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後，她不再是當年那個愛作夢的十六歲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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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刻意的仿古，是真實的自遙遠時光裡穿梭而來，店齡四十多歲的老美術社，無視周邊繁華商圈的前進腳步，日曬雨淋過的紅瓦磚牆，寸寸刻鏤著歲月流轉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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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續了老傳統的平易親和，小小店面像雜貨舖般塞滿各式美術及設計用品，貨架、地板、樓梯、天花板，能用的空間全部運用上，素描、水彩、國畫、廣告顏料及各式手工藝材料……無一不俱，琳瑯滿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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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瑄雨站在窄小的走道上，面對一整面大大小小的紙牆，纖細指尖輕柔撫過其中一層的紙面，那冷涼細緻的質感令她的心微微悸動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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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紙，各式各樣的紙，也喜歡摸紙，感受不同紙面在指腹下的觸感。不管是雲彩紙的壓紋、手揉紙的皺褶、友禪紙視感上的日式華貴、星辰紙下雪般的夢幻縹緲……靜靜看著、輕輕摸著，總會挑動她腦裡的某個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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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小姐，喜歡的話，那些紙我可以算妳便宜點。」難得店內沒客人，美術社四十多歲的老闆娘坐在櫃台後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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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妳怎麼知道我姓尹？」尹瑄雨一臉詑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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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妳讀高中的時候，曾經來這裡買過東西，制服上有繡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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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多年了，老闆娘還記得我？」她有些不敢相信，兩年多來，陸續來這裡買過不少次美工用具，老闆娘總是忙著幫客人找貨結帳，從未和她攀談過，更沒想到這第一次談話，她對自己的印象竟然可以回溯到高中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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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呀，因為妳每次來，很喜歡站在貨架前摸那些紙，還有妳的姓很特別，結帳時看了眼，就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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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不起。」臉上一熱，每次動手調戲這些紙時，那不是摸一兩下而已，是二、三十下，甚至更多。她好怕把這些美麗的紙弄髒，一邊偷偷摸，一邊像正在做壞事的三歲小孩一樣，繃緊神經注意櫃台後的動靜，怕老闆娘會出聲制止她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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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沒關係的，我看的出妳很喜歡那些紙，就像鋼琴家喜歡鋼琴一樣。」老闆娘沒什麼大不了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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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覺得這些紙好美，好想全部打包回家，可惜窮學生一個，只能少少買個幾張；現在有能力購買了，卻覺得這些紙完全用不上，不再那麼需要它們了。」這個身體同樣叫「尹瑄雨」，可是想法完全改變，十六歲到二十四歲之間，一定有什麼信念被歲月風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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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敢去探究丟失的是什麼，也害怕觸及到十六歲的自己，因為……辜負了她太多期許；然而，無法勇敢面對過去的自己，這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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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好幾年沒看到妳，考到哪裡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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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畢業後，剛好也考上附近的大學，只是沒有繼續攻讀美術了……」頓了頓，她等著老闆娘追問沒有繼續學習美術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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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等了又等，老闆娘只是淡然的拋給她一朵微笑，說：「學美術的孩子和學音樂的孩子一樣，總會面臨許多現實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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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帶著寬容和安慰。尹瑄雨自貨架上抽出一支18號水彩筆，指尖輕輕拂過筆刷，心頭微微感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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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彩在紙面做初次渲染，那種大筆刷過的瀟灑快感，以及指尖抹過碳筆筆觸的沙沙觸感，這麼多年來還是銘記在靈魂深處，早和她的骨血合而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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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一次夢回高中，謐靜的美術教室裡，中央展示台擺著她最喜愛的石膏像「阿里阿斯」，四周圍著高高低低的畫架，同學們面對畫架或坐或站，瞇著一眼，伸直握著量棒的左手，上下挪移拇指計數石膏像五官在量棒上的比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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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阿斯，一個性別在同學間帶點爭議的美麗石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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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她是荷馬史詩中的美麗公主Ariadne；傳說，他是宙斯之子，英俊貌美的酒神Dionysos，雕像上表現成女性化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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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是屬於酒神派的。課後，喜歡走到阿里阿斯面前，微微彎下身，側頭凝望他低垂的臉，那若有所思的俊美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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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夢醒後，她沒有筆、沒有紙、沒有畫架，畢業後日夜忙碌工作，回家後就倒床睡覺，現實生活似乎也不太需要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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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見她面帶淡淡傷感，帶點鼓勵笑道：「尹小姐，繪畫沒有年齡限制，只要妳想畫，就算七、八十歲也能延續心裡的熱情，這麼多年後，很高興見到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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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終於回來了……」她也回以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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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的笑容暖進她的心坎，雖然重拾畫筆是受「某人」的威迫，但是當初錯過的路，跌跌撞撞繞了一圈後還能重新抓住夢想的尾巴，遺憾也不再那麼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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