話、不受管教。他怎麼能破壞他的想像、怎麼能笑得與陳景熙不一樣、怎麼能再一次的喜歡別人!

      柳謙和握著柳靜時的手腕一路拖著他回到家,恰巧家裡無人,他把柳靜時關進陳景熙的房裡,將他壓制在牆邊,作勢要吻他。

      柳謙和沒有成功,他被柳靜時一腳踹開,痛得倒在地上無聲叫喊。從那天後柳靜時失蹤整整一個月,還是江欣辰不眠不休找回來的。

      柳靜時再也不跟柳謙和說話,甚至無視他。柳謙和幡然醒悟,但再多的懊惱與悔恨也挽回不了這段親子關係,甚至於整個家庭幾乎崩潰瓦解。他的兒子當作他不存在,而他的妻子也不再友善對他,柳靜時考大學時甚至考去了偏遠學校,就學四年間不曾回來。

      柳謙和也曾去兒子的學校找他,帶著歉疚與誠心想要祈求兒子的原諒,可他非但沒有見到人,還被自稱是兒子的同學給狠狠的譏諷嘲笑了一番,柳謙和只好摸著鼻子再回家去過日子。他本以為畢業後兒子會回來,至少孩子心愛的母親還與他同住,幾十年來更是從未說過離婚。

      但柳靜時吃了秤陀鐵了心,畢業後直接在外地找了工作,幾年的打拼獲得了事業成就便打算將江欣辰接過去奉養。柳謙和終於受不了了,在江欣辰即將搬離的前夕他痛哭失聲的跪倒在妻子面前懺悔娓娓道出自己脫軌的詳細內容。

      柳謙和希望這樣能獲得江欣辰的理解與原諒,可當江欣辰用變態、噁心譴責的目光盯著他時,柳謙和真正明白是什麼也挽回不了了,那些自白僅只是壓垮這樁婚姻與這家庭的最後一根稻草。隔天柳謙和頹喪地幫妻子把行李放到門邊,在兒子上門前躲進房裡不再出來。既然兒子不願見他,那就讓他規避的更徹底一點。

      剩餘的人生柳謙和過得寂寥,一開始他很痛苦,但時間跟空間給了他獨自思索的機會,他終於知道為什麼當年陳景熙的母親寧願一直承受家暴的痛苦,也終於明白媽媽說的那些話,若不是對家庭還寄予希望,陳景熙的母親早早就帶著陳景熙遠走高飛了,更不可能到後來以自殺的方式了結一切。

      柳謙和不記得是從哪聽見兒子將要結婚的消息,他動用已然稀薄的人脈,找到要去參與婚禮的人,請他們帶上一份禮物與禮金並保住祕密不願暴露,那人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做,還是替他將東西帶了過去。

      往後柳靜時人生的重大里程碑柳謙和都這麼做,托個人以那人的名義送上禮物及心意。結婚、升官、新遷、與伴侶領養孩子,乃至兒子和妻子每年生日都會托禮送上門。柳謙和的禮物與心意從不缺席,直到柳謙和病倒。

      當柳謙和醒來已身處在一片蒼白的病房裡,耳邊是機器無機質的聲響,他動了動左手抬高到眼前,點滴針頭正往他血管緩慢的注入輸液。柳謙和並不意外,幾個月前他就知道自己已是大腸癌末期,不去治療任由生命緩慢走到終點。

      他放下手閉上眼睛,輕輕地嘆了口氣,他這輩子人生因為對一個人的愛無法放下,導致結果難堪,明明有妻有兒到頭來卻誰都不在,柳謙和嘲笑起自己的愚昧。

      不過這樣也好,人生最後都是會死,他只是死得剛好而已。

      柳謙和再一次醒來是被醫生叫醒問診,結束後他發現自己床邊多了一瓶花,花正徐徐散發出自然香氣,隔壁床的人見他對著花發呆,開口說:「你睡著的時候有個好帥的小夥子帶來的。我就問他是誰,他說是你孫子。」

      孫子?

      柳謙和不否認聽見隔壁床鄰居說是孫子來時內心有多麼激昂,他這輩子只有一個兒子,而他知道兒子領養了一個男孩,孫子會是誰柳謙和完全不做他想立即聯想到是他的兒子來看他。只是柳謙和一直沒有機會和他兒子見面,無論他撐到多晚才睡,或是因為病痛折磨疲憊的昏睡,清醒後床邊的花總是會被換新,他也試圖不定時到病房外晃晃,就是期待能夠見到兒子一面,但他的期待只是一次次的落空。

      疼痛的時間越來越長,柳謙和能夠保持清醒等待兒子出現的時間越來越短,他每天不是自然醒就是被叫醒,再來是被痛醒,他有些絕望的想,或許死前都不會看見兒子或妻子。就在這樣的念頭中柳謙和虛脫的睡著,被劇痛喚醒時見到了抓著花瓶錯愕慌亂的要替他按鈴呼救的柳靜時。

      柳謙和痛得眼前一片模糊,但他在兒子逃出門,護士急忙奔入的時候啞著聲音喚住了他:「小時,爸爸錯了……爸爸錯了……小時別走。」後再度陷入昏迷。

      柳謙和感覺到自己意識變得清明,睜開眼前想起痛得將要昏迷之際看見了兒子,他確定自己有呼喚他,卻沒有把握兒子會留下,他懼怕睜開眼病房一如以往只有隔壁床的人。柳謙和內心空虛寂寞並時常絞痛,現在又痛得不敢睜開眼。

      他暗罵自己一聲懦夫還是睜開了又賺到一天的雙眼。

      「午安。」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從門邊傳來,柳謙和錯愕的轉頭,多年來未相見僅靠友人偶爾拍來的照片解相思,柳謙和差點認不出來眼前這位成熟的男性是自己兒子。

      他抖著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抖著手想拉拉兒子,卻因為距離遙遠與無力而垂在床邊。柳謙和內心激動到寧願相信看見的是幻覺,淚水霎時湧上來漫出眼眶,喉腔發出如垂死野獸的悲鳴,他心裡狂喊著:是兒子、兒子啊!

      心情劇烈變化讓柳謙和邊哭邊咳,平靜的疼痛又作祟,但他只是咬著牙不肯認輸,他不想再睡著錯過與兒子對話的機會。

      柳謙和邊哭邊咳的說:「小、小時……咳咳、爸、爸爸對不起、起你--」

      喉頭一陣騷癢,柳謙和劇烈咳嗽到眼前一片白茫,即將再度昏迷前他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握住了他驅散掉掌心的冰冷。

      再來的日子只要柳謙和清醒都會看見兒子捧著書或電腦在一旁陪著,柳謙和總是安靜地看著兒子一句話也不說,兩人就這樣沉默地直到一方離開或睡著。

      某日睜眼,柳靜時的身邊多了一個人,他拍了拍少年的背,少年彆扭的站到床邊自我介紹:「你好,我是柳重曦……」

      「重曦,後面呢?」柳謙和還在端詳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直到柳靜時說話他才發現少年的聲音停下了,跟著柳靜時的問句等候。

      少年躊躇了許久忽然爆氣大吼:「爸,想說什麼自己跟爺爺說,不要讓我背稿!」

      柳謙和視線瞬移到柳靜時身上,剛好看見他扁嘴,聽他嘖了一聲彷彿多有不甘,下一秒就轉身要離開。柳謙和登時慌了,他伸長手要去抓柳靜時卻只是無力地從床邊跌落險險倒栽蔥,被站在床邊的柳重曦給抱住。

      「爸,爺爺摔下來了很重!你回來幫忙啊!」柳重曦單膝跪在地上呈現不便施力的姿勢,這一高呼還真的就把柳靜時喊了回來,他們父子倆一起將柳謙和抱回床上,這回柳靜時沒有離開反倒坐回椅子上。

      柳重曦見狀機敏的抱起花瓶說要去換新花,留下相對兩無言的前朝父子。

      柳重曦一走柳靜時就開口了:「你是不是每年都有送禮物來?包含重曦生日。」

      柳謙和一頓才點頭承認,他低聲說:「你不願見我,我只好這麼做。小時,能再見到你,爸爸很開心。」

      柳靜時沒有表情,沒有反應,他又問:「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同性戀?你有沒有愛過媽?」

      出乎意料的問句,柳謙和端詳柳靜時似乎能從他眼底看見一絲怒氣。「我愛你媽,但我也愛陳景熙,我是個雙性戀。」

      柳靜時點頭。「嗯。重曦出來,把東西放下,回家了。」柳重曦老實地從門外進來,把花瓶放好後對柳謙和揮揮手跟著柳靜時離開了。

      隔天柳靜時沒有來,只有柳重曦陪在他身邊,他問柳重曦這幾年的生活如何,柳重曦一字不漏地說給他聽,因為是問家庭中間柳重曦數度提到他的另一個父親,也就是柳靜時的伴侶。柳謙和聽得既是欣慰又是羨慕,他躺在床上聽柳重曦細細道來生活點滴,意識一邊遠颺,他曾經以為自己將孤老一生,然而人生似乎處處有轉機,病重末期的時候身邊還有孫子陪伴的日子令柳謙和很滿足。他又聽了一下子便困乏的睡著了。

      再隔幾天柳謙和看見床邊出現了意外的人影。是他的妻子江欣辰。

      江欣辰跟他一樣老了,外貌都不再年輕,也無法從歲月堆積出的皺紋看出曾經的歡樂與悲傷,但他從江欣辰望著他的眼裡看見了嘆息。

      江欣辰靠上前什麼都還沒說就先甩了柳謙和一巴掌,聲音響亮到隔壁床細碎的交談聲都終止了。

      「欣辰,一下夠消除妳的怨恨嗎?」柳謙和直直地望著她,等待江欣辰憤怒的第二掌。江欣辰站在那不動,開口的聲音也佈滿歲月的痕跡:「如果打死你可以回到以前我就會打。柳謙和你這王八……」她哽咽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生病了?」

      「……我不想讓妳覺得我在施展苦肉計。」哭泣彷彿會渲染,柳謙和的嗓音也帶上哀愁。「欣辰,我要謝謝妳沒跟我離婚。」

      這話逼出江欣辰崩潰的哭聲,她伏在床邊背影佝僂,柳謙和吃力地撫摸江欣辰的頭,啞著聲音說:「欣辰別哭,是我的錯,妳別哭了……」

      江欣辰哭了好久,哭到一雙眼腫成核桃才哽咽地停下,柳靜時進來時柳謙和已昏昏欲睡,他們倆長了皺紋的手牽在一起,江欣辰單手拄著下頷在床邊打盹,一切的一切看似溫馨祥和。

      後來柳謙和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醒的時候柳謙和會對家人們提問,滿足一下好奇心與這幾年來的空虛,有時越聽越寂寞,有時卻能撫平傷口。當然並不是所有問題都會被回應,可柳謙和不強求也不敢強求。他只覺得被幸福包圍的時間太短,還不想死……

      這天柳謙和精神特別好,可以跟柳重曦聊好久都不顯疲態,他們聊到柳靜時下班柳謙和都還沒有半絲想睡的念頭。其實柳謙和自己內心清楚,這恐怕是最後了。

      他問:「小時,怎麼都沒見到你老公呢?」

      「你想看他?」

      「當然,是小時的伴侶沒道理不看的。」

      柳靜時跨步出房間,進來的時候身旁多了個偉岸身影。柳謙和笑了,這就是兒子挑的伴侶。他朝他們招招手讓他們站到床邊,他說:「小時,要過得幸福,不要跟爸爸一樣失敗。對不起我醒悟得太晚,人應該珍惜眼前的人事物,而不是時刻緬懷過去。」柳謙和覺得眼睛有點沉重,他半瞇著眼繼續說:「謝謝你讓小時有個完整的家庭,小時很調皮的,年紀小小就會調侃我,雖然後來我教壞了……還好、沒事……謝謝你們還肯來看我,我很抱歉……對、不起……」

      柳謙和話音最後小得幾乎聽不見,柳靜時耳朵附在他嘴邊細細聽著,他的手被伴侶牽著,另一隻手被江欣辰牽著,後來柳靜時再怎麼聽也聽不清柳謙和的聲音,他紅著眼眶,眶裡盛著淚在還有微弱呼吸的父親額上如父親小時候親吻他一樣吻了一下。

      「我愛你,爸,我原諒你。」他看見父親嘴角彎起,最終沒了呼息。

      柳謙和的喪事很簡單,他早就替自己處理好後事,塔位買在爺爺奶奶旁邊,離陳景熙的位置隔了好幾個人,柳靜時有些哭笑不得,在母親的同意下將父親的位置換到了陳景熙的隔壁,一了柳謙和長年來的宿願。

      柳靜時小時候就隱約察覺父親對這位陳景熙有不一樣的感覺,他以為是思慕卻沒懷疑過是愛情,一直到父親妒忌地想親吻他時才肯面對現實。

      說到底,這個家終是有許多鴕鳥。

      柳靜時對著父親的遺照雙手合十的拜了一下。

      他心裡想:爸,下輩子要過得坦白點、開心點,別再走錯了。

                                                                                    -老爸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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