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起申請的稿費,匯款日改為一個月兩次
HOT 閃亮星─真月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之一

      如果我有如果電話亭,我會拿起話筒,說出我的心願。

      像施咒語一樣,輕喊如果──如果。

      如果我能宰了這次的相親對象。

      那我的人生就完美了。

  

      我恨相親。

      尤其對象是我這輩子最恨的人。

      ──李翰丞。

  

      聽過校園霸凌吧。

      學校裡有一群呼風喚雨的學生,多半長得不賴,他們的意見才會是意見。他們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召集小團體,接著便發生離奇的事情。

      他們討厭的人,會在一星期內變成全班都討厭的人──更糟的甚至像病毒,藉由交叉分班擴散到被全年級厭惡,永無翻身之日。

      要命。

      他們並不在乎自己傷害了誰誰誰,他們是神,被他們討厭的人似乎根本就不該出生,連呼吸都是一種錯。

      還有更荒謬的──老師也愛他們。民俗一點的說法就是鬼遮眼。

      李翰丞就是那種人,國小六年他高高在上,大家把他當神一樣,我當他是神經病,閒來無事就搞個小團體排擠人的戲碼,他就是精神霸凌的專家。

  

      好了。

      現在好了。

      此時他竟端正地坐在方桌對面盯著我,整張臉笑得像朵花。

      去他的。

      『好久不見,貝貝。』李翰丞以刻意親暱的語氣衝著我笑,他文質彬彬地向我伸手,示意來個和平握手作為這場離奇相親的開場。

      我低下視線盯著他懸在半空的手。

      雙方父母似乎因我紋風不動的反應而有些凍結,他們的談笑停頓了,我曉得這樣有失禮貌,但他做過那麼多喪盡天良的事,我沒走過去勒他脖子我都想跪拜我自己了。

      我沒有表情地持續盯著李翰丞懸在半空的手,沒有動作。

      直至他自覺尷尬,悻悻然縮回泛白的手指,雙方父母這下子才又佯裝沒事地談起天來,還挺熱烈的。

      半晌只見李翰丞擺出一副哭喪臉。

      『幹嘛不跟我握手啊?很傷人欸。』

      聽著他的抱怨,我真想爬上桌子呼他巴掌,但我不想碰他。

      「我不想碰你。」我脫口而出,動手切起瓷盤中的沙朗牛。

      李翰丞看上去絲毫沒有退怯,不明所以地朝我揚笑。

      『那要怎樣妳才會想碰我?』

      「掐死你的時候。」

      我一臉認真的回答,坐於左側的我的母親倏然捏了我大腿一把,『許巧貝!沒禮貌。』她責怪的眼神瞟向痛到縮肩皺眉的我。

      『哎哎、沒關係喇。』立刻緩頰的女人拍拍我媽的肩,隨而看向我,『巧貝還是跟以前一樣,幽默又可愛──而且真的變得好漂亮,皮膚又白、眼睛又大,好有氣質哦。』

      我聽著僅是朝那女人瞇眼假笑,旋即恢復成無表情的臉。

      那女人,李翰丞的母親。

      貴婦,全身上下是怕別人看不出她老公多有錢,高調的名牌包、鑽戒、水晶耳環,大小配件都明顯是希望被搶劫,勢利眼的女人,要不是我們家財力中上,她也不會坐在我媽旁邊談笑風生。

      這些那些我都曉得,我幼稚園就認識這個人。

      那一年,我才五歲。

      那天我遠遠看見她彎腰撿起我丟失的皮球,於是一股腦的賣力朝她奔跑,同時大喊著向她道謝。

      「阿姨謝謝!」

      她循聲望過來,一下子笑瞇眼。

      我氣喘吁吁的跑至她面前,手掌撐住膝蓋,連連粗喘著調整呼吸,我還是喘得厲害,眼前一片彩色雜點,貧血得快要死掉。

      而她低首俯視我搖搖晃晃的身子,鼻腔呼出一笑,在我面前彎膝而蹲。

      『這是妳的?』她捏著皮球,柔聲問。

      我點點頭,伸手就想接過皮球,卻只落得雙手一空。

      一時半刻我面露茫然,只見她捉著皮球起身,笑道:『亂丟要沒收喔。』我聽得心一驚,連聲說自己不是故意的。

      接著她露出一副『妳自己笨我有什麼辦法』的笑臉,聳了個肩,彎身摸了摸我的頭頂,抓著皮球旋身離去──而後再也沒有還我。

      於是我學到自己的東西要顧好,不然一不小心便會落到別的女人手上,這觀念剛好在國中交第一個男友時運用上,雖然小心翼翼維繫到後來、國中畢業就再也沒和他聯絡了,但那也只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個不弄丟也會自己跟別人走的皮球。

      總之與那女人初見面的下午,空氣中的濕黏感伴隨著我心裡的。

      端坐於蘋果班教室,我看著園長推門而入。

      園長面色威嚴的告訴我們,蘋果班原本的老師辭職了,所以接下來會由新的老師來帶大家。

      然後我看見她。

      緩著步伐走至園長身旁,氣質高雅的女人溫和一笑,朝我們欠身行禮。

      當時除了我以外,蘋果班的孩子們不會知道那是惡夢的開始。

      那日──滂沱大雨,閃電交加,像預告著什麼。

      記憶裡,雷雨的午後,同是蘋果班的可萍在接近放學的時間湊在我耳邊細語。

      『貝貝妳看。』她短短的手指指向教室一角的男孩,說著,『那是老師的兒子喔,今天才轉來的,聽說叫翰丞。』

      我跟著望去,吶吶地微幅頷首。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李翰丞。

      瘦弱的身軀蜷縮於牆角,表情是不自在的僵硬,目光神經質地快速游移。

  

      我怎麼都想不到、上了國小居然會被這種人整到精神崩潰。

  

      『要喝飲料嗎?貝貝。』如今這下子,擅長把我整到崩潰的男人笑容滿面,頭微偏著,以熱切的口吻詢問。

      我聽得一滯,旋即擺出嫌惡的臉。

      「不要叫我貝貝,很噁心。要飲料我自己會去倒。」

      趁媽尚未開罵,我迅速起身,扭首走向自助飲料區。

      踩在餐廳光潔的磁磚地,步步都能聽見自己鞋跟敲擊的叩叩脆響,四周全是落地窗,透入的陽光映上磁磚地,折射的刺眼強光讓我差點看不見前路。

      我瞇細雙眼,緩下步伐試著避開反光,同時勉強要自己別去向服務人員告知地板太亮相當危險。我一直就是自以為正義的個性,經常被解讀成雞婆。看不下去的事情過多,依我的個性就非要提出來指正,指正也就算了,偏偏我擅長挑人最不想聽的講,傷口灑鹽啊、刺人痛處什麼的,他們好像那麼說的。

      他們口中的我是什麼模樣我也是曉得的,難相處,久了別人也煩了,讓我現在也沒多少朋友──沒關係,至少他們還留我活口。

      我想著忍不住吁嘆。

      過會兒,我終於來到飲料機前,正想拿起杯子,由後投射來的光線卻讓我一下子發現我的影子上罩著另一層影子。

      身後的壓迫感,不妙。

      我危機意識高漲地轉身,抬眼只見李翰丞人畜無害的笑靨。

      「你到底想幹嘛。」我對著李翰丞投以瞪視的目光,板著一張臉。這是自我保護,自小到大,在他面前我只能自我保護。

      我仔細審視他的表情猜測他的意圖,未料他擺出的笑容帶點狀況外的神色。

      『沒有要幹嘛啊,我只是想喝果汁。』

      他擦過我身邊,自顧著倒起柳橙汁。

      我抿直唇線地望著他的動作,一時半刻好像沒什麼能反駁,我只得臭著張臉,思忖半晌便跟著拿起透明杯,按鈕倒入色澤偏紅的葡萄口味。

      李翰丞見狀是面色好奇地將頭靠近,我本能性閃躲。

      對於我一連串的反彈動作,他嘴邊又是一陣笑意,指了指果汁機上的葡萄圖樣,『妳喜歡葡萄汁?』

      「沒有。我只是不想和你喝一樣的。」

      我沒想到李翰丞竟不怒反笑。

      蹙著眉宇,我直覺他真是瘋子,轉身就想走,但巧茉的叫喚令我停下所有動作。

      『姐姐!我也要喝飲料──』遠遠的,巧茉朝我邊跑邊叫。

      許巧茉,我最小的親妹妹,今年才剛上小學就能分善惡的不得了,看她這整場相親都不想跟李翰丞說上半句話就知道了。

      我想著笑了,無聲地抿出微笑,這大概是我今日唯一比較像樣的微笑,至少是真心的。

      接著我本能地轉身背對李翰丞,我厭惡被他看見我凶狠以外的模樣,有時候保衛自己便是那麼一回事,你不會再輕易透露任何情緒,在恨之入骨的人面前,你不會、也不能讓他捉住任何把柄,在他面前你必須是個無感的人,抽掉所有情緒。

      人才不會有弱點。

      你必須忍住,你曉得這種人就是等著看你跳腳,等你罵出不得了的話語,再捉住你的小尾巴,秉著劣性去利用。

      目的不清楚,不過以自身經歷來看,多半是利用來惡整,並藉以捉住你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是這樣惡劣的人,這個李翰丞,惡搞當好玩的人。

      在心底我不住嘀咕,見巧茉由遠而近,我趕緊將手上倒一半的果汁放上吧檯,蹲得與她平高。

      望著她止步在我面前頻頻喘息的模樣,我又一次忍俊不住,無聲地抿彎唇線。她窄窄的肩膀隨大口呼吸而起伏不止,白嫩的小手搭在我的臉頰上,又一次笑開眉目地大叫:『我也要喝飲料!』

      我聽得彎眼頷首,盡量細聲地問:「巧茉要喝哪一種?」差點變氣音──我可不希望李翰丞聽見我面對妹妹的那一面。

      巧茉鐵定不理解我幹什麼小小聲講話,卻也沒多問,只學我一樣用氣音說道:『我要喝跟姐姐一樣的。』

      我被她模仿的姿態逗笑了。

      「好,姐姐幫妳倒,妳先回位子坐好。」我仍然音量細微的下達指令,將貼在我臉上的兩隻小手輕力捉下。

      我扶著她的肩膀替她轉身。巧茉回過頭望我一眼,慧黠的笑了,乖順地頷首過後便樂顛顛的邊走邊跳、朝爸媽的桌邊前進。

      地板的反光還是讓我看不清楚,於是我猛地站起想確認巧茉有沒有平安回位,但我一時忘了自己的慣性貧血,方一站直便抓不住平衡,失去重心的在一片雪花般的雜點中向旁傾斜。

      『小心。』李翰丞短促的警告。

      我一驚,感到肩頭被由後扶住。我一下子亂了套,雙眼大睜回頭與李翰丞對望,雖然眼前閃爍著,讓我不確定有沒有對望到,但感覺好像是這麼回事。

      我嚇得呆滯,半晌才驚覺這動作太過親暱,連忙跳開,轉身以警戒的姿態面對他。

      眼前雜點漸消至無,我看見他一副慶幸我沒跌倒的笑靨,八字眉的微笑,好好先生的臉。

      騙人。

      我看得不禁啐出一聲,不屑一顧,自顧自倒起另一杯葡萄汁。

      縱使明白他只是好心攙扶,但誰知道他真正想什麼,他臉皮底下真正的表情我永遠猜不透,心機的算計我永遠贏不過他。

      不料他壓根不在乎我的漠然,反是湊近笑道:『不客氣。』

      「……」

      誰跟他說謝謝了嗎!

      我斜睨他一眼,只見李翰丞笑彎淺色地眸子,不可一世的模樣。

      「誰要你扶了。」我狠狠瞪下他愉悅的臉,鬆開機器按鈕,葡萄汁機運作的嗡嗡聲響嘎然消失在我們之間。

      他看來很是不以為然,朗朗地笑,『不扶會跌倒喔。』

      「我就喜歡跌倒。」

      我抬高了下頷說出荒謬的話,只見他抿嘴笑著,意味深長地盯住我。剎那我又是一怔,趕忙調開視線,望出落地窗。

      「……笑什麼笑。」我低下臉咕噥,抓起兩杯葡萄汁,目光亂繞地有些焦躁,還是忍不住睇向李翰丞,「你飲料倒完就回去坐,擋在這裡……」礙眼得要死。

      我嚥回欲脫口的五個字,心想說這麼白了也夠了吧,殊不知他就是當我在說屁話,壓根沒要移動的意思,反而瞥眼坐回位子的巧茉,轉移話題地笑道:『妳妹很可愛。』

      「那你去娶她好了。」

      『這是在吃醋的意思嗎?』

      「這是不想嫁給你的意思。」

      『咦──』他拖長尾音,問出:『為什麼?』

      一聽見那三個字我就想把葡萄汁潑上去。

      「你是真的忘了,還是裝不記得?」正視著他,我不敢置信,終於還是忍無可忍的放大了音量,「國小時期你整我整的還不夠嗎!」

      沒想到他被我吼得一滯,旋即扶住吧檯,彎下身子的放聲笑。

      由他人的視角一定很像我們相談甚歡吧。真是高招。

      我以著三白眼瞅瞪,漸漸止笑的他卻回以異常柔煦的眼神。他彎著唇尾,步步走近。我下意識往旁閃躲了一步,他沒有太大的反應,只瞥過我一眼,如我所願的與我擦身。

      在經過身側之際,他笑開的嘴,湊近我的耳稍低語。

      『六年怎麼夠。』

      詭譎的氣音嚇得我猛然摀耳,瞪大眼,回頭只見他陰冷的微笑。

      那瞬間宛若回到國小地獄般的時光,望著他得逞的眼神,狂妄的走遠。

      馬的。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