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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山 白城 之二

      「你對族人的責任呢?」子履斂去平日風波不驚的修為,疾言厲色道:「玄鳥的嫡系傳人僅剩我和你了,你想眼睜睜看著巫族滅絕嗎?」

      「我又不是族長,」子犀輕哼,「巫族的興衰跟我無關,我只想留在金陵和弟兄們縱情江湖,快意恩仇。」

      「你簡直自甘墮落。」一道術氣從他掌心激射而出,掠過子犀的頭頂,將石牆撞出裂痕。

      子犀猛然站起,攤開掌心,催動體內術氣,一絲絲光芒自地面滲出,聚集在他的掌心與術氣融合,力量使他周身如火焰充斥般明亮,  

      子履吐納提氣,將術氣聚集於雙手前臂,朦朧暈光蒸騰升起,使他雙臂有如壟罩在金色霧靄中,房中燭火瞬間熄滅,熱風在四周鼓動,廳中案几都隨之搖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豫明夷迅速移步到兩人之間,「都是一家人,有話慢慢說。」他平伸雙臂,欲阻止兩人相鬥。

      光在子犀手中凝聚成型,微小的光點飛快舞動,像是有無數螢火蟲,群聚成一條發光的鋼鍊。他低吼一聲,光鍊自手中甩開,呼嘯劃破空氣,直接朝子履飛來。

      子履沒有移動。

      豫明夷拔出放在桌邊的佩刀,長刀閃出,撞開子犀的光鍊,只聽見噹的一聲,光鏈從空中偏向,在桌案上劃出一道裂縫。

      「請兩位,務、必、冷、靜。」豫明夷語調平和,眼神肅厲。

      子犀嘆了一口氣,籠罩身體的光芒由明轉暗,像是狂暴的風雨逐漸平息成綿綿細雨,隨風逐漸散去,最後回歸大地。

      豫明夷向子履做了一揖,「先生,晚輩多有得罪。」

      子履頓了片刻,收納術氣,回歸於氣海,四處亂竄的氣流也化於無形。

      原本不知該如何勸架的楚寧見狀,趁機扶起翻倒的桌案,安好座椅,請子履上座。

      子履坐定後,望向子犀,開口問道:「你已慣於汲取金陵地氣嗎?」

      「是,」子犀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一時難以言語,他深深吸呼了幾回後,還無意識地搓磨胸口,「金陵的地氣很不同,有如在血液裡注入一團暴風,炙熱又狂躁。」

      子履十分不以為然,「自古以來,金陵水土便蘊含霸道的天子之氣,與我族慣使的天山靈氣相衝,用多了會反噬己身術氣,甚至穿體而出,如遭剮刑。」

      「既是天子之氣,」豫明夷話鋒一轉,將話題帶往另一個方向,「方才我和二弟談到孽龍兀木齊現身金陵,四處噬人作亂。既然孽龍過去是由大禹王收伏,或可利用金陵王氣再次將其封印,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不可行,秦始皇曾鑿地脈以泄王氣,其勢已斷,」子履盯著豫明夷瞧了兩眼,正色說道:「更何況,封印妖孽必須在神聖潔淨之地。你看如今這世道,還找得到潔淨之地嗎?」

      今年的黃河水患以前,是連三年的大旱,經歲災傷,遍地飢荒,乃至人相食。而朝廷中官吏貪殘,賦役失均,天災人禍交加,土地滿目瘡痍,何來潔淨之地。

      「可有其他的方法降伏孽龍?」楚寧插話。

      「除非……」子履轉過頭去,他的心思依舊還在子犀身上,「你忘了你當初下山的任務嗎?」

      「你是指,」子犀抬起眼皮,不耐煩地接話,「尋找某件無可名狀的神兵利器?」

      「這事我倒不曾聽二弟說過,」豫明夷看向子犀,只見他一副超脫物外,事不關己的態度,「如此,願聞其詳。」

      雖然豫明夷和楚寧已大略聽說巫族過往,不過其中的來龍去脈還得由子履解釋詳情。

      巫族是九天玄女傳人,一支古老血脈,最早能追朔到黃帝與蚩尤的逐鹿之戰,因為巫族人能夠通天地,事鬼神,自黃帝時期就開始以神官身分侍君。直到殷商朝,由於君王不賢,族長在取得神諭後,率領族人向西遷移,一路來到天山,決定在該處定居,並建造屬於巫族的城池,名喚白城,巫族人在天山之巔修行,他們汲取天山地氣之靈來修煉術氣,故御氣施術之力強大更勝以往。

      《山海經   •   大荒西經》曾有記載:「大荒之中,有靈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

      靈山十巫乃指巫族族長及九名長老,十人分別以醫療、煉丹製藥、星象、祝祭、咒語、占卜、幻術、製作法器、媚術、以及驅鬼祓穢見長,他們共同創造了巫族的興盛,也為巫族惹來禍患。

      巫族在周朝時期術力達到顛峰,接著便走向衰亡,先是天空降下天雷,殛向白城中的十巫塔,熊熊天火燒了七夜七日,十座塔樓中有六座焚毀,更有大半建物殘破不堪。族人相信,實因巫族力量太過強大而惹來天妒。

      爾後巫族在歷經數次天災人劫後,血脈逐漸凋零,到了現今,全族只剩不及十人。

      豫明夷和楚寧聽到此處,忍不住喟然長嘆。

      「為重振巫族,我遍查典籍,企圖找出我族衰頹的起源,原來在天山建城初始,城中有一族規:所有族人一旦滿十四歲,就必須下山遊歷三年。只因當時族中長老以為族人只汲取天山地氣,術氣來源未免太過單一,所以要後輩遊歷名山大河,增加眼界和歷練。」子履說道。

      楚寧插口,「可是在二哥之前,從未曾聽聞巫族人現身江湖。」

      「因為這條族規後來廢止了,」子履望了楚寧一眼,正色續道:「春秋時期,族中有一女子名喚子姜,她自幼對術法有特異天賦,被族人寄予厚望,盼她成為下任族長。當她年滿下山,途經瑯琊,戀上了一名中原男子,此人乃一諸侯國公子,兩人礙於身分族裔不同,不久便被迫分離。

      子姜回天山不久後,即在長老們的推舉下,接任族長,而那中原男子卻因國都遭敵軍佔領,國破家亡,自己也淪為奴僕。子姜一聽說此事,先以天山靈氣與自身術氣鑄成一件神兵,攜神兵下山助其復國。那男子手持神兵,在子姜的襄助之下,戰無不勝,最後兵臨城下,逼得敵國君主自刎,戰後男子吞併敵國國土,成為一代霸主,並立子姜為后,子姜欣喜之下,將族人以及族長之責全拋置腦後。然而,就如世間帝王一般,恩不甚兮輕絕,交不忠兮怨長,此人床頭有了新寵,子姜便遭到冷落,萬般絕望之下,不久便抑鬱而終,巫族人不受老病傷殘所苦,族人相信,她是絕望致死。」

      豫明夷忽然想起了甚麼,開口問道:「那件神兵呢?」

      「子姜寂滅後,便不知所蹤,」子履無奈地搖搖頭,「將天山靈氣封進刀兵凶器中,即為不祥,此物在戰陣中造成的殺戮,更會影響我族興衰,隨著中原爭戰不休,我族人亦日漸凋零。若能尋回此神器,或許可以拯救巫族,而此神兵亦可用來收伏孽龍。」

      「我尋覓多年,見過無數兵器,也不知子姜用的是刀是劍、硬兵器還是軟兵器,猶如大海撈針。」子犀辯解。

      「神器只要一現蹤,自會與你的術氣互相感應。」子履隱隱帶著怒意說道,「所以你更應遍行天下尋訪,而不是在此虛耗,」

      「依我看,尋覓一件不知存在與否的物事才是虛耗。」子犀提高聲量。

      眼見兩人心火再起,豫明夷連忙起身,以眼色制止子犀。

      楚寧則溫聲提議:「咱們鹽幫有二十萬幫眾,大夥兒一塊找,速度會快些。」

      子履沉默片刻,大約是同意了,他立起身來,向豫明夷和楚寧略微欠身,「那麼,我族神器,就有勞貴幫幫眾尋訪。」

      兩人亦起身還禮。

      「延命與否,答案顯而易見,」子履長嘆一聲,將裝有九天玄女血的磁瓶端放在子犀面前,「你好好思量,赤青門的通道即將關閉,我必須盡早離開。」

      子履輪流端詳眼前三人,才拱手告辭。

      三人目送他離去,聆聽他走下樓梯的腳步,一直等到幾乎細不可聞的開門聲響,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子履先生其實是個好人。」楚寧說。

      「巫族的興衰皆繫於他一身,嚴厲一點也是必然的。」豫明夷如此說。

      子犀則是望著手裡的瓷瓶,若有所思地說道,「如果天命要巫族滅絕,我們又何苦逆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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