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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君不見、肆

      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生……」

      劉生生睡眼怔忪醒來,看到趙熙年站在他床邊表情靦腆的笑著說:「你可醒啦。你今天不做生意麼?太陽都出來好一會兒啦。」

      劉生生躺在床、不對,是衣箱跟雜物箱拼成的偽床上發呆,他好像是天快亮那時才睡著的吧?實在沒什麼精神招呼客人,但他曉得趙熙年肯定是餓得受不了才把他喊醒,也不好意思直接要求要吃東西,所以他還是得下床準備。

      「啪啪啪!」劉生生用力拍自己臉頰,跟趙熙年說:「等我一會兒,我去打水過來。」

      「這小屋有水?」

      劉生生抓著亂翹的頭髮回答:「有啊,剛來的那會兒請出入山裡的樵夫幫我搭建了引水的管道,引了山泉,不過接在廟裡頭,我去打水來,洗了臉再去市裡找東西吃。」

      劉生生對前一晚的事還心有餘悸,雖是那種不明朗的狀態,說不出個緣由來,但他直覺再這麼跟趙熙年處一晚的話他要發瘋的,這人身上肯定有東西。於是趁著吃東西的空檔,他喝乾了一杯茶就問趙熙年說:「年糕哥哥,我有事問你。」

      趙熙年見他神情認真,於是擱下餐具,兩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回瞅道:「好,你問。」

      「你最近……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

      「那、你早不成親晚不成親,怎麼現在才想找個人成家?不是為了沖喜什麼的?」

      「我爹娘說要是我不在24歲之前成親的話,就要把我送到深山廟裡出家當和尚。我沒想過當和尚這件事,可我在此之前都照著他們的意思過了,沒理由要我一輩子都活在他們的安排之中。」趙熙年說到這兒,語氣難掩怨懟。

      「你大可出去讀書,或是闖一番事業,若對將來另有安排也大可跟伯父伯母講,相信他們也不是那麼不明理的。」

      趙熙年面有難色的垂眼低噥:「你不明白。」

      「我昨天想起一些事,印象裡你娘家是個厲害的人。」

      趙熙年點頭說:「我父親是商人,母親是江湖人士。你昨天見到的那幾位姑娘也是我母親的人,從小我就被關在家裡,很少有過像這樣自由自在的時候。像這樣跟你坐在外頭,吃點簡單的東西,對我來說反而是奢侈的事。」

      劉生生撇嘴調侃說:「真不好意思啊,我只請得起你『簡單的東西』吃。」

      趙熙年慌忙無措的結巴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是說……我、唉。」

      「呵,逗你的。年糕哥哥,你真單純,果然像隻漂亮的小孔雀,那也不錯啊。唉,我也想有人用金銀打造的大籠子養著我,每天都餵我好吃的,其他的什麼也不想,多好。」

      趙熙年聽了犯窘,不知該回什麼話才好。

      劉生生又是斜瞥他一眼,笑道:「開玩笑的,開玩笑的。這吃完你想逛哪兒?」

      「今日你不做生意麼?」

      「沒差這一天,況且最近生意差,我也不是天天都守著一個小攤子的安份性子。走,我帶你隨處逛逛,順便聊聊你喜歡怎樣的姑娘,說不定我還真能幫你物色一下。雖然我才來這兒不久,可是也有一點人脈的。」

      於是他們倆吃完東西上街閒晃,劉生生問:「你平常喜歡怎樣的女孩子?想像過沒有?」

      趙熙年原就個性單純,聽完搖搖頭,沒什麼頭緒。劉生生指了路上幾個錯身而過的女孩子,趙熙年都沒瞧出什麼火花來,最後在路邊買糖水喝時,甚至告訴他說:「有沒有比你女裝還好看的姑娘?」

      這話害劉生生又在別人家牆上噴了一朵秋菊。他想起前一晚的事,抹了抹嘴轉開話題問:「年糕哥哥,我昨晚沒說夢話吵到你吧?」

      「那倒沒有。」

      「你平常會講夢話麼?」

      「不曉得。」趙熙年嘆氣,煩惱道:「對不起,我還在想若是你是女孩子該多好呢。」

      「呃。咳呵呵呵。你不都派人查我的去處,怎會沒發現我是男的?難道你在丹川縣沒查出來?」

      「只讓人問了你去哪兒,倒沒聽說別的風聲。」趙熙年老實回答,又問:「不過小時候怎麼把你當女兒家養?」

      「我爹說我不好養,得把我當女孩兒養大才行。所以不僅讓我打扮成女娃兒,甚至穿了耳洞,不過現在那耳洞已經沒有了。你瞧,沒痕跡吧。」劉生生側耳讓趙熙年看耳朵,趙熙年沒有多想伸手摸他耳垂,這一幕恰好落在對街走來的徐染眼中。

      徐染領著一伙兄弟無聲走近他們,微微蹙眉,趙熙年覺得一道黑影壓過來,抬頭看被那張有胎記的臉嚇得舉起雙手喊道:「對不起,我只是在看他的耳朵!」

      「耳朵?」徐染看了下雙眼底下掛著陰影的劉生生,後頭兄弟們又開始吱吱喳喳講著:「男人耳朵有什麼好瞧的。」

      「不會是有那種癖好吧。」

      「怪不得保長要盯緊他們了。免得白川縣有這樣的人。」

      劉生生本就精神差,現在聽那些閒言碎語,臉色就更加不好。他說:「什麼癖好?」

      徐染淡淡一句命令讓後頭的手下們住嘴,然後對趙熙年說:「他們有口無心,無須介意的。」

      趙熙年苦笑表示不在意,劉生生微有慍色,只是很快就壓下來了。

      徐染問劉生生說:「今天你不做生意了?」

      「不做。怎麼啦?礙著您啦?」

      「我想起一事想請教趙公子。」

      趙熙年看向徐染,一手指著自己鼻子訝叫:「我?」

      「你怎會把他當作女子?」

      「這……」

      劉生生一手橫在趙熙年面前阻止道:「慢著。我自己講。」

      徐染等劉生生開口,劉生生掃了一眼他身後的那些人,撇嘴說:「我只講給保長聽。其他人滾邊去。」

      手下們怒道:「什麼,頭兒,這個神棍越來越放肆了,你得給他治一治,免得他不把你放眼裡啊!」

      徐染似乎受夠那幾個血氣方剛又過於年輕的手下們了,回頭冷冷的告訴他們說:「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你們今天嘴巴髒,都滾回家洗嘴巴。」

      劉生生旁觀這一幕,雖無任何作為,但趙熙年等若干旁人、包括徐染在內都覺得這傢伙好像長出一雙狐耳、一條狐尾,還有嘴邊冒出了狐狸的鬚來。

      「你也別得意,笑得像隻狐。」徐染輕斥劉生生,後者無辜攤手道:「我沒笑,我天生長這樣的。」

      「說吧。」

      劉生生客套的請人同桌坐下,才告訴徐染關於他童年被老爹當女娃兒養的緣故,而這也是趙熙年誤會他是女子的原因。

      「嗯。」徐染聽完只是應了一聲,沒講什麼話。

      劉生生用指尖輕敲桌面,討回應說:「你就這樣反應?沒感想啊?」

      「意外的無趣。」

      「我呿!」

      趙熙年看他們倆這樣,莫名想笑,卻又顧及禮儀而守緊嘴角的弧度。就在此時,徐染驀地看向他說:「你身上味道太重了。究竟是生了怎樣的毛病?我聽說一些生病的人身上會有異味。」

      趙熙年茫然無語,轉向劉生生求助,劉生生裝傻說:「你別理他,他老愛說人家身上有味道。」

      徐染卻堅稱:「確實是有,而且是不太妙的味道。」

      劉生生為了安撫朋友,湊到徐染旁邊問:「那你說我身上有啥味啊?」

      「嗯……木頭的味道。」徐染不理劉生生的反應,搓下巴思忖道:「杉木?好像是……」

      劉生生忽然站起來對徐染說:「你不覺得自己老是聞到奇怪的味道才是有毛病麼?」

      徐染臉色微沉,不說話了。他起身要走出攤子,劉生生覺得自己語氣太重,立刻後悔了,轉頭讓趙熙年等他,緊接著就追了出去。

      只拐了一個轉角,劉生生跑步繞到徐染面前,合掌低頭道:「是我不好,剛才是嘴快,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這種老百姓計較了。」

      徐染臉上看不出情緒,跟劉生生說:「你那位朋友可能患了怪病,得治。白川縣的大夫都很好,只是恐怕沒人治得了那樣的病,得上京去。」

      劉生生聽了垮下肩苦笑,遲疑了下,堅持他自己的說詞,講道:「保長,我這話真不是有意挑釁您,可是這世上確實有凡胎肉眼看不見的世界,那樣的世界有時也會與人間交錯混在一塊兒。趙年糕他那不是病,是……有古怪,我也不清楚怎麼解釋,但看不到的不代表就沒有。」

      「看不到不代表沒有。呵,這同樣的話也還你。若他是真有怪病纏身,而你的猜想卻耽誤他的病情,良心過得去麼?」

      劉生生知道徐染是不可能接受自己那套說法,也不急於爭論,而是暫且放棄辯解真相,放低姿態走在徐染身邊搓手道:「那,就當他是有病吧。我真怕他的病會影響我,那天我不是一見他就吐了麼?其實我從小一遇上他就會不舒服的,可也不是因為討厭他,我是挺喜歡他這朋友,所以有事想求保長您幫忙。」

      「說。」

      「是這樣的,我那兒又破又舊,簡陋得很,不適合病人住著,再說那趙年糕又從小錦衣玉食,光看他手指就曉得他沒吃過苦的。總不好……」

      「不行。不准。」

      劉生生抓住徐染的手肘央求道:「我還沒講完怎麼就不准啊?求你啦,求你讓我們兩個借住你那兒,你家一定又大又寬敞對不對,就借住三天?不,兩天?一天?求你啦保長,保長啊,我一定不給你添亂,家事我包辦怎樣?煮飯洗衣打掃燒水我都會,要不你有衣服要縫補的全拿來我一併給你縫好?求你啦,我再這樣跟他單獨住山裡我會瘋的,保長保長徐染保長、徐染我知道你是好人,你鐵面無私,你英勇神武,你一定不會放任弱小百姓生死於不顧的……」

      徐染板著一張冰塊臉任由劉生生掛在他肩膀跟肘間,拖行了一條街才終於停下來,一方面是受不了路人側目,另一方面是他沒想到劉生生會不顧顏面的哀求自己。他印象裡的劉生生,就算住得再簡陋,吃得再簡單,穿得再普通,言行上也會有所矜持的,今天卻死纏爛打黏著他,彷彿像抓著浮木不肯鬆手,別人也許拿劉生生這德性當笑話看,可他卻覺得劉生生有點可憐,像落水的小貓小狗。

      「只能兩天。最多,就兩天。」徐染強調道,意思是允許劉生生帶趙熙年住進他家了。劉生生愣了下才會意,開心舉手跳了幾下,回頭合掌拜謝。他蹙眉說:「別拜我。」

      「唉、對不起,在下這是充滿感激啊!」

      徐染奇怪的瞟他,問:「你在怕趙公子?」

      「呃嘿嘿,有嗎?」劉生生心虛,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是這麼一回事兒。

      「他比我可怕?」

      劉生生立刻回答:「你當然不可怕啊。那不一樣啦,不一樣。徐染,我幾時帶著人去找你,還有我還不曉得你住哪兒。」

      徐染想了下告訴他說:「申時正,到你擺攤的老地方等我。」

      「那好,你一定要來接我們啊。我等你,一定要來,不能爽約的。」

      當天到了申時初,劉生生就和趙熙年在樹下等候徐染,劉生生給趙熙年的說詞很簡單,就是山廟旁的屋子太小,床位不夠,所以請託保長幫忙關照云云。趙熙年比劉生生還缺心眼兒,並沒多想什麼就跟著來了。

      只是趙熙年始終愁眉不展,劉生生看出他還在煩惱家裡要他出家的事,拍他的肩安慰道:「你不願出家就跟他們講,興許還能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畢竟誰都不能左右你的人生不是?再說了,何故逼你去當和尚啊?我越想越不懂,是怎樣的緣故非逼你隱居山林當和尚了。」

      聽到劉生生說起疑惑,趙熙年表情有點心虛,微微啟唇,欲言又止。

      「來了。」劉生生見徐染出現,像看到救星似的拉著趙熙年跑過去打招呼:「要麻煩保長您啦。」

      徐染點頭,帶他們回住處,地點與劉生生擺攤的市集僅隔兩條街,是較為寧靜的地區。雖不是什麼豪奢宅第,也如劉生生所想不遠,是寬敞的地方,一進門就是主堂,兩旁是書房、空房,往後有院子、廚房及主人的寢室。

      院裡有栽植一些花草樹木,沿著牆邊空間生長,以石磚雕作樹欄。劉生生觀察到這屋裡沒有任何人的動靜,隨口問說:「徐染,你家裡沒人在?沒請廚娘做菜麼?一般什麼時間開飯?」

      「沒有別人。」徐染回頭跟他說:「你不是說,家事一切包辦,去煮飯吧。」

      劉生生定在那兒,回神後問:「你家裡還有東西可煮吧?」

      「都在後面。」

      劉生生讓趙熙年跟著徐染,自己則跑去院裡升火做準備,又在後面井裡發現冰鎮著的蔬果,捲起袖子準備料理幾樣好菜回饋徐染。忙活快一個時辰也不見有人要來幫忙的意思,他把做好的飯菜端到主屋裡,開口喊他們吃飯,過不久徐染出現了,他問:「我年糕哥哥人呢?」

      徐染走近桌邊單手插腰檢視菜色,開口答道:「大概還在鋪床被吧。」

      「你讓他一個人?」

      「嗯。給了他一間空房。」

      劉生生點點頭,赧顏請教道:「請問一下今晚我睡哪兒?」

      「我寢室隔壁的小房間有床,睡那兒吧。平常也是當書房用的地方。」

      「唔,多謝。」

      「這是什麼菜?」

      「哦,這是款冬的葉子。我見你院裡長了很多,採了一些來炒肉絲。」

      「趁著趙年糕還沒過來,我有事問你。」

      劉生生歪頭:「你也有事問我?好、好,問吧。」

      「先前我查過你的事,這你曉得吧。」

      劉生生自己倒水喝,邊喝邊講:「曉得,你就覺得我是神棍才查,查完更覺得我是吧。」

      徐染伸手把劉生生端著的茶輕輕拿開,確認道:「嚥下了?」

      劉生生不解道:「怎麼啦?」

      「我想問你是不是喜歡男人。」

      「噗──」這回徐染臉上多了幾滴劉生生的口水,幸好對方沒喝茶水,否則……

      徐染拿袖子抹臉,皺了下眉又說:「我聽說你在丹川縣的一些事,好像是說你,喜歡男子。」

      劉生生並不反駁,反而笑得有點張狂,半瞇起眼說:「徐染,你不會是以為我、會喜歡上你吧?」

      「……」

      「你看我不順眼,又不可能喜歡男子,我怎可能自找罪受。再說了,我喜歡的男子不是你這樣空有一身武藝、板著一張臉渾身煞氣的。我喜歡的是斯文風雅,不懂作詩詞也該懂欣賞,要不就會一點樂器,平常有消遣才好,你一看就是無趣、咳,我說你一看就是成天忙於公務吧,肯定與我合不來的。而且性情又孤僻,這麼大的地方就你一個人住麼?」

      徐染解釋:「我喜歡安靜。」這解釋聽起來十分牽強,連劉生生都聽得出來,畢竟他也打聽過徐染的家底,聽說徐氏一家在白川縣也是頗有名望的一族,遠比紀星鶴那家子還顯達,只是這一代就分家了。但再怎樣,徐染這樣身份地位的人,家裡卻連一個僕人也沒有,不是孤僻是什麼?

      「也太安靜了。」劉生生嘀咕,又強調說:「總之你安心吧,我對你可沒那種心思。」

      徐染了然點頭,面無表情道:「謝天謝地。」

      劉生生給他添好滿滿一碗飯,兩人坐下來等,他有些擔心,問了徐染那房間的位置就跑過去找人了。徐染捧著的碗很熱,雜糧粟米的溫度透過來,掌心很溫暖,想想不知有多久沒人幫他添碗飯了,早幾年他跟那幫手下常常一塊兒吃喝,雖然不是餐餐如此,倒也快活,現在他的手下都有了家室居多,單身的也都有對象,怎樣都有個家能回去吃飯睡覺,所以他和那些人也就漸漸疏遠了。

      「這溫度真好。」徐染這麼想著,覺得劉生生那傢伙儘管麻煩了些,又喜歡說話,但也不至於那麼討人厭。他忽然覺得劉生生去得有點久,擱下那碗飯走出去察看情況。

      另一頭的劉生生找到了那間空房,從窗紙跟虛掩的門能看見室裡點了燈,不過一盞燈的亮度還是不夠,感覺灰灰暗暗的。他跑去推開門喊道:「年糕哥哥你別忙了,先吃飯,吃完飯我再來幫你……咕哦、嘔……」

      劉生生一踏進室裡就覺得反胃,虛空中好像有無形的重物壓下來,他好像內臟要被擠壓出體外的青蛙般腿軟癱跪在地上,手扶住門框乾嘔,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把他眼淚都逼出來。

      視野一恍只瞥到趙熙年的人影,別的都沒瞧清楚,劉生生趴跪在地啞聲求饒道:「拜託……快停、放過我……嘔咳、呃……」

      趙熙年面無表情對著門口的人,雙目失焦不知在看著什麼,天花板很晦暗,從角落憑空生出許多灰黑色的氣匯聚成烏雲,他的嘴微微開合,發出模糊的聲音,但那並非人的語言,也不是常人說話的方式。

      「會……」劉生生依稀聽見趙熙年試圖以常人的方式開口傳達什麼,音量很輕。「死。會,你呼……嗯……嘶。」

      劉生生一度覺得眼前一片黑,要昏厥過去,連爬出去的力氣都被抽掉,又在此時那強而有力的臂膀把他架出房間,他知道是徐染。說來他自己也不是瘦弱單薄的身板,雖不及徐染那樣健壯精實,體格也不錯,肌肉也有,可徐染怎麼總能把他當小貓似的拎起來?

      這種時刻,劉生生混亂的神智還在攪著不著邊際的東西,就聽徐染開口道:「你究竟想對他做什麼?趙公子,你們不是朋友麼。」

      趙熙年神態微變,整個人抽離剛才的狀態,似乎徹底清醒過來,也記得方才的事情,一臉愧疚低下頭,雙手垂在身側訥訥道:「對不起,我對你們有所隱瞞。」

      劉生生臉色發白靠在徐染身上,他努力想站穩拉開距離,似乎是為了避免徐染有所誤會,不過徐染卻索性把他抱住往上托住臀部,好像在抱小孩兒那樣,他本能靠在徐染肩頭上,狼狽尷尬得耳朵有些發熱。

      「別亂動。」徐染說完朝趙熙年使了眼色,說道:「先把飯吃了。」雖然飯菜都快涼了。

      三人回到飯桌旁入坐,劉生生渾身發抖,無法控制的抖個不停,他顧不得跟趙熙年的情誼,把椅子不停往徐染旁邊挪,徐染也由著劉生生倚近,又見劉生生拿筷子的手顫得厲害,乾脆一併幫劉生生把菜肉挾到另一只空碗裡。

      趙熙年一臉無辜的看他們倆互動,畫面雖然滑稽,又有種說不出的羨慕,他嚥下嘴裡的食物感嘆道:「生生說你們才相識不久,但我瞧你們的樣子頗有默契,感覺比我和生生還像舊識,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兄弟。」

      徐染一頭霧水斜瞅劉生生問說:「我們有做了什麼讓人誤解的事?」

      劉生生懶得管趙熙年對兄弟吃醋,他快餓死了,張嘴討食:「啊。」

      徐染蹙眉,只當自己是在哺育幼鳥,挾好飯菜大口塞到劉生生嘴裡,一手捧住劉生生下巴調侃說:「要不要幫忙?我怕你連下巴都沒力了。」

      「哦,這都能幫?」

      「乾脆嚼爛再餵你。」徐染說完覺得好像哪裡不對,眉頭的結揪得更緊了。

      趙熙年沒有胃口,只吃了幾口,期間劉生生連看他都是偷偷瞅來,他腦袋越壓越低,直到聽見劉生生輕喊他名字。

      「熙年。你把全部的事都告訴我吧。」

      趙熙年再抬頭時眼眶有淚水打轉,他揪皺了自己的袖擺,垂眼說:「我打從還沒出娘胎就被詛咒了。緣由我也不清楚,我爹娘讓知情者都封了口不告訴我,只知二十四歲前食盡惡氣,爾後反之。生生,你爹的死不是我害的,我是想救他,想把他身上的死氣吃掉。」

      「什麼……意思?」劉生生已經不怎麼發抖,但背脊還是冷,說話聲不穩,夾藏恐懼。

      「當時我也只是個孩子,懵懵懂懂的,你爹帶著你來我們家做客,我知道你爹算到了自己的死期,是來求助於我的。我也以為能行,可原來我所食的惡氣和良氣並沒那麼單純,而是天地相應之氣。所以就算能拖延死期,也只是稍有影響,後來你爹被逆行的方術所噬,劫數難逃。我真的盡力了,真的,雖然看得見他身上的死氣,可是阻止不了他被那股氣吞嚥,如果把它全吞掉的話,你爹也會無法超脫,所以我……」

      趙熙年越講越語無倫次,到後來哽咽說不出話。劉生生大概推敲出是怎麼回事,趙熙年並無惡意,而他所感受到的不舒服,也許是過去二十四年裡趙熙年所吞吃的惡氣所致,思及此他反而比對方鎮定的詢問道:「那你過了二十四歲當和尚也是為了壓下這詛咒?不當和尚會如何?」

      趙熙年勉強穩定心緒回答:「這我不清楚。爹娘只求我活著就好,似乎也不曉得該怎麼辦。」

      「你怎麼打算?」

      「先當和尚吧……」趙熙年擠出苦笑說:「要是找到方法也能還俗不是?」

      劉生生無言以對,這種事他完全幫不上忙,只隱約看到有股黑氣籠罩著他的朋友,他求助的看向徐染,徐染居然還在吃菜,他不敢置信的叫道:「徐染,這種時候你有心情繼續吃飯?」

      徐染細嚼慢嚥,吞了食物開口道:「似乎不關我的事。」

      「呃,要這麼講也是,可是你也稍微顧慮一下別人的心情。」劉生生汗顏。

      「關於詛咒之說,我是不信的。」徐染仍是老樣子,鐵齒到底。

      趙熙年擦了擦眼淚應聲道:「不要緊,一切都是我的問題。」

      「不,是下詛咒的人不好,怎麼說是你的問題。年糕哥哥,我不怪你,我爹走的早,所以我感覺並不深刻,你別內疚了。」

      「生生!」趙熙年一聽對方反過來安慰自己,又感動得要哭,徐染宛如局外人開始動手收拾餐具什麼的,劉生生為此翻了白眼就當徐染是路過的,又跟趙熙年說:「年糕哥哥,你安心去當和尚吧。」

      「噫?」

      「我答應你,我有生之年都會留意幫你解詛咒的方法。要是有朝一日能幫你還俗就好了。」

      「生生你真好!」

      「年糕哥哥我會想你的。」

      這一對童年結識的朋友抱在一起哭起來,徐染覺得嗅到的怪味淡了一些,走到一旁小几把薰香爐的蓋子蓋上。關於詛咒的事,目前無從解決,但至少劉生生曉得自己對朋友莫名的恐懼是怎麼回事,反倒不那麼緊張兮兮了。

      吃過飯後,劉生生陪趙熙年回房歇息,徐染則先去給劉生生準備枕被。劉生生跟趙熙年分開前想起了什麼,又問趙熙年說:「對了,有時候你是不是會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或說了什麼?」

      趙熙年歪頭想,說道:「可能吧。家裡人說我偶爾會夢遊。可我隱約記得昨夜裡我問過你,關於你爹的事。」

      「那你記不記得剛才我來房間找你時,你在講什麼話?」

      「沒有,我沒說話呀。」

      「咦?」

      趙熙年反問:「你聽見我說話?」

      劉生生也懵了,感覺有點錯亂,歪頭乾笑說:「不,應該是沒有。應該沒有吧。我先去收拾我今晚睡的地方,你早點歇下。」

      劉生生一路跑到徐染的寢室,看到寢室旁的房間亮著燈就進去,心裡還想像著保長這一介武夫的書房不知如何,人家擺文房四寶,保長放的該不會是兵器什麼的,那該叫練武房吧?他心裡已經有了開對方玩笑的話語,結果那書房出乎他意料。

      一排排的書架上都是書,書案上也擺有幾本書,牆上掛琴、畫,空氣裡還有薰香的氣味,擺設都是簡單素雅,但細瞧就瞧得出徐染的喜好,每件東西都不是華而不實擺好看的。

      徐染正在屏風後,聽見門口動靜就出聲說:「因為你不想和趙公子接近才讓你睡這裡的。這書房跟我的寢室僅一牆之隔,夜裡別太吵。」

      「知道了。」劉生生想起之前跟這人談起挑剔對象的條件是什麼來著?他隨口問:「你會彈琴啊?」

      「略懂。」

      「你會吹蕭啊?」

      「略懂。」

      劉生生拿起案上的書問:「你看詩集啊?」

      徐染走出屏風睨他,不悅道:「你吃飽該睡了。」用劉生生的意思理解就是「你廢話這麼多做什麼。」

      劉生生等徐染錯肩走出書房,翻白眼吐舌,企圖把先前自己的話給推翻掉,握拳敲了敲額頭喃喃自語:「他那麼醜我才不可能喜歡,我不喜歡那張臉的胎記,不喜歡一點都不相信我的話的傢伙,全都不喜歡。我喜歡美男子,美男子,美,男,子!」

      翌日,趙熙年留了封信在桌上,竟是為了不當和尚而趁夜潛逃,徐染遣了人手搜尋,也請其他保長尋人,幾乎整個白川縣都要翻遍,卻杳然無蹤。所幸來迎的幾個趙家侍女急著找自家少主,所以並未對劉生生他們追究。

      於此同時,白川縣不知何時開始興起了一個教派,搶盡了劉生生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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