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語

在這個悶熱的夏日傍晚，天空烏雲密佈，沒多久的時間，大雨就如傾盆般從空中落下，無預警的打濕了正在外頭的人們。行人於雨中倉皇奔走，此時一個有一百八十公分高的英俊少年卻站在剛下班的商店前，無語地看著這場雨。

「真糟糕,沒帶傘耶。」少年在心中如此想著，此時耳邊忽然傳來一個小女孩從遠處傳來的聲音。

「哥哥!」一個穿著粉紅小洋裝的小女孩，手拿著紅色雨傘，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腳上的涼鞋把水花踩的到處都是。「我幫你把雨傘送了過來。」女孩遞出手上的另一把雨傘給少年，並且露出甜美的笑容，少年看了也欣慰的揚起了嘴角。「笨蛋，妳看妳，都把衣服弄的濕答答的了。」少年指著女孩被水濺濕的裙襬有些斥資的說。「嘻嘻，我下次會注意啦!」女孩俏皮的吐了吐舌頭，看這模樣，讓少年更捨不得去罵她。「走吧，我們回家。」兩人手牽著手在雨中前進，因為身高差距，女孩得非常滑稽的將手伸長才能搆到少年，雖然滑稽，卻是這場雨裡最和諧的畫面。

 

19歲的陳佑銘，有著一百八十公分高的身材，及王子般的俊俏臉蛋，卻過著不是王子的生活。因為父親失業，母親又體弱多病，家中經濟僅靠低收入戶的微薄補助在支持，於是他放棄了升學，高中畢業後便四處打工兼差，好貼補家用。家中經濟不好，連帶的氣氛也非常不好，從很久以前，脾氣不好的父親只要事不順心就會對母親家暴以發洩情緒，小時候的他也常常淪為他的家暴對象，而失業以後他更是變本加厲，長大的他，父親已經無法再對他怎麼樣了，但是無力反抗的母親就沒那麼好了，被打的鼻青臉腫已成家庭便飯，母親卻仍然堅持不去醫院，陳祐銘也只好順著自己的母親，然後心疼的為母親包紮傷口。家中還有一個十一歲的妹妹，因為知道被一個大人的拳頭打到趴在地上的感覺是什麼，所以不想讓妹妹跟自己有著同樣的經歷。為了保護妹妹，他每天早上一定陪著妹妹到學校，到了放學，就請認識的阿姨幫忙照顧，直到他下班去接她，就算是假日打工，也一定會把她帶在身邊，就是不讓父親在自己看不見時候對妹妹動手動腳。

 

今天陳祐銘原以為可以跟平常一樣，送妹妹去學校再去上班，沒想到一早老闆就打來，說他急需人手。陳祐銘原本在猶豫是不是該跟老闆說他沒辦法過去幫忙，但是看了看時鐘，反正十分鐘後妹妹就得出門了，留個十分鐘在家裡應該不會怎樣吧?於是交代妹妹上學的路上要小心，便匆匆忙忙的趕去上班了。豈料，事情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麼順利。

上午八點十一分，學校老師打了電話過來。

「喂？你好，請問是雨昕的哥哥嗎?我是雨昕的班導，因為剛才打到家裡還有媽媽的手機都沒有人接，所以才打給您。請問雨昕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她到現在都還沒來學校上課哦。」

陳祐銘連交代都不交代一聲就這樣衝回家裡，一股不好的預感從心底油然而生。

 

「陳雨昕?」陳祐銘不安的打開自家大門，家中一片靜悄悄，看不見任何人的蹤影。「陳雨昕?妳在家裡嗎?」

「媽?雨昕有去上學嗎?」

「媽?」媽這時候不是應該還待在家裡嗎?陳祐明探頭到廚房去看，還是沒看見任何人的蹤影。

「爸你在家嗎?」他爬上樓梯對樓上大喊，聽到的卻只是令人心碎的哭聲。他朝著哭聲的方向過去，只見母親不省人事的趴在冰涼的地板上，額頭流出鮮血，身上的傷口又多了好幾道。耳邊仍不斷傳來哭聲，陳祐銘繼續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去，那是父親的房間。「雨昕！」

陳祐銘用力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畫面如同血腥片般的叫人感到強烈恐慌。半開的凌亂抽屜，散落一地的衣服，擱在腳邊的酒瓶，無法重圓的破鏡，還有......床單的血跡斑斑，以及縮在角落哭泣，衣衫不整的妹妹。

 

事情發生後的隔天，父親就因為家暴罪及性侵罪被捕，隨即鋃鐺入獄，他們家也因此從父親的陰影下解脫。體弱的母親被舅舅接回去照顧，身子稍微好了些，而陳祐銘和妹妹雨昕，則是跟著姑姑一起搬到了台中。姑姑是出自自己的哥哥對他們做的壞事而心生愧疚，所以將這兩個侄子姪女給帶回來照料，以當作是對他們的彌補。陳祐銘自然是知道姑姑的心意，但是姑姑已成人妻，他擔心他和妹妹就這樣搬進去，會讓姑姑家的人說閒話，造成姑姑的麻煩，於是跟姑姑協商，讓他和妹妹在外面住就好。一方面是避免造成姑姑的麻煩，一方面也是擔心妹妹看到了姑姑，總會想起那個禽獸不如的父親。

他們兄妹倆搬到了台中已經五年了，妹妹因為當年的事情而心理受創，原本可愛，隨時隨地都帶著笑容的女孩，已變的不苟言笑，得了半個字都講不出來的失語症。她在學校備受歧視，獨來獨往，沒有半個朋友，陳祐銘因為這件事情，經常為妹妹感到難過，帶她去做了心理治療，情況仍然沒有好轉。陳祐銘幾乎每天都告訴妹妹:妳這樣子是不行的，總有一天妳也會變成大人，不能凡事都依靠哥哥。但妹妹永遠是那張撲克臉，連一點搖頭或點頭的反應都沒有。

平靜總是很短暫，一場意外就這樣毫無預警的襲擊了他們兄妹倆。

 

陳祐銘在上班的途中發生了車禍，雖然是撿回了一命，但情況並不樂觀。

陳雨昕在姑姑的陪同下進入了加護病房。哥哥躺在病床上，全身上下都是傷口，而且還插滿了管子，微弱的生命跡象需要靠呼吸器來維持。看到這景象，只能用表情和行為來傳達情緒的雨昕顯得非常的焦躁與不安，她緊緊握住姑姑的手，力道之大讓姑姑覺得有些疼痛，身子在顫抖，並且不停的踱腳。意識模糊的陳祐銘感覺到有人來了，睜開眼睛，是姑姑還有他最放心不下的妹妹。

陳祐銘自己心裡清楚，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但是他還有這個不會講話的妹妹，他擔心要是他真的離開了，沒有哥哥的依靠，她自己有辦法好好的生活嗎?

「姑姑？」他有些吃力的開了口。「嗯，我在這。」姑姑伸手去握住陳祐銘冰冷的手，她不停的眨眼，以避免眼淚奪眶而出，卻無法避免臉上那種哀傷的心情。「雨昕她有時候很固執，但請妳要多體諒她，她沒有表情，不代表她沒有情緒。她每個禮拜六要去醫院做心理治療，還請姑姑撥空陪她，有一些醫生開的藥物也要請妳...」「夠了!祐銘，不要說這種話，這些事應該是由你來做才對的啊!」姑姑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陳雨昕依在哥哥的床邊，拼命的搖頭。「雨昕，以後妳要乖乖聽姑姑的話，也要學會照顧自己。醫生說了，妳之所以不能講話是因為心裡對那件事情無法釋懷，所以雨昕，過去的事情就已經過去了，不要讓以前發生的事來影響現在，勇敢一點，不要讓哥哥擔心好嗎?」雨昕先是搖頭，接著點頭，看在哥哥的眼裏，還是覺得非常難過，難過她最後連道別的話也說不出口。

陳祐銘的眼睛緩緩閉上，急速而落的心跳與血壓讓整個病房充斥著刺耳的嗶聲，彷彿在為離去的人吟唱悲歌。陳雨昕看著哥哥變成了一具冰冷的遺體，再也受不了，放聲大哭，想說什麼，卻只能發出咿咿呀呀，如同孩子的聲音。

 

哥哥死了之後，陳雨昕常常一個人待在房間，跪在陳祐銘生前的照片前面，回憶著從前還有哥哥的日子。已經過世那麼多天了，陳雨昕卻還是覺得哥哥就在自己身邊，處處幫著自己，叮嚀自己，在背後看著自己，。她一直都把哥哥的話給謹記在心，要勇敢一點。她心想，哥哥在死前都還那麼為自己擔心，而自己又為了哥哥做了什麼?如果哥哥他現在真的就在自己身邊，那她能為哥哥做的就是不讓他難過吧?

於是她試著學會面對。

她開始不再擺出一貫的撲克臉，她主動幫助人家，主動的去跟人溝通，雖然還是講不出隻字片語。她的笑容漸漸出來，大家也都看見她的改變。陳雨昕的個性漸漸開朗，在好幾天過後，她終於能正常的與人對話，她也因此又回到了從前那個樂觀，又充滿笑容的女孩。

 

這樣的轉變，對陳雨昕的姑姑來說，不知道是欣慰還是難過。因為哥哥的過世，才學會改變，那如果哥哥還在人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看見現在的她？

不過，對於陳祐銘來說，這已是極大的欣慰。陳雨昕的感覺不是錯覺，他真的在她背後看著她。看著臉上掛有笑臉的妹妹，陳祐銘的心已不再對世間有任何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