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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那又怎樣(99.05.27)

如果你問我這輩子做過什麼後悔的事情,我會說,

沒有。

我比一般人幸運且聰明,小學時只要上課專心一點,考試總能拿第一,國中時也只要預習複習,就能拿前三,而高中稍為認真一下,就考上台灣首府。

我過的愜意又愉快,臉蛋長的不錯,朋友也多,家境更是優渥,對於我的生活沒什麼好抱怨的。

如果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作文這回事吧。

每次作文老師都會要求要寫超過一面,我頂多撐到一面多一行就非常了不起了,而指考作文更是只有5分,這是我最恥辱的事情。

別人說多看文章作文自然變好,但是當我英文作文已經流利到一種境界時,中文作文卻還是一片空白。

但看文章已經成為我的興趣之一,大一時我瀏覽著學校所架設的網站,上面很多來自不同地方的網路寫手,他們沒有名氣,也不是以寫作為正職,但卻很有才華。

也許他們唸的學校沒我好,也許他們的未來沒我有前途,但他們卻有我想要的,寫作的才華。

我固定會收看一些作家,像是X大、H大、T大、P大和I大等,他們的確非常有才華,但我總是潛水。

但那一天就是這麼巧,我很難得選了篇沒人回應也沒看過的帳號的文章。

這篇平鋪直述的感情,平凡卻又豪邁的筆法穿梭在文字之間,我完全被吸引進去,這是個真正的天才。

我立即複製下載,正當我打算為了這新出現的作家獻出我第一次的推文時,他卻刪除了。

現在是早上十點半,一般的學生不是在上課就是睡覺,上班族也是這時候最忙,那篇文章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只有我自己看到。

我將下載好的文章貼上Word裡面,再看一次那心中的驚滔駭浪依然無法止息。

這篇文章會紅,當下我真這麼認為。

也許是鬼迷心竅,我太渴望有人稱讚我的文筆,一次就好,我將它貼上我的部落格,並利用我的小聰明寫些為什麼會寫這篇文章的前言。

我只能說後來的發展史料未及,我知道這篇會紅,但沒想到速度這麼快。

短短一個晚上我的文章在部落格被引用分享超過二十篇,留言記錄更是直達五十人,最後又流傳到學校所架設的網站裡,所有作家來與我道賀討教,我收到一堆信件,其中不乏出版社的邀約。

我簡直樂壞了,沒想到因一個沒沒無聞的人而使我聲名大噪,我和出版社簽下出版合約,大家都為我祝福,正當我沉靜在這份不屬於我的讚美時。

「這不是你寫的吧!」有個人這樣留言。

我在網路已經累積一些死忠粉絲,即便只有那一篇,也夠叫他們愛戴我。

網友開始撻伐那位留言的人,叫他說話要拿出證據,並批評他沒用自己的無名帳號登入,不敢見人。

我沒有任何回應,不回應就是最好的回應。

在我開簽書會那天,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和看起來莫約只有國中的小男孩也來到現場,書迷不外乎都是年輕族群,因此這兩人特別引人注目。

「小偷!這是我哥哥寫的!」小男孩喊著,而白髮蒼蒼的老人老淚縱橫。

現場一片譁然,書迷氣憤的叫他們交出證據。

「要有什麼證據!我哥哥寫的就是我哥哥寫的,我要拿什麼證據?」小男孩雖然被群眾的怒罵嚇到,但依然勇敢的說著。

「年輕人,是不是你寫的你自己知道...」老人開口,「對你來說這沒什麼,可是對我兒子來說是他的全部,是生命。」

有這麼誇張嗎?

生命?全部?

這篇作品再怎麼好,也沒這麼嚴重吧?

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認真查下去最後一定能發現我偷了別人的文章。

「很抱歉。」我對著台下的老人和小男孩,慎重的鞠躬道歉。

雖然我依然認為這沒什麼。

後來發生什麼事情?

不過就是書名改成他哥哥的名字出版,然後得到空前迴響,至少刷了三版,每一版都造成搶購。

不過作者本人從沒出現過。

那我怎樣?

不就道歉,然後表現的誠懇十足,願意賠錢,並且登報道歉。

網友原諒我,社會原諒我,朋友原諒我。

我想我很有誠意了,我帶著花籃和水果來到他們家,登門拜訪親自道歉。

小男孩來應門,他一臉不屑。

「我們的確需要你的道歉,但你的道歉沒有用。」小男孩說,他不覺得他這句話前後矛盾嗎?

「我想見你哥哥,親自向他道歉。」我依舊保持微笑,雖然這沒必要,但社會禮儀是應該這麼做。

「我哥哥不會見你,也不需要見你。」小男孩打算關起門。

我不懂他在擺什麼架子,如果沒有我盜用來發表,也許沒有人會發現那篇文章,也許就不會紅到出書,有倒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沒有我就沒有現在那本書,應該要感謝我才對吧!

「偷,那又怎樣?」我冷笑一聲。

「你說什麼?」小男孩再度拉開大門,憤怒的瞪著我。

「我說,偷,那又怎樣?」我也不甘示弱,他到底想怎樣?「我都做到這種地步了,我也賠錢我也道歉,你們還要我怎樣?」

「你本來就該道歉,但是那道歉沒用!」小男孩哭著並吼著。

「前後矛盾。」我轉身離開這鬼地方,小男孩依然在我後面喊著。

「因為不是你被偷,所以你當然不會怎樣,可是我哥哥他...」我戴起耳機,不理會他的鬼吼鬼叫,打開老爸買給我的雙B跑車。

這不會是我人生的污點。

後來如同我所預料的,這件事並不會影響到我,我從優秀的大學畢業,並再次從碩士身份畢業,大家記得我是盜用別人作品的人,但他們同時也記得我事後處理的態度,優秀且負責,勇於承擔自己的錯誤。

這讓我同時得到好幾間公司的入取資格。

社會就是這樣,你表面做的好,人人都會挺你,你畫的大餅好吃,人人都會稱讚你。

而那位作家沒再出過書,這讓我更得意,沒有我,他或許一輩子都沒出書的機會。

我有前途,事業平步青雲,聰明的頭腦與辦事的效率讓我短短幾年內升到課長的位置,也遇到了她。

某個下午,我在公司樓下看見躲雨的她,細柔飄逸的長髮,連身的白色長裙,淡粉紅的唇蜜在他那小嘴上,臉頰紅通通的,皺著眉頭看著雨勢。

「小姐,讓我送妳吧?」她驚恐的看著我,「我不是壞人,我在這棟大廈上班,這是我的名片。」我表現的溫文儒雅,帶著紳士的微笑,她嫣然一笑,雙緋像紅蘋果般。

我拿出賓士的車鑰匙,我看見她臉上閃過一絲驚喜。

要有女人有什麼難的?

有錢、夠帥、夠深情、夠體貼,這些我全都有,於是我們很快陷入熱戀。

她聰明、幽默、風趣,她和以往我所遇到的女人不同,她不貪圖我的錢財與地位,她總在假日到孤兒院幫忙,到流浪之家做志工。

她不要求頂級法國晚餐,路邊一碗陽春麵她便很開心,她不要求奢華的鑽石項鍊,手工做的布娃娃更能討她歡心。

她每個月都會從自己的薪水裡撥出一半捐給慈善機構,我在她的影響之下也開始加入捐款行列。

從一個月一兩千塊慢慢變成五六千塊,但我負擔的起,甚至到了一兩萬塊的時候,我依然繼續捐款。

她每個月會拿著不同機構的收據給我看,上面都是我的名字,她說不想讓我認為在騙我。

「傻瓜,我怎麼會那樣想呢?」

我們開始同居,甚至打算結婚,我把我的薪水都交給她管,她也把家務事打理的井然有序。

當我發現捐款從一兩萬塊便成一兩佰萬時,我簡直傻住了。

「妳是不小心多按了兩個零嗎?」

「沒有啊,我是捐兩佰萬沒錯。」她切菜的背影真是迷人。

「妳不覺得那太多了嗎?」

「怎麼會呢?做善事怎麼會嫌多?」她對我微笑。

我就是拿她的笑容沒輒。

當捐款變三四佰萬時,我又忍不住問她。

「親愛的,那些錢再賺就有,而且我並不需要那麼豪華的生活與房子,錢該捐給有需要的人才對。」她依偎在我懷裡。

「妳真是個天使。」我感嘆著她的善良。

她對我微笑。

我們賣掉大房子搬到小公寓居住,她說這樣有兩人世界的甜蜜。

我們賣掉兩部高級進口車,改開普通轎車。

我們把錢捐給慈善機構,她總是用我的名義捐錢。

「妳應該用你的名字,是妳感染我的。」我揉著她的肩膀。

「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個偉大的女人,我願意當你背後的女人。」她又露出天使的微笑。

我成了大慈善家,昔日的盜用文章者,因為認真負責又勇於承認錯誤的態度,加上每個月固定捐款給各大機構,我簡直成了一位值得學習的對象。

「嫁給我吧。」我摟著她。

「你知道我的答案的。」她在我懷中,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從她微微顫抖的肩膀中我知道,她哭了。

「我沒見過妳的家人,該拜訪妳的父母了。」

「喔...」只見她面有難色,「我母親很早就過世了,爸爸也在我高中時走了。」

「抱歉,我不知道。」我難過的抱緊她。

「不會,我還有哥哥。」她露出一個微笑。

「那我是該見見妳哥哥,請他把寶貝妹妹交給我。」

「我哥哥認不出我的...」她淡淡的說,「他有點,智商不足,像個孩子一樣,不過他曾經說過他想當作家。」她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

而我在心中不禁露出諷刺的微笑,智商不足想當作家?

「他話都說不好,當然不可能當作家,不過我們還是很高興他有個夢想。」

「嗯。」我在心中覺得無聊,但我沒說出口。

「所以不太用特意向我哥打招呼啦,他以前發生一些事情,之後就得了躁鬱症,我讓他住在療養院裡接受治療。」她對我吐了吐舌頭。

這樣也好,我心裡想。

對於智商低的人曾經發生什麼事情我也不想知道。

後來,我們舉辦了隆重的婚禮。

即使我大部分的錢財都已經捐給慈善機構,我還是貸款了錢來辦場有面子的婚禮,買了顆大鑽戒給她,在新娘休息室的她笑容是世上最美的。

人生最重要的東西,是她,有她一切便足夠。

我離開新娘休息室招待賓客,時辰到了以後,我敲著門卻沒有回應。

我推開新娘休息室,看見白紗禮服放在沙發上,上面有一封信。

她娟秀的字體我不會認錯,我打開,裡面只寫了三行。

『    偷,那又怎樣?

      你還記得這句話嗎?

      現在你還這麼認為嗎?    』

裡面夾著一張照片,是個小男孩。

我感到一陣暈眩,突然所有的事情都串聯在一起了。

我慢慢的大笑,用盡力氣的笑。

「在做什麼?外面都聽到了,咦?新娘呢?」我的同事打開門,看著椅子上的白紗。

「被偷走了。」我冷笑。

「什麼?」

「我的新娘被十年前的我偷走了。」

在你偷取別人的東西時,也偷走了自己往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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