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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果輪迴是必然,那麼我們的相遇是不是也是命中注定?

空氣沉悶著帶出黏稠,似乎要飄下細雨,為誰灑一場傾盆大雨的淚。

從胸口蔓延出劇烈的〝碰碰〞心跳聲如轟雷。

就像誰猛烈敲擊著。

我迅速踏上馬鞍,飛身跨步跳上紅玉毛茸茸的馬背,使勁全力拉直韁繩,紅玉吃痛得長嘶一聲傳入天際,我的心跟著一緊,彷彿有人正緊捏著我的心臟一般,緊緊的,不肯讓我透氣。

一股恐懼漫上心頭。

我雙腳克制住顫抖夾緊馬腹猛力一踢,用尖銳的聲音帶著焦躁惶恐混合著全身的恐懼,刺耳的破嗓拔聲大喝道:「紅玉!快!回家!快呀!」

紅玉似乎也感覺到我的急促與焦躁不安,揚起馬蹄如煙快馬加鞭地衝向月府。

風如利刃刮過我的臉,生麻又刺疼。

穿過大街,混亂的聲音源源不絕而耳,隱約聽見什麼萬馬奔騰的聲音,又或者是誰吼叫著。

「聽說五王爺勾結韃靼人叛變!」

「聽說五王爺叛變失敗被抓了!」

「聽說月家也是叛徒!」

一回到月府門口,門口兩旁肅立的石獅不知被甚麼給染紅了,我不敢想也不敢看,揪著一顆顫抖的心,跳下馬後用最快的速度幾欲踉蹌跌倒,跌跌撞撞奔進大廳,一路上家僕屍身血淋淋東倒橫躺,濃濃的血腥味瀰漫在空中。

這些人都是看著我長大的……

月老夫人和陳氏的屍體分別躺在地上,臉上是生前最後一刻帶著驚恐與不解的表情,瞪大的眼沒有瞑目。

我呼吸急促著打亂節奏,額上的汗水沿著碎髮滴下。

一滴、兩滴,而眼前……

「爹──!」

我忽然看不清眼前的紅,原本忍住在眼眶積存的淚水潰堤般溼潤了眼眶,蜿蜒著如傾巢而下的瀑水爭先恐後流過雙頰,湮了滿臉,也湮滅了剎那停止跳動的心臟,全身止不住地發冷顫抖。

不會的,不會的,爹……爹說要和我當俠盜父女的……

爹……明明說過的……

我發狂似的衝向前抱住倒在地上滿身鮮血卻尚有餘溫的月明浩。

滿臉鮮血面容有些模糊不清的月明浩鼻尖吐出幾不可聞的氣息,月牙色的錦衫殘破不堪,刀刀見骨,每道傷口正大量地如噴泉般湧出鮮血,在他身下蜿蜒成一條血池,開出妖豔的血花,破碎的令人心疼。

還有氣!還有氣!

「爹!你撐著!你撐著!大夫快來了!大夫……」我全身顫抖幾乎支撐不住自己,只是緊緊的、再緊緊的抱住他,用全身的力量。

不對……我就是大夫……

我顫抖的手搭上他的脈門,只感覺指下觸及的跳動越來越薄弱……

而我的心跳則越來越急速。

上天阿,我祈求您……

月明浩染血結塊乾澀的睫毛顫了顫,微微張開,從隙縫中朦朧看見女兒斗大的淚珠從蒼白的臉滑下,滴上了他滿是鮮紅的雙頰,滴上了他漸漸暫緩的心跳。

真好,最後,還有我的玉兒。

「爹!」看見爹張開眼,我欣喜地喊道,抱緊爹的雙手染上艷紅的血。

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了,求求您……讓我爹留下吧……

「玉兒……」月明浩微揚起嘴角,嘆息似的呢喃,雙眼卻蒙上一層了看不清的灰色朦朧薄霧。

「我在呢!玉兒在呢!所以爹不可以離開!不可以!」淚水滾滾如瀑滑下,濕了臉也浸透了那顆冰涼的不能再冰涼的心,淚水與遍地的紅融合,像是要把誰捲入未知的漩渦中,我嗚咽著如失溫的小貓,抱緊爹漸發冷的身子,在他耳邊努力的吼叫著。

「玉兒,妳說……妳娘她……我……是不是……讓她等……太……咳……太久了……」月明浩斷斷續續說著,嘴角邊源源溢出鮮血,將他的蒼白無血色的唇染上令人畏懼的紅,他表情痛苦拼湊不出一句完整話。

「不會的,娘不會怪爹的,娘知道爹要陪玉兒,所以爹……要陪玉兒……要陪玉兒……」我激動的在爹耳邊吼著,縮著抖動的雙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甚麼,只是想盡最大的力量喚醒自己懷裡漸漸失去溫度的月明皓。

月明浩雙眼迷濛,迷離的雙眼穿透過我,不知看向哪裡,嘴裡喃喃道:「我……還要陪我的玉兒……去……去當俠盜……父女……」

他恍惚看見了那個笑得溫婉的女子站在彼岸對他招手。

是妳嗎?

月明皓費盡最後的所有力氣伸出手抓住虛無飄渺。

「對!對!我們還要去當俠盜父女……爹!不可以睡……睡了誰陪我一起……」我握住他抬起的手,話未完,月明浩的雙眼終是疲憊地垂下,身體的餘溫,隨著淚水蒸發在血腥味中……

腦中,似乎有什麼〝啪〞地一聲,中斷了,帶著所有記憶一起塵歸入黑暗中。

我心臟的跳動似乎也在那剎那隨著爹的眼皮跟著垂然而下。

墮入無止盡的黑暗深淵中。

「爹……?」我不可置信地搖了搖他冰冷的身體,連聲音也顫抖著,說不出話,試圖又喚了一聲,「爹?」

我顫抖著手幾乎要無法控制的探向了月明浩的鼻間,那裡,早已無溫熱的氣息了。

「爹──!」一聲尖銳的哭喊劃破天際。

是怎樣的命運?是怎樣的輪迴?你怎麼就捨得留下我?

「爹,為什麼奶奶不喜歡我?」小女孩牽住父親寬大的手,委屈地抬頭問。

父親溫煦的雙眼彷彿照耀黑暗,他低下頭,刮了刮小女孩小巧玲瓏的鼻頭,笑答,「有爹喜歡就好了。」

爹不在了,誰還會笑顏刮著自己的鼻頭?

爹……娘會罵你的……罵你留下玉兒……會罵你的……

你怎麼捨得!你怎麼捨得!你怎麼捨得──!

「如玉!」焦急地呼喊將我游離空洞的靈魂喚回來,月如風一身黑衣,手持染血的長劍大步流星跑向我身邊,看到被我緊抱在懷裡無氣息的月明浩,雙眸閃過哀痛大慟。

這是他父親,不是親生,卻視如己出的父親,如今成了冰冷的屍體。

「大哥,為什麼?國要負我們?我們是為了什麼在守護這個負了我們的國家?」我呆滯茫然的問。

哀痛、失望、怨恨、悲傷……摻在一起,卻只剩滿滿絕望的困惑。

心早已冷的如寒冬,冷進了血液裡、冷進了骨子裡。

月如風的心重重一擰。

是啊!他們是為什麼要守護這個負了他們的國家?

「如玉,太子正在為了拯救這個國家而努力著,所以……我們也要……努力……」月如風氣息不定,斷斷續續說著。

李唯嗎?那個天真的孩子?我眼神茫然像個迷了路找不到歸途的孩子。

那個能緊握住我雙手的人已經離我遠去。

「如玉!此地不可久留!我們快走!」大力拉起我的衣袖,月如風焦急的來回張望著門口。

再不走,只怕帝軍就要來了!

「哈哈!是要趕盡殺絕嗎?就來吧!就來吧!」我忽然仰天大笑,淚水乾澀凝固在眼角,就像顆抹不去的淚痣,我猛然站了起來,一雙眼赤紅如天邊殘陽,困獸般咆嘯怒吼著,「就來吧!月家還沒死絕!」

「不可!如玉!不可!」月如風大駭的死命跩住我的衣袖,手上的血漬展染上我的衣服,他強忍著抖音,「月家不可再有人死了!」

我回過頭,看著大哥悲痛的眼,耳邊聽到大哥聲音沙啞著道:「如凝……她被皇后當眾斬首……如淵……如淵他……他……被腰斬……」

眼下只有月如玫失蹤,只能保佑她逃出這次的死圍。

大哥的話紛亂在耳際,腦中嗡嗡響著……

於他們,我只回憶起大姊明媚嬌豔的臉,二哥爽朗的笑聲……

還有,那個無緣見一面的腹中侄兒……

也許不該再問的,但我的嘴卻無意識的追問:「陌陌呢?陌陌呢?」

月如風痛苦的顫抖雙肩,看著劍上的血,乾啞著聲道:「如陌……被皇軍凌辱至死了……」

轟地一聲,腦中不知道是什麼在那一剎被粉碎了,我腦中只剩一片空白。

那個才十三歲的孩子……那個聰明過人的孩子……那個……用軟軟的童音喊著我三姊的孩子……

「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我從喉頭發出沉重的嘶吼著,憤怒染紅的雙眸,如一頭發狂的野獸,嗜血的怒吼,搶過月如風手中滿是血的劍,就要往外衝。

再也負荷不了的憤怒源源不斷占滿整個心,痛徹心扉也換不會那些曾經在自己生命中出現過的親人們。

為何如此?為何對我們殘忍如此?

「如玉──!」月如風大驚,手中的劍一下就被抽走,看著就要出去送死的妹妹,他忍著悲痛,在她背後大吼,一滴淚水從他眼角滑落,「月如玉!如果妳也死了!月家就死絕了!」

我瘋狂的腳步錯亂頓住,空洞喃喃的念著,「不是還有大哥嗎……」

月如風走到我面前,滿是鮮血的雙手搭在我抽動的肩上,也不知是他的還是其他人的,他一字一句,清楚咬字堅定無比,「對,還有我,還有太子,我們要一起守著國土,要一起守著月家!如玫目前下落不明,所以我們兩個要一起到最後,看著太子扛大唐。」

門外傳來鏗鏘有力的腳步聲,月如風臉色刷地慘白,臉上血色瞬間褪盡,飛快的望了一眼門口的方向,迅速地搶了我手中的利劍,推我的肩膀焦急著催促,「如玉快走!帝軍來了!我去引開他們!妳一定要活下去!」

我機械式地轉頭看著月如風憔悴的俊容,問道:「哥,你不逃?」

其實答案早就在心裡了,我為何還要愚蠢的多問?

只是太痛了,痛到麻木,痛到無法思考。

月如風笑如春風,一如以往,伸手摸摸我的頭,「妳先走,我隨後就到。」

騙子!騙子!我無聲地在心裏哭喊著。

「好,我等你。」我眼角落下淚來,聽見自己嘴裡這樣殘忍回答。

「傻妹妹,不論妳在哪裡,哥哥都會在妳身邊的。」月如風聽著那腳步聲接近,推推我的背,催促著,笑得如春風似的。

而我抓不牢那陣春風。

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意思呢?

我握緊拳頭,全身顫抖,艱困地邁開步伐,往我的寂冷軒奔去,聽見大廳傳來打鬥聲,還有不曾停歇的哀號聲。

每一步,踩著地上親人們的血,踩著月家曾經的榮耀,踩上我破碎一地的心。

我在寂冷軒後門前停下,大廳的打鬥聲伴隨著誰低沉的嘶吼然後漸歇,一連串鏗鏘有力的腳步聲朝我方才逃跑的方向追來。

「月家人不會死絕!大哥!我相信你教出來的太子可以扛起大唐!」最後一刻,我使勁全身力量朝大廳的方向發出撼動天地的狂吼,忍住眼眶中欲奪眶而下的淚水,決然的推開門奔出月家。

還沒落幕,在我還沒替月家討回公道前,不會落幕的!

是的!不會落幕!因為我會帶著月家的榮耀再次回來!

漫天的紅,為這場戰爭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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