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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君不見、參

      入秋之初,白日出太陽還是會熱,劉生生攤子上空飄過些許浮雲,攤子幾乎在大樹的樹蔭下,偶有微風吹過,帶走了一點熱氣。

      攤前站著的是徐染,他開口問:「紀姑娘身子好些了?」

      紀星鶴點頭,卻發現徐染雖然問話的對象是自己,可一雙眼卻死死盯住劉生生,劉生生也微瞇起眼,唇角噙著從容的笑意,表情像狐似的回瞅保長。

      「她沒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嘛。」劉生生代答。

      「那就好。」徐染無意義的回應。

      「保長巡邏辛苦啦。可惜我這不是茶攤,喝茶請往下走,後面就有賣茶的鋪子。我瞧您火氣有點大,要不喝喝夏枯草吧。」

      「不勞操心。」

      「保長特地過來,是不是想看看我葫蘆裡賣的是真藥假藥?剛才你拿的那包治便秘的可以送你回去吃,吃了你就相信我是童叟無欺的好漢子了。」

      「我沒有便秘。」徐染霜峻的表情又冷了幾分,說道:「以前我也抓過好幾個賣假藥的,他們的藥吃不死人,就是攙了麵粉什麼的,雖說吃不死人,但真正有病的人吃了也不見好,自然被騙了錢又拖延病情,所以世上虛假之事,多半還是害人的為多。」

      「唉呀,那真是可憐啊。不過保長放心,我這邊賣的藥不是那一類的。除了小病小痛呢,也有吃了精神好的,強身健體的,還有最最熱門的……」劉生生曖昧瞇起眼,一手拱在嘴邊小聲湊近徐染耳邊說:「男人吃了生龍活虎,女人吃了那是、呵呵呵呵。要不要我改送你一帖這個,你去青樓找個喜歡的姑娘試試啊?」

      劉生生故意不讓紀星鶴聽見,紀星鶴很主動的悄悄湊來偷聽,劉生生把她輕斥回去:「幹什麼、幹什麼,這不是妳一個小女兒家聽的東西。」

      「你該不會連春藥也賣吧?」紀星鶴提的問題讓在場兩個男人傻眼。

      劉生生板起臉像教訓孩子似的說:「妳胡說八道,世上哪有春藥這種東西,我要那麼厲害早就發大財了。」

      「嗯嗯嗯。」紀星鶴點點頭還是很懷疑的樣子盯著他們倆。徐染也沒啥反應,劉生生還以為徐染會生氣,可徐染卻轉頭問他說:「你試過?」

      劉生生回頭有點反應不過來:「試過什麼?」

      「你剛才講的藥。」

      劉生生壓下心裡一瞬間的彆扭,拍胸脯道:「這還用說,就算我沒試過也知道很好,回頭客可不少呢。怎樣?要不要來一包啊?」

      徐染卻沒理他,自己找了張椅子在攤子另一旁坐下,就這樣攤子兩旁各坐一個人,另一個是紀星鶴。劉生生問:「咦,保長你這是打算一整天監督我?」

      「休息一下。」徐染簡短回答。

      劉生生摸不清他搞啥名堂,也由著他去,沒多久來了一個徐染的手下,徐染讓手下跑腿了了三人份的苦茶喝,劉生生跟紀星鶴端著碗嚷嚷:「為什麼是苦茶,為什麼?」

      紀星鶴光聞都反胃,也抗議道:「就是,明明那間攤子也有賣糖水啊。」

      「哇好苦、好噁心。」

      「真的好苦。森森你幫我喝。」

      「男女有別妳喝妳的吧。」

      「噁。」

      徐染神色自若的坐在攤旁把苦茶喝完,眉頭都沒皺一下,接著說:「這對身體不錯。」

      紀星鶴好不容易灌完苦茶,趴在攤子上抱怨:「娘啊,喝完這碗我都要吐魂了。」

      「哈哈哈,形容得真好。」劉生生笑了出來,摸摸紀星鶴的腦袋瓜子,紀星鶴嗔叫一聲撥開他的手,兩個像兄妹般打鬧起來,也不管保長還在攤上。

      徐染被冷落了會兒,劉生生回頭說:「咦,還在啊。」

      「你們感情不錯。」

      「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說,我跟紀星鶴串通好演上一齣起死回生的戲碼,一來她可不必嫁人沖喜,二來對我生意也有好處?」

      徐染點頭說:「本來沒特別聯想,經你提醒倒有這種可能。」

      「我呿。」劉生生不跟他認真,摸摸肚子覺得餓了,還隱約聽見怪聲,轉頭問紀星鶴:「那是你肚子的聲音?」

      紀星鶴臉紅笑了兩聲,她說:「別趕我回去嘛。我一回去,他們又要把我關房裡學女紅什麼的,悶死我啦。」

      劉生生搖頭嘆氣,跟她說:「我去買麵吃,妳吃完就得回家知道不?」

      「唔。」紀星鶴不答應,也不敢拒絕,劉生生就走出攤子到附近的麵攤叫麵。過不久攤老闆讓伙伴把麵送來,一共三碗麵,劉生生攤手擺出大方的樣子說:「保長,我請客,別客氣啊。」

      徐染盯著眼前的麵,又看向其他兩碗,內容都不太一樣,他問劉生生說:「這碗是給我的?」

      「是啊。我猜你平常肉吃太多,不過還是需要體力,所以特地給你叫了清淡點的──雞、肉。」劉生生故意強調:「幫你叫雞啊。至於我嘛,我需要補一補,這是豬肉,星鶴她說她減肥,給她弄了魚丸麵。女孩子有點肉才好啊,傻傻的,減什麼肥。」

      減肥這詞是紀星鶴給劉生生講過的,徐染聽得也是有點似懂非懂,他垂眼盯著碗裡的雞肉說:「我不想吃雞肉。跟你換。」

      劉生生咋舌,嘴叼橫了筷子嘀咕:「麻煩。換就換。」他伸手要把兩碗麵對換過來,卻被徐染擋下。「又怎麼?」

      徐染說:「你的是乾麵,我的是湯麵。」

      「所以你要湯麵還要有豬肉?」劉生生撇了撇嘴,拿筷子把碗裡的肉片對調,挾完肉片說:「這樣滿意了麼?我們的徐保長。」

      徐染應了聲,默默吃麵。劉生生還以為徐染特意過來找碴,可是看到徐染吃麵吃得很安份,也不像有什麼惡意,只是話不多、容易令人誤會。劉生生吃了一口麵,抬頭看到徐染端起碗喝湯,不像一些人粗魯邋遢的把湯都濺出來,喝完湯還把唇上的湯汁舔乾淨,忽然覺得這傢伙也有可愛的一面。

      劉生生立刻收回視線,在心裡暗叫「不好」,然後斜睨了紀星鶴一眼,他怎麼偏偏想起她那番似是而非的歪論了?什麼人帥剃成光頭都好看的……剛才竟覺得徐染臉上的暗紅胎記都不扎眼了。

      吃完麵徐染就走了,紀星鶴好像有點疲倦的吁氣,劉生生看她一眼問說:「怎麼啦?還不快回家去。」

      紀星鶴站起來小聲跟他說:「剛才你去麵攤的時候,我一個人顧攤覺得好悶。」

      「不是還有保長麼?」

      「就是有他才悶的啊。他一聲不吭,像石像杵在那兒,我都不敢跟他搭話。森森你好厲害,都不怕他呢。」

      劉生生失笑反問:「什麼我不怕他,我怕死了,怕他找我麻煩。」

      「可是你還會跟他開玩笑,還會調侃他,也不怕他生氣。」

      「他才不會為了雞毛蒜皮事生氣。」

      紀星鶴嘟嘴一臉疑惑:「為什麼你知道他不會?」

      劉生生也說不上為什麼,想起之前徐染在手下面前幫他講過話,就說:「其實他有時挺明理的。怪了,妳不是一直覺得他很麵嗎?」

      「那跟能不能相處是兩碼子事啦。有的人只可遠觀。」

      劉生生聞言笑了聲,說:「話都是妳在說,快回家啦。」

      隔天徐染還來這一帶巡邏,一樣又在劉生生攤子上多作停留,劉生生問他還有什麼指教,他道:「來看你規不規矩。」

      劉生生見他不走,就東拉西扯些有的沒的,一連數日都如此,劉生生乾脆調侃他說:「你知道麼,你比星鶴還要勤快,她怕我檢查功課都還會躲我一天兩天的。」

      徐染有時來片刻就走,有時待半個時辰,每天巡邏時都會經過,劉生生也樂得拿這人當消遣,偶爾徐染還會回酸他一、兩句。劉生生跟他說:「我看這白川縣實在很太平啊。都沒賊人可捉,所以你這保長也無事可作,成天來盯著我這個小攤子。」

      徐染一本正經的回應這玩笑道:「要不你賣賣假藥,我就有事做了。」

      一日,劉生生擺攤,一個上午都沒有生意,他打算提前收攤回家睡覺,有個化了濃妝但還算豔麗的婦人走近攤前詢問:「請問您就是劉生生?」

      劉生生拿小扇子搧涼,單腳翹在板凳上側坐,所以也是側對著婦人,他斜眼睞去,慵懶招呼道:「正是。您要買藥還是問符?有何指教啊?」

      「我是前些日到過貴所拜託的媒人,那時唐突了,真是對不住。」

      「哦。」劉生生微笑把臉往前湊,拿扇子在面前畫了一圈說:「那您瞧清楚了?在下可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子。」

      「是、是,這樣瞧來確實是個俊俏郎君。女人家隻身在外討生活,扮成男子比較安全。」

      「誰說我是女扮男裝啦!」劉生生翻了白眼,又思考低喃:「玄城?趙家?」他壓根想不起來自己跟玄城趙公子有幾毛的屁關係,他只有印象幼年曾在玄城待過,但僅只有這樣薄弱的印象了。

      婦人一手撫頰困惑道:「趙公子急著討媳婦兒,說是非您劉生生不可呀。我就飛鴿去信回報,卻來不及交代這些。」

      「也沒啥可交代的。罷了,我看妳歇著吧,等他們人來了我再一併打發掉。妳飛的哪隻鴿呀?看我不烤了牠。」

      媒人掩嘴呵呵笑了兩聲說:「不愧是江湖女子,不拘小節,言行也瀟灑。」

      劉生生都快有股衝動當街脫衣證明自己不是女扮男裝了。但他還不想為了這個來歷不明的婦人幹出失控的事來。這天的市集沒什麼人走動,生意冷清,因此擺的攤子不多,劉生生已經準備收攤,把租借來的桌椅一併還給附近店家,那媒人還在樹下不肯離開,前後約莫一柱香的時間,劉生生正浮起一個莫名的念頭:「今兒個沒見徐染啊?」

      緊接著就瞥見天空飛出許多水藍布綾,由劉生生左側那排建物的上空往右側鋪展開來,布綾上又出現八個身姿曼妙的少女翩然而行,她們扛了一頂黑轎走在布上,前頭兩人收回後方長緞往前路鋪展,優雅降落中。

      這過程被出了巷子要找劉生生的紀星鶴撞見,當場高呼:「哇塞,太不科學了!扛轎子走在布上而且還是女人扛的轎?」

      排場之大連樹下媒人都有點汗顏,那行人落地後,服裝統一的少女們就欠身齊聲喊道:「恭請公子下轎。」

      紀星鶴跑到劉生生身後小聲問:「那是誰啊?什麼公子?花無缺都沒這麼大排場,那他一定比花無缺帥囉?」

      劉生生回頭睨她,已經不曉得該怎樣治她這個花癡的毛病了。再說誰是花無缺啊?

      一個女子上前掀轎簾,把轎門打開,陽光照到轎裡那位公子淺色素雅的鞋履。這一瞬間劉生生莫名悚然僵在原地,他不曉得別人看到了什麼,他只見黑轎裡出來一個古怪的黑色人形,乍看像整個人被黑布罩住似的,輪廓周邊還有無數繩線拉扯揪結的黑線條,可是那些線條包括黑色人形本體都像沸騰的某種東西,不停的躁動著。

      劉生生嚇壞了,而那黑色物體突然出現無數顆眼睛盯住他,周圍的聲音被那個東西吞嚥般聽不見了,光也黯淡下來,甚至覺得呼吸困擾,他挪開眼想向旁人求助,好像看到紀星鶴緊張的望著他在講話,她的嘴一開一合的,兩手不知該擺哪裡而慌張的擺個不停。

      講不出話,劉生生發現張口發不聲音,好像嗆進一堆水,他快溺斃了。不曉得玄城趙公子是何人,他只覺得相當痛苦,光是對方的出現就讓他幾乎滅頂。這時有股強勁的力量把他扯出恐怖的漩渦外,接著他無力癱在一堵厚實的牆上?

      這定睛一看才發現出手救他的是徐染,他癱在徐染身上,徐染一臂圈著他問:「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犯了急病?我給你找大夫?」

      劉生生整張臉發白,皺眉想振作一點,但有些力不從心。明明之前徐染還把他當神棍那樣針對,現在說要給他找大夫,這樣的矛盾是怎麼回事?他覺得很奇怪。

      「徐……」劉生生艱澀發出一個音,接著衝出徐染的懷抱跑到路旁一棵樹下嘔吐。今早連同前一晚還沒完全消化的東西都要吐乾淨似的,嘔了一堆穢物。吐意稍止,他摸出一條隨身用的手帕擦嘴,自覺狼狽得不想回頭面對。

      跑過來關心他的是紀星鶴,她的表情充滿擔憂和害怕,她說:「要不要緊?還能走嗎?我們去找大夫好不好?」

      「不是。」劉生生勉強嚥了嚥口水,轉頭用斜眼去看玄城來的傢伙,轎旁會武功的女人叫道:「放肆,膽敢這樣打量我們公子。」

      劉生生看得見那人了,沒有什麼黑影、眼珠子的,就是個相貌平凡到過目即忘的年輕男人,穿的衣物款式雖不是最入時的,用的料子倒看得出是很好的。他懷疑自己方才眼花,但又隱約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在徐染出現以後才覺得輕鬆許多,所以他毫不猶豫的走向徐染。

      「保長。」劉生生跟他說:「這伙人和那邊那個媒婆把我劉生生誤認為女的,想來說媒。勞煩你在這兒見證一下,我跟他們把話說清楚,將誤會解開。」

      徐染點頭,問他說:「你這樣不必找大夫?」

      「我剛才是因為……」劉生生抬頭想跟他描述方才見到的東西,又覺得徐染不相信,但他猶豫了下還是壓低嗓音告訴他說:「如果我說我看到不妙的東西會不舒服,甚至會吐,你信是不信?」

      「不信。」

      劉生生攤手道:「那就當我吃壞東西吐一吐好了。」

      「不過。」徐染也難得壓低聲量,發出疑問說:「跟你有誤會的那人是不是很久沒洗澡了。味道太重。」

      劉生生睜大眼心說:「那味道就是因為我看到的東西啊!」

      玄城那幫人有的是耐心,等劉生生收拾好情緒,趙公子朝劉生生投以微笑喊道:「你真是劉生生?」

      劉生生拍胸表示:「貨真價實。你們要找的劉生生是個男的,不是女扮男裝,就是個男的。誰要不信可以跟我去借個房間還是茅廁,我讓你們看證據。」

      紀星鶴聽他講得那麼憤慨無奈,連「證據」都要掏出來驗實,掩嘴清嗓假裝沒她的事,雖然她來自另一個時空,但有些場面還是會尷尬。

      至於徐染作為一個見證者,他雙手抱胸直挺挺的站在那兒,就真的只是在「見證」而已,未發一語。

      「所以說媒一事只是個誤會吧,也可能你們找的是別人也不一定。」

      「劉生生只有一個。這我很肯定。」那位趙公子苦笑,垂首嘆氣。「只是原來是個男子,可惜……」

      「聽起來你好像認識我?」劉生生往前站出一步,重新打量對方。

      對方苦笑了下說:「我是趙熙年啊。你還跟以前一樣,每回見我不是頭暈就是想吐,老是四處躲我。以前我還得拿很多好吃的討好你才肯跟我玩兒。」

      經對方一提起,劉生生就有那麼點兒印象了。但那還是他四、五歲,連字都寫不好的時期,太久遠了。

      「好像是有這麼一個人。」

      「當時你最愛吃的就是我家廚娘做的炸年糕了。」

      「你是年糕!」劉生生想起來了,憑著對食物的記憶,方才的不舒服全都拋諸腦後,他跑上前看著趙熙年笑道:「沒想到你長這麼大啦。」

      趙熙年點頭說:「我還大你四歲呢。」

      「哈哈,太有趣了。原來是你,我一直沒能想起來啊。不過怎麼忽然想不開要成家?」

      「說來話長。一來也是我們小時候有過約定,就找了媒人來看情況,要是我印象裡的劉生生尚未婚配,希望能成好事。卻不料你是個……」趙熙年說到這裡伸手摸到劉生生胸前,幾近平滑的蹭了蹭,僅感覺到男性鍛鍊過的體魄,完全不是女子那種柔軟的觸感。

      劉生生垮下臉把趙熙年的手抓開,好氣又好笑的輕斥:「萬一我要是女的你就被我身後的保長捉去衙門了。這是非禮。」

      「萬一你是女的我就負責將你娶了呀。」

      「我呿。」劉生生轉身跟徐染說:「沒事啦,誤會一場。這是我童年玩伴,小年糕。」

      趙熙年赧顏嘀咕:「別這樣介紹我啊。」

      劉生生接著介紹道:「那邊的小妹是我朋友,紀星鶴。這位是我們這一帶最討厭鬼神之說的保長,徐染。」

      講到這裡,劉生生關切道:「我這事不會耽擱你吧?徐染。」

      徐染繃著一張臉回答:「還好。接著沒我的事,我要先走。」

      「原來你是路過啊?」劉生生看到徐染瞟他,轉身要離開,他想到方才若不是徐染在,自己保不準會出事,連忙又開口挽留:「開玩笑的,難得你也在就一起上館子吃點好吃的怎樣?星鶴妳來不來?」

      星鶴是個貪吃鬼,一聽有好吃的立刻點頭應道:「當然去。」

      劉生生也不管徐染答應了沒有,攀過去勾肩搭背的想把人給留下來,他可不想單獨和趙熙年相處,免得出糗。趙熙年想把那幾名女子遣回,但她們都不肯答應,趙熙年才勉強板起自認有威嚴的臉孔說:「妳們膽敢忤逆麼?就是讓妳們離開幾日,我在這裡有劉生生照應,況且我也不是三歲小兒還能出什麼事來!」

      「可是公子,你……」

      「我不想看到妳們,壞了我出遊的興致。」

      結果那幾個識武女子就和媒婆一塊兒離開了。趙熙年這才問劉生生說:「你那裡方便我住幾日麼?若不方便,我再找地方。」

      紀星鶴在一旁吐槽:「哇靠,這會不會太少根筋啊。順序都反了吧。」

      劉生生大略聽得懂星鶴小聲吐槽,無奈笑答:「這要問保長,我那兒是跟保長租的地方。保長你說呢?」

      「隨你們。」徐染只丟了三個字敷衍過去。

      一行四人就在劉生生的帶領下,越走越往西北邊去,那個方向沒有集市,倒是有相當複雜的老巷子,一不小心就會迷路,除了當地居民以外,同是白川縣的人也少去。劉生生問徐染說:「你對這兒的路熟不熟?」

      「比你熟。」

      結果劉生生帶他們繞著小巷找到一間門面狹小的麵攤,老闆是個頭臉較大的中年人,留兩撇鬍子,纏著頭巾在料理。由於巷窄,座位沿圍牆排了一排,做生意的大灶一進屋就能看到,裡頭有個相當大的鍋子在熬煮肉湯。

      他們四個來時恰好有四個座位,紀星鶴坐在巷子最裡邊,往外則是劉生生、趙熙年、徐染。紀星鶴問劉生生說:「這兒有什麼吃的?什麼招牌菜?」

      劉生生還沒開口回答,徐染就說:「這裡只賣一樣東西。肉湯麵。」

      「很好吃的。」劉生生點頭附和。「光靠一樣東西就能作生意,表示這裡的東西夠好吃。看見沒有?每個位置都坐滿客人,沒有一處會空下太久,而且沒有什麼人邊吃邊交談,大家都顧著吃喝。」

      紀星鶴歪頭道:「真這麼好吃啊?」她嗅了嗅空氣裡的香味,也覺得肚子裡饞蟲都醒了。

      趙熙年問劉生生說:「肉湯麵,是什麼肉?」

      「不知。」

      「不知道。」

      徐染及劉生生異口同聲回應,劉生生探頭看了眼徐染,微笑了下,像在逗徐染說「你跟我這個神棍也算有默契嘛。」

      徐染又開口問趙熙年說:「趙公子,你們玄城的人,通常多久沐浴一次?」

      這提問讓正在喝茶的劉生生和紀星鶴都噴茶,把人家白牆噴出一面淺色秋菊般的水漬。趙熙年愣住,居然認真思考道:「一般差不多七到十天,有空就能沐浴。太冷的天就更久了,之前熱天的時候巴不得天天想泡在水裡消暑。」

      「嗯。」

      趙熙年反過來說:「保長何以有此一問?」

      「沒什麼。」徐染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對趙熙年問那些隱私的事,更不會直接告訴對方說:「我在你身上聞到很重的怪味。」

      湯麵送來以後,四人吃得津津有味,紀星鶴吃飽連湯都喝乾淨,她吃得最快,不由得往隔壁劉生生的碗看過去,邊鬧嘴饞邊疑惑道:「都沒人問過老闆這是什麼肉嗎?好吃是好吃,可是不曉得是什麼肉。」

      劉生生聽了笑了幾聲跟她說:「妳呀,有的吃就吃吧。知道得越少越幸福。有些真相是無謂的。」

      「萬一是黑心食品怎麼辦?」她自個兒犯嘀咕,坐在劉生生另一側的趙熙年也附和說:「紀姑娘的顧慮也無不對,吃進去體內的東西,還是謹慎為妙。」

      劉生生眼尾瞥了眼趙熙年沾了醬汁的嘴角,瞇眼道:「你都吃一碗了,講這話可沒啥說服力啊,年糕哥哥。」

      徐染沉默品嘗完這兒的湯麵,劉生生探頭瞅他並笑說:「瞧保長的樣子肯定是很滿意這兒的東西啦,怎樣,你對這一帶雖然熟悉,可不曉得這麼一條窄巷藏了好吃的麵店吧。」

      「味道沒了。」

      「什麼味道沒了?」劉生生等人都露出不解的目光。

      徐染像自言自語般的說:「剛才那個很重的氣味,像雨後的土壤……水邊落葉正在腐朽,那樣怪的味道。」話說完他轉頭看了眼趙熙年,後者心虛的又看向劉生生。

      劉生生了然吁氣,儘管徐染不肯承認自己聞得到不是人間之物的氣味,但他心裡有了底,也沒多講什麼,只覺得趙熙年身上八成有什麼不尋常的東西跟著,而在吃了這間店的東西以後將那氣息暫時消除或蓋過去也不一定。

      徐染照常吃過東西以後就以公務在身為由先走,紀星鶴繼續跟著劉生生他們又走了一小段路才分頭回家,剩下劉生生和趙熙年兩人,買了點餅當作晚飯就朝郊外走。趙熙年見一路上的屋舍、人車漸少,最後杳然,就說:「你住得這麼遠啊?」

      「忘了告訴你,我不是住在市裡的,那兒隨便租間房都貴,我沒本錢住,就在近郊發現一間破廟和小屋,收拾了下就搬進去住,後來才曉得是保長的財產。雖然他當我是神棍騙子,對我沒好印象,可也不是不講情理道義的,況且那兒本就荒廢,所以由著我住下。其實是個不錯的漢子。」

      「原來如此。」趙熙年跟在他身後回憶徐染的模樣,說:「一開始見到覺得挺可怕,無論是他的相貌還有不茍言笑的樣子,都覺得是難以親近之人,沒想到生生你能和那樣的人打交道,真了不起。」

      「哧。」劉生生失笑,心想:「我跟你身負來歷不明的邪氣打交道才覺得我了不起啊。」

      「還要很久麼?」

      「不遠,那兒有間小廟見著沒?再過去就是了。不過屋子被廟擋住,一會兒你見到可別嚇著啦。」

      趙熙年家中是玄城富戶,自幼錦衣玉食,連剛才吃麵的攤子都覺得新奇有意思,對劉生生的住處就更是好奇。自他們重逢後他就不時留意劉生生這個人,雖然不是印象裡的小女娃,脾氣卻沒什麼改變,越相處越有趣。

      「到了。我家。」劉生生逕自推門進屋,把揹著、挎著的東西卸在門邊,回頭看到趙熙年張大嘴巴傻在門外直盯著小屋看。「年糕,你怎麼了?」

      對趙熙年來說,這小屋還不及他家茅屋的一半大小吧。劉生生笑著拉人進屋裡,也不以為恥的聊說:「小是小了點,但我覺得也夠了。能在這兒休息就成,吃飯睡覺需要的地方也不需要太大不是?」

      「是、是這樣沒錯。」趙熙年察覺自己失態,趕緊調整表情,心中卻道:「話雖如此,也簡陋得超乎想像。」

      打開門即見四壁,連隔間都沒有,劉生生指著與門側對的一扇窗說:「床在那角落。」即使不特別講也能一目瞭然。劉生生無非是想找話題,畢竟太久沒跟對方相處,有句話說三年不見已是陌路人,何況他們遠超過三年不見。

      「另一角落那兩箱是我的衣服跟雜物,鋪一鋪就能當床使了。你睡床吧,我把那兒收拾一下就好。」

      「生生。」

      「怎麼?」

      「唔,沒事。需要幫忙嗎?」

      「不要緊,你坐著喝水。」

      趙熙年其實想告訴他說:「鋪不鋪都沒差,真的,兩邊看起來差不多呀。」

      「平常你在哪兒開灶啊?」

      「哦,外頭。繞到後面就是。」

      「大小灶都在後頭?」

      劉生生好笑說:「哪有什麼大小灶之分,這麼小的屋就只配一個灶啊。洗澡燒水也夠用,平常簡單吃一吃就好,不過我是吃外頭買的乾糧居多,有時我寫的符紙跟祈福的厭勝,或是山裡採的藥草都能跟人換些好吃好用的東西。」

      趙熙年見到劉生生獨自討生活,相較之下自己如廢物一般出門還需要靠人保護,心疼朋友的同時又感到很羞恥,情緒一下子無法壓抑,強忍淚水,把臉都憋紅了。

      「你要餓了就先吃吧,餅我放在……喂喂你幹嘛?幹嘛哭啊?年糕你娶不著姑娘也別犯愁成這樣啊!要不我想辦法幫你介紹?剛才那紀姑娘你看如何?不不,她鬼靈精怪的,進誰呀鐵定搗亂,還是那個……」

      「嗚嗚我真想你,生生!」趙熙年哭窘著臉撲過去抱住劉生生,雖然比這人的年紀還大了四歲,可卻比劉生生更像個弟弟一般。

      劉生生多少猜到自己可能給對方什麼衝擊了,拍拍趙熙年的背無聲安慰。

      待趙熙年情緒平撫之後,劉生生把買來的餅熱一熱,煮了點菜湯配著吃,兩人也不是很餓,洗完臉跟手腳就早早準備休息,各據於屋裡一角,聊了點近況和聽來的趣聞,不著邊際的閒聊了會兒,慢慢的沒了話音。

      趙熙年以為劉生生睡著了,這時天也黑得不見一點光亮,黑暗中劉生生睜開眼在記憶裡摸索,想多撿拾一些關於自己在玄城的記憶,他也以為趙熙年睡了,忽地聽見趙熙年開腔問道:「生生,你還記得……伯父怎麼走的麼?」

      劉生生記不得了,父親走得早,他那時還很年幼。可不知怎的一聽趙熙年問這問題,他就莫名覺得渾身發冷,一個字也答不上來,他閉起眼睛裝睡。

      已經是秋天,夜裡在山中特別冷涼,可今晚更加寒冷了。不是空氣變得冷,而是源於本能、根生於記憶中的恐懼的冷。

      果然還是不能跟趙熙年獨處的,劉生生不安的想著,把被子拉高蒙頭,決定不理睬對方的一切動靜。那個人問這個到底想做什麼?無論怎樣,等天亮了再做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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