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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君不見、伍

      秋分已過,好一陣子未在紀家露面的劉生生帶了一小簍栗子當伴手禮上門拜訪,關心一下紀星鶴的近況。剛過午後,紀暉上學還沒回來,紀夫人跟劉生生打過招呼就出門去了,剩下一個女僕在家裡,其他人恰好都不在。

      劉生生覺得自己來的時機真湊巧,但這紀家的人對他也特別沒戒心,真拿他當自己人看待了,家中沒個成年男人就敢放他進屋裡來,他喝了口茶連那女僕都不敢多瞧一眼,尷尬道:「我看我還是先回去吧。家裡就剩妳和妳家小姐都是女的,別再讓外頭的男人進屋了,多危險啊。栗子吃不夠再跟我說,山裡一堆,隨便撿都有。在下先告辭了。」

      女僕知道紀星鶴跟劉先生的交情要好,開口挽留道:「劉先生不必擔心,小姐說你是特例,不必顧慮。」

      劉生生一聽就覺得有問題,轉身問:「為什麼在下是特例?」

      「小姐說您不喜歡女子。」女僕說完像是怕劉先生尷尬還怎的,多餘的補充了一句:「好像也不喜歡男子。」

      劉生生嘴角若有似無的陷下,似笑非笑道:「那她說我喜歡什麼?」

      「唔……小姐說您、您最喜歡的是自己。紀家人都記著您救活小姐的大恩大德,不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劉先生就像我們紀家的長輩,夫人說只要您喜歡,隨時都可以來,您永遠是紀家的貴賓。」

      這紀夫人說得太誇張了,劉生生心裡這麼想,卻越發的喜歡這家人,不是沒心眼,而是真誠待人,可憐前後走了兩個家中的支柱,總得再為生活奔走的。留下栗子走出紀家沒多久,紀星鶴挽了一個簡單的雙髻,像個小ㄚ頭似的跑出來追他,嘴裡喊著:「森森,森森,慢一點,等我啦!」

      劉生生停在樹下等她跑來,見她耳鬢髮絲有些凌亂,確定了沒有旁人才伸手幫她撩順,又見她脂粉未施,連鞋也是隨便挑一雙套上就衝出來,取笑說:「妳八成是睡到日上三竿才捨得醒吧。這模樣真是、嘖嘖,萬一遇見好人家的公子卻瞧不上眼,錯過了好姻緣怎麼辦。」

      紀星鶴的魂魄是來自遙遠的時空,觀念與一般女子不同,對劉生生的話嗤之以鼻,反駁道:「只以貌取人的傢伙,我才不稀罕。你也真是奇怪,都來我家了也不跟我打聲招呼再走。」

      「避嫌啊。」

      「有小桃在,還有院裡那隻大狗小黃,哪需要避嫌。」

      劉生生抿嘴翻白眼,算是拿她沒輒,紀星鶴自己整理了耳際頭髮,又說:「唉,真可惜你只喜歡男人,不過當閨蜜也是不錯啦。」

      「妳說閨蜜?非也,我再怎樣也是條好漢。實際說來,應該是妳跟我像好哥兒們才是,畢竟妳除了樣貌也沒有哪一點像女的。」

      「哦,那萬一你愛上我可怎麼辦?你愛的是男人心呢,還是男人的身子?」

      紀星鶴特別喜歡捉他語病,他睨著她回答:「身心都要男人我才行。妳,哼,不及格。」

      「別嫌棄嘛,我有幻肢啊。幻肢。」

      「啊?」

      「嘻嘻嘻。」紀星鶴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有時說得開心就自顧自的笑起來,所以劉生生也懶得一一求解釋。他們倆到了常去光顧的小攤子吃點心,聊起前些日裡趙公子的事。

      描述完事情經過,劉生生嘆道:「不曉得年糕哥哥他去哪兒了。又沒吃過苦還亂跑,希望那幾位姐姐找得到他,要是能平安無事就好了。」

      紀星鶴隻手撐頰回說:「你不是懂方術?派了式神去找怎樣?而且你不是見得到鬼神,問問祂們呀。」

      劉生生冷眼睨她,解釋道:「妳當我萬事皆通,要是神通廣大我早就發達了。式神那可不是誰都做得到,我光是顧好自己五臟廟都沒空了,還修煉式神哩。還有我的確看得到祂們,可不代表我能跟祂們溝通啊。」

      「咦,原來不能溝通的?」

      他微微點頭輕哼,強調著:「我充其量,就『只是看到』而已。可是我覺得徐染八成能嗅到祂們的存在。」

      「噫?保長用嗅的?他是狗嗎?」

      「噗咳。」劉生生剛喝了一口甜湯,立刻被她的話給嗆住。

      紀星鶴若無其事走到他旁邊幫他拍背,然後坐回原位又接續話題:「那麼,你還住保長家嗎?」

      「怎麼可能。」劉生生咋舌,他說:「才住第一日趙年糕就跑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賴著不走,隔天我幫他做了早午飯就離開,再後來我攤子生意差也不去集市擺攤,已經好一陣子沒遇著他了。」

      「這樣啊。我也有好一陣子沒見著你,你不做生意都忙什麼?撿栗子?」

      劉生生笑道:「除了這個也在山裡幹活兒,反正靠山吃山,近來找我解決疑難雜症的人也少了,我反倒落得清淨,畢竟我也不想成天撞見鬼神。」

      紀星鶴聽他這麼講就問:「說到這個,你當初是真的打算喚回真正的紀星鶴吧?」

      劉生生瞇眼,留意旁人並沒注意他們,使了一個眼色提醒她,她反笑道:「沒事的。他們聽不懂的。」

      「哼。」劉生生撇嘴不管她了。接她的話說:「一半一半吧。起初是覺得情況古怪,一般剛往生的靈都會在附近,可我卻沒見到她的靈,又聽聞紀家一連串不幸,覺著也是可憐,所以就想演齣戲安慰他們,就算召不回魂,裝裝樣子暫且讓活著的人安心也成。」

      「不是因為紀家能給的報酬不錯嗎?」

      劉生生望向遠方,神態清高的回答:「這只是個促成的因素,聖人也得吃飯才能活啊,小姑娘。妳當聖人不會吃喝拉撒的麼?更何況我只是個見鬼的江湖術士。」

      紀星鶴就喜歡把「劉森森」問到出現疲態才高興,她笑了起來,把最後一塊點心吃掉,可惜道:「唉,我也希望趙公子平安呢。還沒跟他交朋友他就不見了,唉。」

      「妳不是連他都能覺得好看吧?小花癡。」

      「他很清秀呀。也不是不好看的樣子。」

      劉生生扯動一邊嘴角笑道:「呵,罷了,連徐染那片胎記妳都能覺得它麵,趙年糕恐怕也能被妳說得秀色可餐了。之前被妳說我生得俊俏,我還覺得開心,現在一想都覺得好笑了。」

      「什麼嘛,我還是有基本審美觀,我只是很會欣賞各種美好的人事物而已。」

      「是、是。」劉生生敷衍,心中浮現徐染的事而有些心緒浮動,還不是被徐染搭救,而是徐染把寢室旁小書房讓給他睡的片段,當時徐染在幫他整理枕被吧,而且還嫌他囉嗦問了一堆話,明明用那種不討喜的模樣及表情對著他,怎麼他卻討厭不起來……

      「我就不喜歡他那樣。」劉生生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又道:「他是想就近監視我有沒有搞小花樣,肯定是。」

      紀星鶴不懂他忽然間的火氣是怎麼回事,低吟了聲不搭話,劉生生又說:「聽說他跟家人關係不好。我還聽說他一些八卦,比如他出生的時候──」

      「森森,你嘴上說討厭他,可是我覺得你挺在意他的。」紀星鶴講完視線越過劉生生追著一個定點跑,好像被某個東西吸走注意力,看得出神,連聲調都變得縹緲,她道:「森森,你快看那人。」

      劉生生不及反駁她的話,隨其目光回頭望去,一時看懵了。

      「哇……」

      他們一同注意的對象朝他們走近,那人頂著光頭,一手持佛珠,一手托缽念了句佛號,是個貌美無比的和尚。紀星鶴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和尚,內心已經淚流滿面,沉痛的看向劉生生,而劉生生看懂了她的心:「為什麼這麼好看的人是和尚?為什麼好看的人不是喜愛同性就是和尚?為什麼?這世界有何毛病?」

      劉生生汗顏,卻覺得這和尚好像似曾相識,他摸了摸兜裡分文皆無,窘得看回紀星鶴,她才摸出自己把蝴蝶繡成肥蛾的錢囊出來供這位美和尚,又客氣的問:「這位大師,要不坐下來讓我們請你喝碗糖水?」

      那位僧人向她點頭致謝,又轉頭跟劉生生說:「劉施主,不記得貧僧了麼?」

      這麼好看的人,哪怕是個光頭和尚,劉生生還是會有印象的,但他一時記不起來,還得等對方點醒,或許是因為當時他相當落魄,許多事情都不願再回想的緣故。

      劉生生澀然一笑,說道:「想起來了,原來是空月啊。」

      紀星鶴眨眨眼不解的來回瞅他們倆,那人又對她道:「空月只是個雲遊僧,曾與劉施者有緣邂逅,沒想到今日又能與劉施主相逢。」

      「那你們很有緣嘛。」紀星鶴請空月入座,劉生生心裡嘀咕:「江湖人四大忌諱,道士、和尚、女人及小孩,我勉強算是個道士的話,這桌就佔了三個。」

      劉生生拗不過紀星鶴追問,簡略交代了一句過去:「就只是一面之緣而已。約莫兩年前,我還沒來到白水縣之前,在野外遇上空月被妖怪追著跑,我順手救了他。」

      實際上是劉生生撞見妖怪想吃和尚,那和尚沒死就拖著一塊兒逃跑,碰巧他又擅長逃命,壓根談不上是救命的事,不過他做生意慣了,習慣加油添醋。對面空月是出家人,一點都不在意這些,反而順他的話說:「當時多虧劉施主,貧僧逃過一劫。」

      紀星鶴的重點卻不在細節,驚訝低呼:「哇塞,真有妖怪啊?」

      「深山野嶺的,出現什麼都不奇怪吧。」劉生生撇嘴說:「空月,你怎麼到這兒啦?」

      空月淺淺一笑說道:「貧僧是雲遊僧人,出現在哪兒都不奇怪。」他生得五官端正秀麗,眼眸細長、目光溫柔,皮膚像玉一般溫潤,袈裟更是纖塵不染,著實看不出是長年在外雲遊的僧人。

      劉生生瞅向紀星鶴就露出「果不其然妳又發花癡」的表情,紀星鶴不覺看空月看得出神,這空月看起來好像一尊玉雕的菩薩,出塵空靈,可是有些角度乍見又顯露出幾分妖嬈。

      而吸引紀星鶴的就是那分妖嬈,她真沒見過哪個和尚有這種矛盾的氣質,雖然想問劉生生他們相識的細節,可是當著空月不好問出口,若是她在荒山野嶺遇見這麼一個人,管他是和尚、道士都會以為是妖怪或山神的……總之不像是人。

      而劉生生則想起她說過那什麼好看的人剃光頭也是好看,接著就把視線投向空月,空月也報以微笑回瞅,劉生生點點頭道:「果然。」

      他見空月一臉不解,就把紀星鶴之前的話重敘一遍,空月謙遜道:「施主謬讚了。皮相於出家人而言不過皮相。」

      劉生生笑著接腔:「沒錯,再說容顏易老。可你不稀罕,別人稀罕啊。這樣的皮相生在你這個和尚身上委實浪費了。」

      「阿彌陀佛,劉施主說話還是和從前一般率性爽直。」

      「我怎麼一點都不覺得你在誇我。」劉生生說:「我想去一個地方繞繞,你們要一起來麼?」

      紀星鶴最愛湊熱鬧,自然點頭跟上,空月也不囉嗦跟著他們走,同行時劉生生眼珠轉了一圈,問空月說:「空月,你看紀小姐與一般人有何不同?」

      空月答:「並無不同。」

      「要是我說她是借屍還魂,而魂魄早已不是紀星鶴本人,你可相信?」

      「信。」空月答話的同時,紀星鶴對劉生生突如其來的爆料感到詫異。

      「為何相信?」

      「劉施主不會無故誆騙貧僧。倘若被騙,貧僧亦無損失。」

      劉生生聽完並無喜色,有點落寞的噘嘴嘀咕:「是啊,姑且一信又何妨,也沒損失不是。」話聊著就來到雲月樓,那是他們這兒最好的客棧,兩旁岔開的街道也極為熱鬧,一邊是有許多專賣名貴玩意兒的鋪子、各色茶樓酒肆,出入的都是身價不凡之人,另一條街道則是雜貨鋪子、各式小吃,不必花大錢也消費得起的地方,由於聚居了不少異邦人,也是南北往來商隊會停留之處。

      與劉生生平常混的市集僅隔三條大街,卻是更為繁華熱鬧的景象,之前雇他驅鬼問事的人也曾用車請他到較遠的地方,就常穿梭經過這一帶,他自己偶爾也會來逛,只是怕多花了錢,總是不敢多作停留。

      還沒什麼人帶紀星鶴來這兒見識,劉生生看她一雙眼亮了起來,就跟她說:「今天不是來逛街採買的,妳可別亂跑,萬一走丟我可賠不起紀家一位這麼大的姑娘。」

      空月聞言抿笑不語,隨他們走進人潮之中,來到雲月樓前瞅了幾眼再轉向一旁館子,裡頭跑堂的少年一瞧見劉生生就趕緊湊過來,劉生生給了少年一點錢,少年則把一個不起眼的小紙包給他,兩人沒有交談,接著少年就回去忙了。

      紀星鶴問:「那是什麼東西?」

      劉生生挑了下眉毛,食指蹭了蹭鼻尖回答:「明真教免費給人的清淨符水和符咒,一些有的沒的東西。前些日子,明真教的人來到白川縣宣傳教義,招攬信徒,還搞了這麼一招,拿這種東西免費發給大家。」劉生生攤開紙包瞅了眼,也拿給空月瞧。

      空月並未接過手,只是掃了一眼說:「確實有極淡的法力在上頭。不過幾乎等於沒有,附在那之上的,多半是如凡人雜念般的東西。」

      紀星鶴睜大眼問空月說:「大師你看得見什麼法力不法力的、那種無形的東西?」

      劉生生搶著代答:「感應的啦。空月的修為有點境界,要不也不至於在野外引來妖怪。我說對不對?」

      空月苦笑默認,不多作說明。

      「唉,最近那個什麼明真教搞得我沒油水撈。」劉生生咋舌,斜眼睨視雲月樓說:「聽說他們教主也來了,就住這兒呢。八成是個大神棍,那徐染怎不管一管,他不是最痛恨神棍了?」

      此話方出,就見雲月樓裡有群衣著華貴的人走下樓,繞過櫃檯,樓裡的人待他們都極為客氣,其中一位客人身穿官服,無疑是白川縣的父母官。劉生生等人第一次見到縣官本尊,是個中年人,留了搓短鬚,兩鬢發白,容顏看起來並不顯老,只有眼尾淺淺的紋路在笑的時候皺起,與一縣父母官談笑風生的是個一身白色衣裝的男人,作文士打扮,旁邊跟著的人也是白衣,不過穿的既像道士更像武林門派之人,左右簇擁那名男子。

      雖然他們臉上都沒寫字,但見者皆知那幾個就是明真教的教主和護法使、信徒們了。劉生生他們站在館子外隔了段距離觀望,緊接著就見徐染身穿衙門的衣服走出來,還有幾個人與他同樣打扮,應該是其他處的保長們。

      徐染似乎一眼就發現劉生生卻裝沒看見,等縣老爺上馬車離開,那群人各自散去,徐染就準備繞另一條道走,劉生生莫名不悅,卻沒上前喊住對方,只是目光死死追著徐染的身影。

      「咦,保長沒瞧見我們啊?」紀星鶴看不懂徐染的情緒反應,或許一般人都看不明白,可劉生生就覺得徐染是故意避開他們,所以才有點慍惱。

      「哼,我們走吧。」

      「就這樣?」紀星鶴覺得沒趣,拉著劉生生在附近逛了幾攤才肯離開,回到他們常活動的範圍後立刻碰到出來找人的紀家女僕小桃,小桃遠遠就喊:「小姐,小姐。」

      小桃跑到紀星鶴面前邊喘邊說:「聽說妳去雲月樓了,快回去吧,夫人回來就念著妳一個姑娘家成天往外跑,不成體統,呼、呼。」小桃不時分神偷瞄空月,空月也朝小桃微笑念了句佛號。

      小桃臉紅低頭說:「阿彌陀佛。小姐,這位大師是?」

      「收起妳世俗人污濁的目光,小桃。我們回家剝栗子吧。」提起空月就讓紀星鶴覺得苦悶,世間美男子都是看得見吃不到啊,悲痛啊。為了小桃好,她決定讓小桃少看幾眼。

      最後剩劉生生及空月兩人,劉生生望向空月說:「你在何處落腳?若不嫌棄,就到我那小屋住幾天吧。不過床只有一張……」

      「貧僧只要有個能擋風遮雨的地方就已滿足。若有劉施主為伴,幕天席地也是有趣的事。」

      「呵呵呵,誰要跟你睡地板。放心啦,我搭床的工夫練過的。」劉生生就這樣又帶了一個客人回他那小屋,以前也跟空月短暫相處過,空月是個特別好相處的和尚,用他的話再強調一遍,就是「特別」、「好相處」的和尚。因為這個和尚能面不改色的吃肉、喝酒,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是犯忌。

      同樣是佛教,不同地方會演變成不同的方式流傳,這點劉生生是懂的,就好像道士也有分清修苦行的一類,或是能娶妻生子的火居道士,當然他嚴格說是算不上道士,只是略懂方術罷了。

      他們兩個弄了些食物,填飽肚子以後,劉生生不知從哪兒搞到棋子,可棋盤是畫在紙上的,拿了石頭鎮著,兩人趴在不太平穩的桌上開始下棋當消遣。空月開口閒聊道:「這次遇見你,總覺得你對我態度不太一樣了。」

      「你剛才不是一口一個劉施主、劉施主的喊我,怎麼變啦?」

      空月聲調溫潤的笑說:「以你的性情應是不拘小節,改個稱呼有何關係。」

      劉生生只是開玩笑,並不認真計較,因此噙笑點頭落了一黑子在紙畫的棋面上,他說:「你覺得我哪兒不一樣?印堂發黑?沾了穢氣?」

      「嗯……」空月手執白子,抬眼凝視劉生生,劉生生也抬眸回覷,近距離跟空月那張臉相對,一下子就被那俊美的模樣給攝住了心神,雖然還有理智在,劉生生也覺得不妙,立刻皺眉催促:「說啊,哪兒不一樣?」

      「光看面相不準,還得瞧一瞧手相。」

      劉生生冷著臉把左手伸出去,空月落了一子,自然的接住他左手觀看手相,指尖描著掌心川字上邊那深刻的紋路說道:「看來你也差不多是要凡心動蕩的時期了。」

      劉生生表面鎮定,實則心虛無比的盯著自己的掌心,質疑道:「是麼?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那紀小姐很是水靈活潑。」空月別有深意的望著劉生生,劉生生心裡明顯鬆了口氣,勾起嘴角跟空月講:「錯了,我就是傻了也不會對她有意的。」

      空月輕輕應聲:「哦。」接著又出乎意料的朝劉生生的臉伸手,摸上劉生生的臉頰認真觀察道:「你這面相……」

      「怎樣?」

      「你喜歡的,是男子麼?」

      劉生生小力撥開他的手,漫不經心拿紀星鶴的話敷衍道:「我只喜歡自己啦。什麼動凡心,我看你自己動凡心才是真的。你該不會喜歡上我吧,動手動腳的。」

      「開個玩笑而已。」空月淺笑回話說:「施主莫怪。可我方才並非誑語啊,你就像是春心初萌的模樣。」

      「是是,我發春,對著錢財發春。」劉生生繼續敷衍,執黑子反攻,但連下了兩盤棋皆輸得淒慘,便不跟空月下棋了。「我睡覺!」

      劉生生還是比較厚道的,給空月睡了床,自己拿箱子搭床休息。夢裡他看到空月還俗的樣子,很開心的跑過去想攀談,可是一眨眼對方就變成臉上有一大片深紅胎記的徐染,夢裡的徐染冷冷看著他說:「作個神棍騙吃騙喝也就罷了,我就可憐你要討生活,你喜歡男子畢竟也與我無關,可你竟把念頭動到我身上來,知不知羞恥?」

      接著他聽見很多人的罵聲,一回頭看到同是丹川縣的舊識,亦是曾與他相戀過的男人領著同鄉的人厭惡鄙夷的瞪他。

      「沒爹娘教的孤子,竟把念頭動到孫家的小少爺身上。也是,就算是妓女也懂得找個有錢有勢的恩客呀。」

      「你們說什麼!我跟他清清白白的!」劉生生氣得反駁,那位孫公子卻開口說:「我都不曉得你是用那種眼光看我,想著就噁心。」

      「怎麼會、你明明跟我互表過心意啊,為什麼要講這種話!」

      孫公子撇清道:「一切只是你的妄想,我沒說過任何讓人誤會的話。」

      「因為被人瞧見才不承認麼,原來你覺得這事情見不得人……」

      「廢話。」

      有許多聲音在罵劉生生,腦子裡揮之不去的就是曾經喜歡過的人說的難聽話,劉生生睜開眼望著八成堆了厚厚一層灰的樑柱,他覺得自己的恐懼和那段回憶如同灰塵,髒得教人不願碰觸。

      他怎會把心交給一個隨便都能傷害自己的傢伙,雖是他識人不輕,又歷練尚淺,但那種創傷一次就讓他怕了。他不會再讓第二個人有機會成為另一個孫公子的。想到這兒,腦袋開始醒了,他決定暫時就不去市裡擺攤好了。遠離讓他心亂的源頭,跟空月這和尚學學怎麼讓心思清淨寧和吧。

      劉生生坐起來撩了撩長髮,信手梳理千萬縷青絲,轉頭睇向床的位置說:「噯,空月啊,一會兒我們去摘野菇……你居然自己先吃起紅薯了,哪兒來的紅薯?怎麼也不叫醒我!」

      空月優雅的坐在床邊吃紅薯,用欣賞的眼光看著劉生生挽髮、為了吃而鬧脾氣,他嚥下嘴裡的紅薯回答:「剛才有隻野狐狸叼來的,恰好附近有不少落葉,我就升火烤來吃。還有剩的都在桌上,你別急。」

      劉生生聽見有吃的,心情平穩下來,又疑問:「狐狸叼來的紅薯?是妖怪吧?」

      「大概修出靈性了。」空月似乎見怪不怪的微微一笑,那笑顏美好得教人簡直無法注視太久。於是劉生生一挽好頭髮就奔向紅薯那兒,吃完兩人上山野採食物,劉生生帶著一箱工具砍伐樹木,並且不時拿不用的繩子測量林木的密度,選擇供他疏伐的目標。

      空月也拿了傢伙幫忙,兩個男人從清早忙到日頭升到頭頂,出了不少汗,乾脆脫了上衣涼快些。空月不僅容貌俊麗,體格也不輸長年勞動的人,肌肉勻稱分佈,即便揮動斧頭也充滿勁道和美感。劉生生雖然也是身材精實,但比起空月居然還差了些,就連個兒頭都矮了一、兩寸。

      劉生生把砍下的木材分類,通常先把它們擱在原處乾燥,有空再拖往別處,忙完一上午他又帶空月到山裡一個洞窟說:「這兒是乾燥木材的地方,這山有一半是另一個富戶的,不過平常他們也不管,偶爾上山的獵戶跟樵夫都有自己屯放薪柴的據點,這處是我的,這些木材是我剛來白水縣時砍的。先歇一會兒,等下挑一些回去,差的當柴火燒,好一點的拿來做筷子、湯匙、碗或家具。你若不奉陪的話也無妨,我下午要去溪裡捉魚蝦吃。」

      「貧僧沒有別的事,就跟著你勞動吧。你這樣的日子也挺有趣。」

      「哼。有趣?累死了啦。要不是不想花錢的話,呼。」劉生生汗濕了一身,連瀏海都因汗水而貼在鬢頰邊,身上肌肉覆了層水光,站姿瀟灑隨意,身形線條也與幾年前不同,抽長的個子和長開的骨骼都讓他更英挺俊朗,在洞窟散射的微光裡也像個玉人一般。

      空月見了打趣道:「若那妖怪出現在此,只怕會被優先盯上的不會是貧僧了。」

      「啊?」劉生生從箱裡拾起一塊布擦拭頸子跟身體的汗水,像是沒聽真切,又把那塊布翻面遞向空月說:「你也擦一擦汗吧,吹了風感冒就不好了。」

      「多謝。」

      日子就這樣平淡過了兩天,劉生生沒有再發惡夢,正當鬆懈下來的時候,有天醒來空月不在,有人敲門,他前去開門卻不是空月,而是徐染。徐染話不多,可這一來劈頭就問他說:「為何你多日不出來市集擺攤,做什麼去了?」

      劉生生剛睡醒,還以為自己沒清醒正在發夢,往後大退一步指著徐染那張有胎記的臉驚呼:「妖怪啊!妖怪變成保長來吃人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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