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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無用書生

第一章    無用書生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軾《江城子》

      春光明媚,薰風依人,吹掀一池春水。江河澄澈,清可見底,直向東流。但見長河盪向未知盡頭,波光瀲灩,碧油油的水面上映著眩目的金光。

      鳥鳴間關,百花競妍,正是一片平和爛漫景象。徐風中夾帶著辨識不出的花香,濃郁,卻不刺鼻。

      一名少年衣衫灰白,寬袍結帶,頭簪一髻,直挺挺站立於河畔。只見他眉清目秀,氣質溫儒,一望之下顯是書生。他雙手負背,俯視河中游魚。

      那書生精神精神益足,目光赫然。唯眉頭深鎖,似有心事。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書生喃喃低吟,語音卻在此時一頓。

      他仰起頭望向天際,思索一會兒這才續道:「直教人,以身相許……」

      書生滿臉慨然,卻煞見身後一名頭髮已然漸白的老者,手中握著一卷書冊就朝他後勺煽下!

      「啊!」

      「什麼『以身相許』?飯可以亂吃,詩詞不能胡背!」

      書生一震,登時面有慚色。轉身面對老者,躬身道:「于老師早……」

      老者姓于名靖,年紀看來五、六十來歲,據說數十年前便已搬來近雲縣落腳,滿腹經綸、學富五車。久之,縣裡的大夥兒一碰難題便向他請益。更有居民讓孩子跟著于靖學書寫字,盼有一日某家兒孫能夠考上科舉,光耀門楣,更讓近雲縣沾惹風光。

      書生亦是。此子姓文名崇天,父親文玉華乃一介士人,本在京城做官,後來貶謫外放,來到了近雲縣。那時崇天不過才三、四歲。到了近雲縣的文玉華便讓崇天跟著于靖學道,至今算起,文崇天與于靖已將近十四、五年的師生情分。感情比任何一個于靖交過的學生都要深篤。

      文崇天一身書生氣,連顏面也似個讀書人,可偏偏就是記不起詩詞。于靖交了泰半輩子的書從未看過像崇天這般如此表裡全然不同的學生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崇天低頭誦道。這一次總算背對了。

      「嗯,誰作的?」于靖哂笑問道。

      「呃……」崇天一愣,呼道:「啊,元好問!混水兒!」

      「是摸魚兒!」

      啪!

      于靖的書又再次打在崇天的後勺上。

      崇天吐吐舌,不以為意。傻笑望著江面。

※    ※    ※

      到得夜晚,這一日文玉華邀著于靖作客吃飯,文崇天便領著老師穿進廳堂之中。

      文府雖非雕梁畫棟、鉤心鬥角的華麗巨宅,卻不自覺間散發著淡淡的檀木香味以及濃厚的書卷氣味。牆上掛畫、壁上題詞無一不是精心挑擇,更顯府內主人的文士之氣。

      崇天引于靖入了廳堂後院,時值春月之望,一輪玉盤懸於浩渺大空之中,明亮得彷彿要滴下瓊液一般。

      于靖心有所感,輕嘆一聲,崇天卻並未聞見。

      只看後院裡頭離離蔚蔚,養了許多花種,春風拂來,一片花林娑娑響動,爭奇鬥艷,馥香撲鼻,溶溶月色之下這般景象使人心曠神怡,胸臆一片舒坦。

      崇天與于靖漫步於花林小徑之中,當真有如隔世之中。走到盡頭只見裡面擺著一張石桌,旁邊擱著四、五張藤椅,一名女僮和另一名妙齡少婦張羅不暇,端菜擺飾。

      「娘,我帶老師來啦!」崇天嘻嘻笑道,拉著于靖就往少婦的方向走去。

      少婦聞言啊了一聲,趕忙和女僮將盤器放下,躬身道:「于老師好。」一旁女僮也跟著行禮如儀。

      「雪兒,快去請老爺出來吃飯。」少婦說道,那名女僮諾了一聲快步離開。

      「于老……」

      少婦話聲未畢,卻遭于靖打斷:

      「柳四娘,你與玉華既已認我作義兄,就用于大哥稱呼便是。」

      少婦一愣,旋即嫣然。

      「是,于大哥。往日老師叫慣了,卻忘了改習。」

      于靖搖首,笑道:「無妨。」

      原來于靖與文玉華因崇天的關係而交流甚深,文玉華拜服于靖人格的謙沖柔和,于靖敬佩文玉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士人精神。數年前文玉華帶著幾分醉意,藉酒相敬,灑酒入地,要拜于靖為義兄。于靖大喜,即刻和文玉華行結拜之禮。義兄弟之情緣由此而定。

      但見石桌上菜餚熱氣氤氳,惹得崇天饞涎欲滴,一對大眼盯著菜色猛瞧。

      「崇天不得無禮,老師在此還這樣放肆!」柳四娘秀眉微顰,身上一襲水藍色長衫,膚色潔白,容色照人。月光之下,更似一朵出水清蓮,帶著只能遠觀不可褻玩的孤高,隱隱然一股清麗脫俗的氣質。

      崇天唔了一聲,于靖哈哈大笑,說道:「崇天就是如此單純沒有半點機心,無怪我交書這樣多年,我仍然如此喜歡他!」

      「大哥謬讚,天兒的過分單純,將來前途實是令人堪憂啊。」

      語音突響,中氣沛然。一名男子自花林小徑中走出,一身紫色官服上滾繡著青絲細線,頭頂烏紗高帽,臉容俊秀無比,兩頰略紅。一對亮眼折射無數精光,赫然炯然,直若能看透人心。

      手中搖著墨繪青山百花爭放圖摺扇,氣宇軒昂,大氣凜凜,宛如一抹輝星,帶予人強烈的光芒與震撼。

      男人身後跟著女僮雪兒,正是于靖義弟、崇天之父,文玉華。

      「我本應在此大候于大哥來才是,卻反讓大家等我,玉華實在有失待客之道,心裡好生愧疚。」文玉華收起摺扇,納入懷中,向于靖一幅。

      柳四娘體態翩翩如仙子,文玉華氣度超然非凡人,說這一對佳侶羨煞了神仙也不為過,堪稱一代才子佳人也。

      于靖見文玉華來到,歡喜得緊,忙道無礙。

      文玉華淺淺一笑,道:「大哥餓了吧?快用飯!」

      「我是還行,崇天倒是餓的很!」于靖笑道。

      「哈,天兒從來沒一日吃得飽。」

      「爹!」崇天鼓著腮幫子喊道,眾人轟然一笑,一齊坐下來開始用飯。

      約莫一個時辰上下,眾人嘻嘻鬧鬧,笑語不絕。連女僮雪兒也在一旁掩口笑了,花林深處一片和樂景況。

      過不多時,石桌餚核已盡,盤器上的菜全然一空,崇天輕輕撫著肚子,心滿意足。眾人一看不禁又笑了出來。

      雪兒眼明手快,見狀已然動身要收,文玉華卻將她擋下。

      「不用收,雪兒。勞煩妳先帶天兒出去好麼?」

      雪兒一愣,崇天已道:「爹,為什麼我要出去?」

      「我要同老師說些事情,你先到書房練字去。雪兒,順手替我將『天香醉』拿來。」

      「是,老爺。」

      雪兒應聲,緩緩走到崇天身旁。崇天雖心裡不願出去,但他從來不敢違拗父親,只好悶著氣起身隨雪兒離開。

      柳四娘見崇天鬱然,於心不忍,道:「我跟著崇天去書房。玉華、大哥恕我失陪,你倆慢聊。」說完躬身行禮,這才翩然離去。

      花林靜謐,葉影斑駁。徐風沙沙吹過,挾著春意盎然的韻味。

      月色下,一名儒雅男子,一名敦文老者。

      「我就知你有話要與我說,玉華。」

      于靖說道。文玉華苦笑,心中一陣愧赧。

      不一會只看雪兒拎著酒罈快步走來,文玉華接過了罈子便遣雪兒退下。酒罈上貼著一張紅底黑字的黏紙,上頭寫著「天香」兩字。

      文玉華逕自拆了封口,拿過杯子,替自己、也替于靖都撈起了清液。

      「大哥快嚐嚐,這氣味你一定喜歡。」

      于靖接過酒杯,輕啜一口,旋即露出微笑。

      「又遇著麻煩事?」于靖問道,忍不住又啜了一口。

      文玉華頷首,端坐斂容。

      「此事非小。」文玉華顰眉。

      「但說不妨。」

      「昨日縣裡來了一路官隊,要回京城。領頭順手替人捎了封信給我。」

      「喔?」

      文玉華滿面愁容,自懷袖中取出一張信紙,上頭竟只寫著兩個大字。

      借道。

      筆走龍蛇,墨透紙背。落款一個「巖」字。

      「東江縣令石峻巖。」于靖瞬間會意,冷笑一聲,道:「他們想要走私?」

      「走私只是其次。石峻巖明明能夠繞道而行,可他沒有。」

      「嗯。」于靖垂首。

      「石峻巖和寧王府早有勾結。」文玉華一臉陰鬱,面容糾結:「他是在測試我,看我是否歸伏寧王,是否賣他石峻巖一個面子,因此才如此狂妄。」

      于靖默然,文玉華仰天長嘆。

      月影依然,花林如故。而世殊事異,人間一切皆如白雲蒼狗,永遠不曉得下一步。

      「大哥,有時我真覺得若能作一介武人,這些煩惱事斷不會找上我來。」文玉華慘然一笑。

      「武功不似你想的那樣簡單。」

      「但它直接。比之政治,武功明顯單純。」

      「你錯了,」于靖淡然一笑,說道:

      「一旦你會了武功,你的世界便不再單純。這是咱讀書人都該懂的事情,武功並不足以解決一切。」

      于靖說完,一飲而盡。天香醉餘味盈口,遲遲未離。

      文玉華發了聲笑。笑聲裡蘊藏著多少無奈。

      「大哥所言極是。」文玉華糾結不已,倒頭飲盡天香醉。

      無用書生,書生無用。面對強權壓境,竟什麼也沒法子做。

      這就是現實麼?文玉華憤憤不已。出生以來,讀萬卷書,寫滿紙文,究竟所學何事?

      文玉華思及痛處,又撈起一杯天香醉,再飲而盡。芳香滿喉,醺然若醉。

      「人間多少是非事,一嘆能走幾多愁?」

      于靖起身撈酒。

      舉杯對酌花林中,羽觴醉月春風下。

      天香醉,醉天香。一醉能忘心事多少?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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