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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罪

      六點鐘。

      門開了,我從浴室中走出。

      這段時間裡我把房間收拾了一下,仔細檢查過地板、牆壁是否留有血跡?跑到妹的房裡翻找她的「遺物」(包括取走她的皮包),確認沒有第二隻手機存在後,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好好地洗了個澡。

      我躺在浴缸裡讓熱水浸泡全身,蒸氣充滿整個浴室之下,嘗試讓自己再度放鬆。

      不過,我失敗了。

      我的腦袋不斷浮現可能發生的各種狀況,還有一些片段的打架畫面。妹妹那猙獰的怒容、臨死的模樣總是不斷跳出,我嘆口氣。

      一個長期吸毒、作息不正常的矮小妹妹,怎打得過身為校隊、運動萬能的姊姊呢?我搖搖頭。衝突的導火線很細微,可是累積的怨恨卻很深沈。老實說,把她藏在暗櫃裡我稍微安心一點,因為我不用看到那些傷疤。她吸毒注射的針孔佈滿腳趾間與小腿腹,那潰爛的情況多看一眼都會令我感到害怕。

      她闖過太多的禍,我們其實早厭倦了替她收尾。雖然帶著一點點的希望她會突然悔改,但每次都落空了。終究,我還是在盛怒之下勒死了妹妹。到底我瘋狂掐著她的時候,有沒有一點想置她於死的念頭呢?

      想到妹妹在我用力的扼緊下雙眼漸漸突出,想到她的臉色漲成跟豬肝一樣的暴紅,想到她猛烈擺動腰腹想逃脫我的壓制,我卻只記得自己坐在她身上把她往死裡送。最後,她咯咯咯地伸出舌頭,動也不動了。

      我想置她於死。

      這個念頭,或許……有吧?

      殺人是重罪。我記得某部經典曾經這麼寫。

      抬起頭,迎面而來的陰涼空氣,頓時讓一身的熱氣全消。

      如果沒這個妹妹的話,不是這樣死去的話,現在的我一定賴在床上,舒服地等待慶生會的到來吧?

      但她死了。

      一陣發抖,我覺得有點冷。

      六點多的客廳更加地陰暗,我趕忙打開了電燈。

      明亮的空間讓我心情為之舒坦。

      呆立在客廳一會兒,最後決定躺在沙發上休息。但其實是,我不想進房裡。

      明明好累,腦袋卻好像停不下來似地繼續運轉。我嘆口氣,強迫自己躺著養神。

      今晚要怎麼睡我還真不知道。

      妹的屍體要怎麼搬走我也不知道。

      好煩。

      六點四十分……吧?正朦朧想睡的時候,門口傳來悉悉窣窣的聲音。

      「媽媽媽媽,小湘要吃……」

      要吃什麼聽不清楚,不過我精神為之一振:媽媽回來了。

      她在用鑰匙開門。

      我勉強坐起身來,看樣子不用去幫忙開了。

      「哈哈,姊姊!小湘回來囉!」

      門開了,媽媽牽著小湘回到家裏,她反常沉默換鞋。以往這時候都會哈囉哈囉地向家人招呼。

      「你看你看!姊姊!媽媽買給我新的鞋鞋喔!」小湘得意向我展示腳上的鞋。那是前一陣子流行的款式,但穿起來還是很可愛。

      「好棒!」我微笑拍手。

      「呵……」媽媽緩緩地接話:「好囉,快點把拖鞋換上吧。小賠錢貨。」

      我睜大了眼睛,那一瞬間睡意全消。

      小賠錢貨?她在說……小湘嗎?

      「媽媽媽媽!」小湘還渾然不知:「賠錢貨是什麼啊?」

      「來……穿上。」媽媽面帶微笑,將小湘的拖鞋緩緩放好。

      「媽?你還好吧?」我有點不可置信。小湘出生後,幾乎就成為媽媽的生活重心,整天捧在手心上像個小公主一樣寵愛,怎麼會……說出那種話呢?

      媽媽沒有答腔,她用滿眼的微笑示意小湘把拖鞋換上。

      「啊……人家的鞋鞋。」

      「乖,明天媽帶你去動物園玩喔!明天再穿,呵呵呵……」

      聽到動物園,小湘又高興地跳起來了。可是,我明顯聽到母親說話帶著不常見的氣音。那呵呵呵聽起來實在詭異。

      「君若,你剛剛問我什麼呀?」媽媽拍拍小湘的屁股,要她來我這邊。

      「……沒什麼,只是聽到你說小賠錢貨。是不是我搞錯了?」

      「呵呵呵……」媽媽沒有回答。她緩緩走近笑看著我:「你怎麼啦?膝蓋附近好像怪怪的喔?」

      怪的是媽媽,我愈來愈確定了。

      「嗯……」既然問到傷勢,我只好暫時把「賠錢貨」放一邊:「我、我跟妹打架了。打得很兇。她又在浴室偷偷吸毒,被我抓到就打起來了。」

      媽媽喔了一聲:「人呢?」

      她依然用滿眼的笑意望著我。

      「呃……她被我狠狠揍了一頓,氣得……走掉了。」

      完全不對盤。媽媽緩慢的語調、滿眼的笑意,反而讓我愈說愈不自在。

      到底是怎麼了?

      「傷腦筋喔?」媽媽說:「今天是我生日耶。她真的就這麼走啦?」

      「這……嗯,我也在氣頭上,所以就沒去理她。」

      是真的不想理她。我心想。本來想接話:『算是給她一點教訓了。』不過,看到媽媽的微笑,我又打消這個念頭。

      「呵呵呵……」

      又來了!那個氣音!我不禁狐疑望了母親一眼。

      「給她一點教訓也不錯噢?君若。」媽媽面貌一如往常。

      可是「給她一點教訓」這句話卻讓我臉色一變。

      這是巧合嗎?

      這是巧合嗎?!媽怎麼知道我前一秒在想的事?!

      我低頭迴避掉媽媽的目光,假裝邊看膝蓋邊揉瘀血。

      現在心臟噗通噗通地跳。我預感很糟、很糟的事情或許要發生了。

      但,媽媽卻打了個哈欠:「君若,你陪小湘玩一下……OK?媽媽來去換個衣服。」

      「喔對了……」媽媽突然站定,轉過頭來微笑:「我看你還是打個手機給妹妹吧!如果氣消了就叫她回來。嗯?呵呵呵……」

      我不知道為何媽說這話時還要帶氣音,但接下來我的背上一陣雞皮疙瘩。

      她的雙眼緩緩朝我的房間掃了一遍。

      那一瞬間我的身體出了令人難受的冷汗。

      媽媽那一眼是什麼意思?

      她都知道了啊!

      她在暗示我嗎?!

      但最後,媽媽卻緩緩地把視線收回,然後帶著微笑掃過面無表情的我,一步一步走向主臥而去。

      「姊姊姊姊!媽媽為什麼要看你那邊啊?」小湘從我懷中探出頭:「啊我知道了!我們可以到姊姊的床上玩呀!對不對!」

      妳想我可不想!

      「等一下,我、我要打給二姐喔!」我急忙應變,拿起遙控器:「來!小湘先看一下電視吧!」

      這招奏效,小湘高興地看著節目──飛天小女警,馬上忘記剛剛的床上遊玩的計畫了。

      接下來我硬著頭皮拿出自己的手機,挑選一下去電清單,找到「小賤人」的通訊錄,嗯,我吐一口長氣。「小賤人」現正躺在我的暗櫃裡。

      按下去。反正不會有人接的。一切都還照著計畫走,而且比想像中還順利,不是嗎?

      我瞄了電視一眼,小女警們正與壞蛋決鬥,小湘看得津津有味呢。

      我繼續盯著小女警的戰鬥,按下撥號鍵。

      不久,一陣熟悉的舞曲悶著聲音響起來了。

      見鬼。

      那個旋律……「The-one」!?是妹的手機鈴聲!不是從我的手機中傳來,而是悶著聲漂浮在客廳之中。我張大嘴吧不可置信,那一刻,手機掉到了地上。

      「姊姊!手機!」小湘趕忙幫我撿起。

      那舞曲還繼續響著。

      不可能!不可能會響的!電池拆掉了,空機還放在書桌的抽屜裡呀!沒道理會響啊啊啊啊啊!

      不行!我得趕快確認!

      幾乎就要衝向房間的我,突然停住了動作。

      那鈴聲,聽方向就是在客廳裡,好像被什麼東西悶住似地。對,並不是房間的方向!我開始尋找聲音的來源。悶住的聲音……包包!?

      啊哈!是媽媽的皮包啦!我往對面的沙發看去,的確聲音就從母親的包包裡發出的。

      鈴聲停止。

      我的手機發出了「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的系統語音。長長呼了了口氣,我從皮包內拿出媽媽的手機,螢幕上的確顯示我的來電。

      我的老天!老媽用妹的鈴聲是要嚇死人啊!

      謹慎起見,我拿起自己的手機核對,原來我按下去的那一個通訊錄是「MA」,就在「小賤人」的上方呢!

      「媽!妳幹嘛跟妹用一樣的來電鈴聲啦!」

      「嗯?你說什麼?」媽已經換好衣服,在浴室裡放著熱水,加上隔著門板,根本沒聽清楚我的說話。老實說,她的回話聽起來也模模糊糊……

      總之,我算是大大鬆了口氣。反正待會出來就跟媽說明打了沒人接。儘管如此,我明明記得之前看到「小賤人」這一項是反白的才放心按下去。怎麼會按到上方的「MA」呢?

      一連串巧合讓我如同洗三溫暖一般,差一點真以為要被揭穿了。打起精神,我繼續停留在客廳逗著小湘玩,過不多時,媽媽也從浴室中探出頭來。

      「小湘來!」媽媽呼喚她:「媽媽來幫妳洗澡……呵呵呵。」

      我將不甘被中斷玩樂的小湘推到浴室,讓她與母親一起洗澡。回到客廳坐下,我拿著遙控器隨意跳台觀看節目。

      殺人是重罪。某部經典曾經這麼寫的。

      我直視前方,右手邊的房間跟妹的房間我都不大去瞄。

      「妹妹聯絡上了嗎?」

      「沒有耶!語音信箱。」我說。

      媽媽噢一聲,也拿起包包裡的手機試著撥通,但結果正如我所回報。

      「君若呀。」她帶著小湘坐了下來:「今天是怎麼吵起來的這麼嚴重?」靠近我看看手臂上的瘀傷,她搖搖頭:「有些地方都破皮了。」

      「媽!她大白天的就躲在浴室裡吸毒啊!」

      「吸毒!?她還敢啊!」

      「一般人都會離家遠遠地偷吸,但是我氣不過她偏要選在家裡!」這麼抱怨的時候,感覺妹妹還活著一樣。但抱歉了妹,我必須當作妳還活著。我怒氣沖沖地看著媽媽,讓她知道我的不爽:「結果她不僅一點羞愧也沒有,還嗆我當大姐的了不起喔!再囉唆就扁我!我真的覺得她沒救了!」

      那句無知的「了不起喔!賤人!」切斷了我的理智防線,忍耐已久的憤怒一次暴發出來。我……

      我跟她就這麼打了起來。

      小湘似乎也感受到我的激動,她微張著嘴凝望我跟媽媽,或許,她沒見過我生氣的樣子吧?我告訴媽媽打架的經過,但是略過最後暴怒失手的那一段……媽媽這次倒沒有面帶微笑怪怪地呵氣,她不斷點頭表示能夠理解我的處境:「所以最後她打不過妳,還被妳打一巴掌,氣憤難當才離家出走了。是這樣吧?」

      是這樣……沒錯。

      不過,看著媽媽體諒的點頭,我的全身又起了怪怪的疙瘩。

      媽媽的態度、事情的發展也太奇怪了一點。

      「媽,剛剛有個問題我想再問妳一下……」

      「什麼問題?」

      媽媽摸了一下小湘的頭髮,帶著微笑等我說話。

      「就是……妳怎麼用妹的來電鈴聲啊?」

      「什麼鈴聲?我都沒有改過啊?」媽媽把手機拿出來翻看:「我連怎麼設鈴聲都不知道呢!」

      我還想追問,一連串的嘟嚕嚕電話鈴響了。是家裏的無線電話。

      「哈囉,啊!是你喔?嗯……嗯嗯,那就直接到樓下等你的車嗎?好、那掰。」

      「老爸打來的嗎?」我問。

      「是呀!今晚要去唱歌囉!」老媽還捏一下小湘的臉蛋。

      「趕緊準備一下,你爸已經快到家啦!」不等我追問,媽媽跟小湘一起回到臥室換衣服去,手機鈴聲什麼的我還是要不到答案。

      第一次,「離家出走」的妹妹一點也不影響媽媽慶生的情緒。然後媽媽的手機鈴聲意外跟妹的相同。

      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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