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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為何夢見他

      朦朧中,矇在被窩裡的鑫燁聽見清沅跟兒子說話的聲音,同樣的句子,每天都要說一遍。

      曾經,他多麼愛聽她那甜得像蕉糖的聲音,百聽不膩,愛聽到把人給娶了回來。如今,聲音是否依舊他是沒個底,但是他不想聽倒是真的。

      兒子在房門邊怯怯的喊著爹地再見,他胡亂地應了聲,不久後聽到門關上,他翻個身,心想,這下可以好好睡個回籠覺了。

      這一覺睡的極不安穩,充滿夢境,如轉換中的幻燈片似的片段,輾轉反覆跳躍到自己都不確定到底有沒有睡過,最後只得放棄。一鼓作氣,他以雙腳踢開被子。撫著微疼的胸口,他看著天花板,無奈地,困難地嘆口氣。

      好多年了,胸口老被那千萬年歲的洛磯山脈壓制著,能吸氣呼氣的空間微乎其微,老感覺吸不到也吐不出最後那一段氣。

    

      廚房裡,有她預先做好的午餐,一樣的,在盤下壓了張便條紙,依舊稚氣的筆跡在上面簡單扼要的寫下交代事項。

      一個人吃飯,雖然很沒有意思,可是他比較吃得下去,至少不必去想吞嚥下的每一口都是因她而來。

      煩悶地解決她交代的那碗養生湯,乍然想起方才夢裡的片段。

      夢裡的自己大約就是現在的年齡,但是夢裡的大伯父跟他的年紀居然是一樣的,兩人在夢裡完全沒有年齡的疑惑,反而還稱兄道弟的天南地比聊著。他晃腦一笑,夢境就是這樣毫無道理。

      有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倒是想不出自己怎會夢見過世多年的大伯父?

      其實他對於大伯父的記憶真的不多,因大伯父年輕時一直往返台灣和日本之間工作,加上離異後,又一人帶著孩子在台北討生活;而他,求學時代從小學到大學都在南部,爾後到加拿大念書,後來又留下來工作,接觸大伯父的機會次數根本不及五根指頭──甚至連大伯父的喪禮都因遠距離不克參加。

      不過,每每想起大伯父,總會跳出童年時期從母親口中所述說過的往事,亦留給他一個永不抹滅的畫面──大伯父牽著老大,抱著老二,背著老么站在大伯母娘家門前大聲呼喊大伯母的名字。

      據悉,在日本念完書,返台後立刻被拉進相親大會的大伯父,因外表俊朗挺拔與豐富的學識讓許多家底不錯的人家想結這門親。身為長子又有傳統社會的壓力,大伯父很快的就娶了妻,婚後他開始往返於台灣與日本之間做木材生意,並育有三子。

      怎知在他們的第三個兒子剛出世不久,大伯父的生意失敗了,爲此,鑫燁的爺爺奶奶只得賣掉家產幫大伯父度過難關,一家人最後只能租賃他人之屋。

      某日,大伯父從徒勞無功的應徵工作挫敗中返家,門裡只聽到么兒的漫天嚎哭聲,見不到妻子,卻看到一對年邁雙親的愁容。原來,大伯母留書,說要返回娘家住一陣子。

      原以為是妻子的大小姐脾氣作祟,過幾天就會回來,然而,一段時日後依然不見妻子返家,也沒有隻字片語回來。於是,大伯父去她娘家找人,卻被她的兄長們擋在門外,無論他怎麼懇求都見不到妻子。

      第二次,他抱著小兒子再訪,依然被拒門外。

      最後一次,他牽著老大,抱著老二,背著老么站在妻子的娘家門前大聲呼喊她的名字,面對八風吹不動的門窗多時,他跪在地上最後又喊了一次。

      「就算不為我,能否看在孩子們的份上回家吧!」

      終究,大伯父還是一人帶著三個孩子回家。

      結婚不久,鑫燁曾經跟清沅提過這事,聽過後她感傷地問:「妳大伯母的家人怎麼這樣啊?」

      「很多年後,我爸爸輾轉聽到她向旁人解釋當時她是被家人軟禁的。不過我問妳,如果妳家人軟禁妳,妳會不會想辦法做點什麼?像是總會有機會上街吧!那就可偷打個電話,或是可想辦法託人帶話,還是她該說服自己的家人,就算不要這婚姻了,至少三個孩子是她的啊!」

      「是不是妳大伯母不願吃苦?」她大膽地問。

      「推理起來是這樣的,但是實際情況我就不知道了,我家裡的人都不太願意談這件事。」

      「那她後來呢?」

      「她一直未再嫁,聽說晚年一直在吃齋唸佛。」

      「如果是我,真要走的話絕對會帶著孩子走。」片刻後,她慎重的說。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失敗了,妳會帶著兒子走?」當時他捉狹地說。

      「如果有一天你失敗了,我會陪著你一起再站起來的。走?我要走去哪啊?」她稚氣的臉充滿篤定.

      仲秋了,溫哥華的街道到處是隨風飄飛的楓葉雨,鑫燁套上外衣,邁步迎向秋風中,準備去接留在社區所辦的課後輔導中心的兒子   。

      秋天總讓他有種憂愁的感覺,一點都不假,他的愁可難解囉!

      一年前,就在他做的投資大賠後,他們匆匆賣掉好不容易貸款到的房子,雖然是在溫哥華房價狂飆的階段裡,即使賣得好價錢,還清了債和貸款後還是只夠租屋。

      已過而立,逼近不惑之年,他覺得自己的整個人生都被困住了。每思及自己多年來的不得志,說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都是硬撐的。

      當年來加拿大念了律師,鎮日苦讀才考過律師檢定,取得執業執照,後來回台灣娶妻再回加拿大,並在父母的資金支援下創業做移民法律業務,心想,成家立業都有了,接下來應該一帆風順了吧!但是會唸書不會做生意的鑫燁,常常讓客戶有技巧的欠錢,而且像是會傳染似的,一筆筆都討不回來。

      清沅曾問他能不能告這些客戶呢?

      他火大地吼:「當律師還得告自己的客戶不付錢?笑死人了!」

      後來他收了律師辦事處,聽信一位同鄉的話,一起做投資生意。

      同樣的命運,他不但不是做生意的料,更不知人心險惡。同鄉在當初簽租約的時候「正巧」有事不克前去,他就一手包辦了承租事宜,更在後來,同鄉「總是」忙碌的狀況下,他也一人獨攬所有的籌備工作。

      等生意慘澹做不成了,所有的虧損都歸他,因為簽字的人是他。

      後來他想,既然不適合當老闆,那就去當人家的職員吧!可是在這專業人士處處可見的時代,他居然找不到以律師為職的工作,也成為無數擁有律師執照卻無法以此為業的律師之一。

      最後,他委屈地頂著高學歷去一般公司行號求職,總得到應徵公司人員一臉「你不當律師來作這」的疑惑眼神。而即使他願意屈就,也沒有任何公司通知他去工作。

      半年前,他依舊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銀行的數字又一日一日減少,喪志窩在家裡的他竟然引發輕微的心肌梗塞,被清沅急忙送去了醫院。

      這段日子,鑫燁被清沅強制留在家裡休養,而沒有當地學歷,英語能力亦不強的她則找到在超市裡當切割魚肉人員的工作。他一直無法接受妻子在超市裡工作的模樣,不是瞧不起這工作,是恨自己為何讓這個家走到這地步。

      最讓鑫燁不肯面對的是,從頭到尾清沅都沒有怪他,還曾向她娘家週轉過錢。

      他也想過乾脆回台灣好了,可是,他拿什麼臉回台灣呢?不被週遭的人嘲笑才怪,就算不是面對面取笑也會是在背後的。

      其實,他還是有選擇的,不久前,巧遇見一位學弟,學弟表示他和父親專門處理東南亞移民業務的律師事務所裡缺一名助理,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上工。

      說真的,都到這田地了,面子算什麼?可是他就是不甘啊!在自己的學弟下面做最基層的工作?

      鑫燁接了兒子後,兒子小心地央求他一起去接媽媽。

      他遲疑的答應,父子倆就搭乘公車去接妻子。

      到了超市,他們父子兩人穿越到處是購物的人潮走向魚肉區,他牽著兒子站著離攤位不遠處。

      忙碌的她,身上圍著白色罩滿前身的防水工作服,在服務過一位客人後,轉身間瞥見他們,先是一愣,最後害羞地笑起來,無聲的以口形對他說「等我」,食指還比著自己。

      他和兒子站在店的後方出口處看著她微紅著臉,臉上掛著那朵他久違的燦爛微笑走出員工使用的後門。是誰曾奪走了她的笑容?又是誰能把笑靨還給她呢?

      想起早上她跟兒子說話的聲音,其實他所喜歡的聲音依舊在,真正消失的人才是他自己啊!

      秋風又起,腳下飄來一片落葉,是蛻變後的楓紅,色彩已由草綠轉為艷麗,現下這片葉子在他眼裡就像一重生的新葉。

      鑫燁手牽著兒子,看著清沅帶點緊張又興奮的神情走向他們,此刻,他彷彿看見了當年站在大伯母娘家門前,抱著,背著,和牽著孩子們的大伯父。

      全然不同的是,清沅不單是在他意氣風發的時候怡悅地陪在他身邊,更在他這段人生最晦暗的階段,以行動默默的支持與守著他,即使他藉機發洩鬱悶,不假以顏色或是刻意冷淡,依然是她,體解的承受著他的強詞奪理,甚至得理不饒人。

      這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夢見大伯父的原因了!

      在學弟手下當助理又如何,還有什麼會比守護家人這件事更重要呢?

      他主動帶著兒子走上前,緊握住她的手,激動且感恩地說:「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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