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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行踪

第四章   行踪

如墨般的天空开始发灰,渗出一些亮,那团光渐渐清晰,染上了浅浅的蓝,黑夜终于过去,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雷霆拿起手机,点开那串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雷霆烦躁地把手机丢一边,手机快没电了,真该叫他带一个充电器来,算了,等他来了再说吧。走廊里人来人往,推药物的小车子发出轻微的哐哐声,送早饭的,探病的,高跟鞋咯咯咯路过的。

终于,有脚步声在门外停下,雷霆闭着眼假装睡觉,推开门的却是医生,他来例行检查,换好药,叮嘱病患好好休息后,带着护士们离开了。

门关上,小房间又隔离在喧嚣之外。

雷霆正望着天花板发呆,又有脚步声停在门外,这次,来的是一个女人和几个男人,雷霆看他们大包小包,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走错病房了?

“雷霆先生?”女人问。

“我是。”

女人把礼包放在一边,恭恭敬敬递来名片,吕兰兰,外企职员,公司与万钧名片上印的一样。

大嗓门的汉子一开口就套近乎,说自己叫牛大壮,让雷霆叫自己大牛就好,话题一转,扯到万钧,说是自己的上司,见雷霆是他的好朋友,也顺路过来探望探望。

剩下几个男人也热情地表达问候,雷霆跟他们寒暄着,他们扯什么,雷霆就跟着答什么,话题绕来绕去全是家常琐事。

吕兰兰把水果篮放到桌上,见到地上的内裤盒子,顺手捡了起来。

桌子下,袋子里的衣服露出些边角,皱巴巴跟咸菜似的,吕兰兰一看就知道是万队长的东西。

“万钧昨天来了。”雷霆解释。

“他昨天什么时候来的?!”牛大壮瞪大了眼,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紧张。

牛大壮就是这样,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吕兰兰赶紧朝他使眼色,万钧的朋友局里都认识,但从没听他说起雷霆这号人,过来探病还送衣服?为什么万钧那么重视这个男人?

吕兰兰思前想后,唯一的结论就是雷霆与十七栋的案子有关,没准还是犯罪嫌疑人,万队长这是在打关系,套热乎再挖线索呢!

牛大壮也觉察到自己失态,抹了把脸,嘿嘿笑了两声,低头沉默几秒,从兜里翻出一张刑警证朝雷霆一展:“雷霆先生,问你几个问题,请你配合。”

吕兰兰那个汗呀,这大牛也真是的,怎么突然暴露身份了啊!

再看雷霆,一脸淡定,唔,很可疑,很可疑啊!

另几个男人看向吕副队,吕兰兰朝他们点头,他们马上拿出笔记本,开始给犯人做笔录。

牛大壮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雷霆也配合着回答,但问来问去,就是没有丝毫线索。

“晚上八点三十分左右离开医院……”牛大壮眉头紧锁,想着想着,突然冒出一句:“你说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这句话顿时让在场的警员全身发毛。

“大牛!别乱说话!”吕兰兰喝诉。

牛大壮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反倒是旁边做笔录的同事自言自语:“这是失踪了吧?”

“万钧没回别墅?”雷霆问。

吕兰兰对雷霆非常警惕,反倒是牛大壮应声道:“一个晚上都没回去。”

“一个晚上?!”

“对,我们进去过,被子是凉的,住户也证实了。”

雷霆诧异了,贴个符要多久啊,还不是几分钟的事情嘛!怎么就一个晚上不回家了?

病房里一阵静默,刑警们个个面容严峻,雷霆的心又不安地跳动起来。

难道昨晚的心慌是某种预感吗……

雷霆偷偷抓紧了被子,万钧,你到底怎么了?

牛大壮一跺脚,腾地站起:“换我去!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我也去!”另几个警员纷纷起身表态。

“都坐下!”在吕兰兰的怒喝声中,几个大男人乖乖地坐回椅子上。

万队长不在了,吕副队成了发布指令的人,她站在窗前,眺望远处的车水马龙,坚定道:“我们再等一天。”

“什么?!”几个男人全都弹了起来。

吕兰兰回过身,神情严肃:“只是一天联系不上,无法断定失踪!”

正说着,来电话了,吕兰兰应答几声,收了手机。

“找到了?”牛大壮欣喜。

“没有。”

绝望的气息在病房蔓延开,早上派去搜索的人全都没有发现万钧的行踪,活生生的一个大男人,怎么无声无息就没了?

九队的五个精英全军覆没,没想到这次连万队长也步上了后尘,牛大壮回想起队长带队的日子,鼻子一酸,眼眶马上红了。

另几个警员也偷偷抹泪,要说不伤心,那是骗人的,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万队长才接手几天,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万队长……万队长……呜呜……”大牛哽咽。

“大牛,别胡思乱想。”吕兰兰想说点安慰的话,却一下子想不到该用什么词。

牛大壮这一哭,其他警员也忍不住哭出声,雷霆心里难受,钻进被窝,捞高被子盖上脑袋。

而万钧就是在彼此起伏的哭声中推开了门,定睛一看,操!这是什么情况?一圈人围着病床哭?!

万钧一下愣在了门边,病房里的人也全都愣愣盯着他,唯独雷霆蒙上了被子,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

啪——手里的饭盒掉下地,万钧脑子里瞬间电闪雷鸣,唯一想到的就是雷霆伤势恶化抢救无效……天呐!自己那一下子把雷霆给弄挂了!众目睽睽下万钧直扑向病床,趴在雷霆的遗体上嚎啕大哭,作为一个刑警,居然把无辜的人给送上了绝路,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熟悉的吕兰兰和大牛,还有几个同事,得,自首吧!

“队长……你……”吕兰兰目瞪口呆,队长干啥呢这是?

万钧用被子擦了把鼻涕,哽咽道:“兰兰……我……我自首……”

“什么???”

“是我的错……我害了他……”

“你……”

“呜呜呜!”万钧趴在遗体上,断断续续把自己的罪行坦白出来。

“队长……你怎么……”连大牛也看不下去了。

“大牛,别劝我,这是我的错!”万钧哭着哭着,发现遗体居然动了!抬头一看,雷霆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几分钟后,万钧耷拉着脑袋,被一圈人围在当中。

大牛用笔敲敲笔记本:“万队长,你昨晚去哪了?”

“我……昨晚睡醒后来了趟医院……”

“然后呢?”

“回去了。”

“回去哪?”

“别墅。”

“骗人!”大牛一拍大腿站起来,“队长!你没有回别墅!你到底去哪了?”

“我……”万钧咽了口唾沫,偷偷瞟了雷霆一眼。

“队长,你直说吧。”几个警员也认真起来,看队长样子,似乎有难言之隐啊!

“队长,你放心,你说的我们都会保密。”吕兰兰劝道,荒山野岭,发生点什么事情根本不奇怪,要是队长被欺负,作为队员,岂能放任不管?

万钧纠结啊,这让他怎么说?说出去,会有人相信吗?

某处沐足中心的牌子蹦进脑子,万钧脱口而出:“去了趟地上仙府。”

天上有人间,地上有仙府,一听这名就知道是什么来头。

“你有证据吗?”牛大壮瞪大了眼。

万钧从兜里掏出一包粉红色的纸巾,大大的地上仙府标志印在上面,吕兰兰接过,拆开,倒出几片纸巾和一张色气满满的卡片。

买早餐时正好路过,地上仙府派送纸巾,万钧顺手拿了个,谁会想到里面藏了那么一张卡片啊!

齐刷刷的视线盯向万钧,万钧顿时无语,本来想说夜里去仙府里享受沐足,结果……这下都不用解释了!

“为什么关机?”大牛收好卡片,对此表示理解,都是男人嘛,去去有啥关系呢?但你说享受吧,何必要关机?停一停,接个电话总行吧?

“没电了,还没充。”万钧掏出手机给他们看。

这下真相大白了,吕兰兰起身,拍拍万钧:“报告记得写好。”

牛大壮拍拍万钧:“注意身体。”

剩下的几个警员也拍拍万钧,意味深长地挤挤眼,跟随吕兰兰出去了。

病房里一下子空了,雷霆继续躺下,捞高被子盖过头,昨晚他一夜没合眼,现在见万钧平安无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想着睡一下补个眠。

被子被拉下,万钧道:“盖着脑袋不好。”

“太亮。”

万钧把窗帘拉上,又翻翻袋子,掏出雷霆的大衣盖过去,清晨他回了趟别墅带衣服,恰好他回去的时候吕兰兰他们已经离开,而万钧在路上的时候搜查队才刚刚进山。

万钧插好充电器,又问雷霆借手机叫外卖,见雷霆的杯子空了,贴心地续满水,折腾好后才坐在桌边,掏出笔记本开始写记录。

“符贴了?”雷霆问。

“贴了。”

“昨晚你去哪了?”

“……”正在写字的万钧停下笔,是啊,这让他怎么写?事情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张警官托梦?莫名其妙的短信?很多弯道的路?黑乎乎的楼,黑乎乎的楼梯?没有电会自动转的排气扇?还有那……

万钧摇摇头,这些东西,就算写进档案又有什么用?对于破案根本没意义啊!

万钧填好日期,填好天气,写日记那样,从自己进山时写起,包括自己住的地方,住户几个,分别是谁谁谁,今天去了哪,有什么发现,零零碎碎写下来,写到昨天,一觉睡到傍晚,来探望雷霆,然后回去……

笔悬着,迟迟没有落下。

万钧掏出烟,摸出打火机,点燃烟吸了口。

“你昨晚没睡?”雷霆见万钧脸色不好,挂着黑眼圈,印堂还有些发黑。

至于地上仙府什么的,万钧能骗队友,却骗不了雷霆。

雷霆知道他去了哪,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什么事都没发生。

万钧闷闷地吸着烟,回想起二楼的情景。

木糖醇的味道是真的有,等万钧回头看去,什么也没见着,更别提胖丁的踪迹,黑暗中万钧也看不清东西,只好摸黑到楼梯口,小心翼翼地下了楼。

只是万钧不知道,本来空无一物的走廊里,多了个木糖醇的瓶子,被风一吹,骨碌碌从这里滚到那里,滚着滚着,停在了楼梯边上,似乎在目送万钧离去……

这一夜,对于万钧来说,是充满惊吓的一夜。

但惊吓从何而来?万钧真的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全是自己吓自己。

“把符贴好后,我去巡了趟楼。”万钧说着,也在笔记本里写着。

一夜惊吓,现在有雷霆在身边,万钧悬着的心安定下来,写着写着渐渐犯困,一根烟吸完,又点燃一根,借着尼古丁的刺激,万钧终于把这几天的报告写完,翻来看看,跟张警官写的差不多,都是平平淡淡的流水账。

万钧一手翻笔记本,一手把玩着打火机,玩着玩着,像被雷劈了一样,万钧大叫一声,把打火机甩了下地。

吧嗒——打火机打着旋儿,滑到桌子底下,被桌脚挡着,静止下来。

“发生什么事?!”小护士听到动静,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没……他撞到脚而已。”雷霆解释。

“啊,撞哪了?要不要紧?”小护士看万钧苍白的脸,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万钧摇摇头,虚弱地坐回椅子上,对小护士扯出一抹笑,说自己休息一下就好。

小护士顺手捡起打火机放到桌上,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门关上后,病房里只剩万钧的喘气声,打火机就在眼前,他用手支着额,满头是汗。

“喂?万钧?”雷霆喊了几声,万钧才回过神。

“坐过来。”雷霆拍拍床。

万钧脚步发飘地挪到床尾。

“坐前点。”雷霆命令。

万钧听话地挪过去,雷霆捞起他的手把脉,又命令他把脸转过来,仔细看了一番,叫他把护身符拿出来。

“什么护身符?”万钧没印象。

“昨天给你五张符,叫你贴四张,带一张。”

“对哦!”万钧摸摸兜,但没有找着符。

“你该不会连同那四张一起贴了吧?”

“有吗?”万钧回忆着,印象中好像有张符特别长,难不成是贴透明胶时候,一不小心两张连在一起了?

雷霆那个汗啊,指示他从背包里拿纸和笔,结果万钧以为他要写东西,从兜里掏出便签纸和圆珠笔。

“黄表纸和朱砂笔!”雷霆推他,叫他翻背包。

万钧乖乖地翻背包,找到一叠黄色的纸,但朱砂笔是长啥样的?

“那——支——毛——笔——”雷霆咬牙切齿。

最终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到雷霆手中,盒子里躺着一支毛笔,毛笔旁边是一碟子朱砂,雷霆提笔,在朱砂里搅动几下,一手拿着黄表纸,一手拿着朱砂笔,闭上眼念念有词,几分钟后,雷霆睁眼,落笔,笔尖落在纸上开始游走,万钧虽然不懂他在画什么,但看着觉得很漂亮,红色的轨迹宛如游动的锦鲤,轻灵流畅,雷霆的力度把握非常好,笔尖始终不破,片刻,一张符就画好了。

雷霆把符叠成三角形,递给万钧:“拿好。”

“哦。”

“夜里阴气最盛,你最好别到处走,要查案的话,白天查。”

外卖送到,两人简简单单吃过饭后,雷霆缩回被子里补眠了。

万钧也困了,打火机在桌子上,他不敢靠近,只好趴在床沿上睡觉。

“喂。”雷霆推推万钧的脑袋,把毛毛虫抱枕递过去,万钧疲惫得要命,随手接过,脑袋砸在上面再也不想动了。

抱枕上残留了雷霆的体温,真暖啊,可背后凉飕飕的,唉,有件衣服披一披就好了。

万钧这样想着,却懒得动,没一会,一件大衣轻轻盖在了身上,万钧睁开眼,雷霆脸色一红,讷讷地缩回被子中。

“谢了。”万钧拍拍隆起被子,顺手把盖过脑袋的部分拉下,“捂着脑袋不好哦。”

“万钧。”

“嗯?”

“你到底遇上了什么?”

“……”万钧把脸埋在抱枕里,半晌才闷闷地摇摇头。

万钧整个人都在发抖,他贪婪地吸收着抱枕上的温度,不管他承不承认,遗失的打火机现在就在桌子上,有一种未知的事情渗透进案子中,万钧不知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温热的手触过来,万钧抓救命草似的握紧了雷霆的手。

雷霆也不吭声,任由他握着,没一会,万钧发出轻微的鼾声,居然安心地睡着了。

窗帘扣得紧紧,光线被格挡,病房里朦朦胧胧像是浸泡在迷雾中,雷霆偏过头,打火机正偷偷地反射灿烂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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