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死謎

第一章   死謎

趕到現場時,轄區警員已經拉起封鎖線,鄧保源看著封鎖線附近紛紛聚立的那些人,臉上有著無奈的苦笑,這些記者的嗅覺可真靈敏,他身為刑警,打從一大清早接到電話,立刻滾下床來,穿好衣服就直接趕來了,途中半點沒有耽擱,但儘管如此,這些記者還是比他早到。

「怎麼回事?」如果不是靠著車上的衛星導航,他可根本到不了這偏僻的荒山野嶺中,鄧保源問問站在黃色封鎖線旁邊的地方派出所員警。員警告訴他,命案現場是幾個年輕登山客發現的,這些從中部上來的年輕大學生們,參加了登山社活動,本來要到坪林的籟狸尖山,但不知怎地,卻誤走到這附近,一群人在山區迷路,亂走了大半夜,天亮時就到了這處看似荒廢的茶園邊,發現了命案現場。

「筆錄做了嗎?」鄧保源其實還沒睡醒,他打了兩個哈欠。年輕的員警點頭,也告訴他,法醫跟檢察官都正在路上。

死者是一對在各項資料比對中都查不出互有關係的男女,男性死者是四十六歲的魏信恩,經營小型貿易公司,專門從中國大陸進口幼兒玩具到台灣批發販賣,已婚,還有一個兒子,算起來是個家境還算富裕,生活型態也很正常的小商人;女性死者徐莉蓁的生前背景則較為複雜,她在一家酒店上班,是個風塵中打滾的陪酒小姐,老家在嘉義,今年才二十五歲。父母得知她的死訊後,在殯儀館認屍時,忍不住嚎啕大哭。他們都以為女兒在台北的工作,是很單純的公司會計,哪曉得知道真相時,女兒已經是一具冰冷的遺體。

法醫勘驗結果,徐莉蓁頸部有勒痕,研判是窒息而死;魏信恩則死於槍擊,一顆子彈從右邊太陽穴進入,貫穿腦部。比對現場狀況後,鄧保源對他的上司黎景浩做了這樣的報告:「車上除了兩名死者的指紋外,鑑識人員沒有發現其他異狀,從車內整潔狀況與死者被發現時的模樣看來,女性死者生前也沒有激烈掙扎的跡象,簡直像是心甘情願被勒死的;男性死者的槍傷是近距離射擊,槍上有死者指紋,從跡象做初步研判,他是右手持槍,對著自己腦袋開槍。」

「槍枝來源呢?」黎景浩問他。

「這個還在查。但死者魏信恩的背景很單純,從他家庭與公司裡並沒有發現任何能夠取得槍枝的管道,唯一可能的來源,大概就是透過徐莉蓁這邊。」他看了一下手上的資料,說:「徐莉蓁高職畢業後,至少曾經在四家酒店上班陪酒,這是我們目前所能追溯到的部份,還有沒有更多,則需要再進一步調查。」

「四家酒店,她會認識跟接觸到的人可就多了。」黎景浩沉吟著。

酒店小姐的工作環境複雜,會接觸到五花八門的人,什麼德性都有,如果魏信恩要弄一把槍,那麼透過徐莉蓁,確實是最快也最有可能的辦法。但問題是一個玩具進口商人要槍做什麼?黎景浩特別叮嚀,這是一個需要調查的方向。

依照線索來研判,男性死者魏信恩開車載著女性死者徐莉蓁,從台北市區一路來到這個位在坪林山區的荒廢茶園裡,他先掐死了徐莉蓁,然後舉槍自盡,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推測,只是中間還有諸多疑點需要釐清,除了黎景浩提出的槍枝來源外,另外還有地點的選擇,以及兩名死者之間的關係,黎景浩在看過現場狀況與諸般跡證後,提出了他的疑問:為什麼女性死者幾乎沒有掙扎,就這樣任由魏信恩親手將自己勒死?天底下有誰會這麼心甘情願地讓對方勒死?就算她打定了主意要死在對方手上,難道斷氣前的一點點掙扎都沒有?法醫檢查過兩名死者的手部,確定徐莉蓁的指甲縫裡沒有殘留任何他人的皮膚碎屑,而魏信恩的身上也不見明顯抓痕。

那天在現場雖然有不少記者,但這件事在新聞媒體上卻沒有過度渲染,大概是認為它沒什麼新聞價值吧?而且警方對外公佈的案情也不多。鄧保源心裡想,又是這種討人厭的案子,雖然任職刑警隊的時間還不長,但他已經耳聞過不少這類的事件,也知道地點的選擇、死者之間的關係如何,大多不會跟偵辦人員的推測有太大出入,因為很明顯地,從他的訪查中就可以得知,這是一樁很常見的情殺案,徐莉蓁是個酒店女郎,魏信恩是她的恩客,兩人之間從逢場作戲,逐步發展到了真正的情侶關係,但魏信恩是個有妻小的人,他當然不能讓這段關係公開化,也不能給徐莉蓁什麼生活上的保障,但徐莉蓁並不能因此而滿足,兩人可能有過無數次的爭吵,最後魏信恩忍無可忍,開著車,在路上盲目地亂兜亂轉,最後來到這個偏僻無人的地方,兩人談判破裂,他一怒之下才掐死情婦,自己也畏罪自殺。地點的選擇可能只是隨機的,殺人動機也顯而易見,這案子幾乎都可以宣告破案了。

不過黎景浩跟其他幾位前輩可不這麼想,至少他們不認為兩人死前曾有過爭執,也不認為魏信恩是在盛怒之下殺人,因為車內並無打鬥跡象,且徐莉蓁也沒有激烈掙扎的痕跡。不過無論兩人在死前是否曾發生爭吵,按照表面上的證據看來,確實是魏信恩殺人後才自殺沒錯,問題只是在於那把兇槍的來源還無法查證。

對,問題就是那把槍。鄧保源心裡想,如果沒有那把槍,事情就簡單多了。因為有了那把槍的存在,於是案子變得複雜,也無法簡單結案,這把槍不但是案件中的最大疑點,同時也表示案情可能並不如外界想像中的單純,黎景浩就提出了另一個迥異的假設版本:會不會整起案件背後還有個隱身的人物,而那把兇槍,則是他留給警方的提示。

這個推理也不無可能,但問題是理由與動機究竟何在。鄧保源一邊開車,一邊回想著自己經辦或耳聞過的重大案件,儘管這種案件通常可大可小,但負責偵辦的員警可半點也不能等閒以對,以免一個疏忽,就讓整個案子石沉大海。若是情殺,則兇槍的來源無法交代,若是財殺,偏偏車上的財物現金全無遺失,要說是仇殺,魏信恩又沒與人結仇。弄了半天,竟連一個可以偵辦的方向都找不到。

他開車到中和,在一片擁擠紛雜的住宅區裡轉了又轉,來到一棟看來屋齡大約有十幾年的公寓大樓前,停車後,按下門鈴。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拜訪,但每次,他心裡都頗為沉重,偵辦命案的警察,最難面對的往往都是死者的家屬,他們情緒容易激動,無法對所知的部份做清楚交代,而且人們總認為已經死去的人都是善良的,因此在回憶起死者生前的種種時,往往都偏向善面。但人不是全善的,都有部分的惡會存在著,只是他們在那當下選擇看不見而已。鄧保源想著自己參與偵辦過的幾個案件,大多都是這種情形。不過當然例外也不是沒有,比如這案子當中,男性死者魏信恩的妻子就是。

「魏太太嗎?妳好,我是鄧保源。」他對著對講機說話:「對,上次我來拜訪過,我是警察。」對講機那邊,魏信恩的遺孀姓許,名叫許孟琳,不過還是應該稱呼她為魏太太。魏太太很冷淡,從乍聞丈夫死訊起,就一直是這麼冷淡的態度,她按開了樓下的鐵門,一句話也不說,擴音機裡傳來一聲「喀」響,她在樓上直接就掛掉了話筒。

「我怎麼知道他跟那個女人是怎樣?問了他也不說,多講幾句就翻臉,好像在打聽他祖宗十八代,不知道有多少難堪事怕人知道一樣,誰還敢去多問?」很簡單的靈堂,看來魏太太也不打算為死去的丈夫舉辦什麼盛大的喪事。鄧保源昨天去過殯儀館,還順便查詢了一下探視紀錄,發現魏太太居然只去看過一次丈夫的遺體。對於丈夫生前的種種,魏太太自稱已經把所知的一切都告知了,但即便如此,她對於槍枝來源也搖搖頭,說自己並不清楚。

「屍體被登山客發現的時間是清晨六點半,而法醫判斷的死亡時間則是在凌晨左右,也就是說,他們死後不久就被人發現了。」鄧保源實在不願這麼想,但在一直找不到槍枝來源的情況下,他們有必要擴大偵查範圍,而且魏太太的冷淡確實也讓人感到不解,所以他問:「請問,那段時間您在府上嗎?」

「怎麼,現在連我都要懷疑了是不是?」魏太太本來只把公寓的大門打開一個小縫隙,還隔著大門的安全鎖鍊說話,現在她解開鎖鏈,示意要讓鄧保源進入,而自己則一臉不情願地轉身走向客廳角落的小茶几,拿了幾樣東西過來。

「那天晚上,我帶兒子去看醫生。」她把手舉起時,鄧保源看見了,那是一個藥袋,裡面裝了好幾種藥物,還有一張健保卡,藥袋上有診所名稱。魏太太說:「你是不是懷疑我?懷疑我殺了他們?是呀,我也很想親手殺了那對狗男女,但我絕對不會讓那個賤貨死得太快,掐死她怎麼夠?哼,可惜了,讓她死得這麼輕鬆。

那天下午,我去接兒子放學後,就跟他一直待在家裡,等到晚上七點半,他看完電視卡通後,才一起出門去看醫生,看完醫生就直接回家。如果你不信,不妨這邊坐一下,我兒子就快放學了,你可以自己問他,不然也可以去查一下,診所應該有攝影機,會拍到我帶小孩去看醫生的樣子;我們公寓樓下也有攝影機,應該也會拍到我帶孩子回來,從那之後,我就一直都在家,沒再出門過,你一樣可以去看監視錄影帶。」

魏保源點點頭,沒有接口多說,事實上那些監視錄影帶,他早就已經看過了,也早已確認無誤,現在只是再來核對一次,並藉機觀察許孟琳是否有任何異常舉動而已。接過藥袋,看清楚那張健保卡上的名字,寫的是魏鴻宇三個字,從出生年份推算,今年應該是十二或十三歲,一個對世界萬物都似懂非懂的年紀,而那些藥物都是用來治療感冒的一般藥物。坐在魏家客廳的沙發上,沒有任何茶水招待,魏太太關掉電視機,也在他對面坐下。

魏信恩生前與人並沒有太大過節,在台灣方面,他於工作上所接觸的對象也多頗為單純,都是玩具批發的中下游,並沒有很多應酬的必要。不過魏太太在前幾次調查偵訊時,就已經說了,丈夫向來喜歡流連酒店之類的聲色場所;鄧保源也知道,一個人喜不喜歡去那種地方,跟他工作上有無必要是沒有直接關係的。

「徐莉蓁,我知道呀,還見過兩次咧。」魏太太並不嫌麻煩,她陳述的內容與上次訪談時都一致,徐莉蓁是酒店女郎,跟魏信恩認識已經很長一段時間,兩人從原本生張熟魏、送往迎來的關係,一路發展到婚外情的地步,徐莉蓁生前所居住的小套房,每月房租還是魏信恩所支付的,這些魏太太全都知情。

「你們因為這件事而爭執過嗎?」

「以前還有,被我抓姦在床的那陣子比較會吵,我就是氣不過,憑什麼兩個人一起辛辛苦苦開公司賺錢,生完小孩後,就把我丟在家裡當黃臉婆,他卻自己開始出去玩女人?那時候常吵這些,但是後來就懶了啦,吵有什麼用?多吵幾次,難道他就會回心轉意嗎?就算會,那個女的難道就肯放手嗎?那種女人呀,好不容易巴上了一個像樣的男人,還不像橡皮糖一樣緊緊黏著?」她冷笑了兩聲,又說:「不過,很可惜的是她黏錯人了,魏信恩是個繡花枕頭,空有一個好看的樣子而已,要說錢,他能有多少錢?要說人,他都快五十歲的人,只能做點沒發展的小生意,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

「你們考慮過離婚嗎?」

「他有,但我沒有。」魏太太臉上的冷笑依舊,說:「憑什麼要我退出?我退出不就白白便宜了他們?」

鄧保源點點頭,沒有對魏太太的說法發表任何意見,每個人對於婚姻或感情的觀念與處理方式都不同,他看看眼前這個婦人,年紀大約四十多歲,已經有點中年發福的跡象,臉上帶點歲月的痕跡。根據之前的筆錄,鄧保源對她已經有大致的了解。魏太太姓許,名叫許孟琳,老家在彰化,當年在台北工作時,就是魏信恩那個小公司裡的職員。兩人從一家小企業做起,多年來雖然談不上事業有成,但這個貿易公司總算有著穩定的成長,發展到今天的局面。一對本來應該極具革命情感的創業伴侶,育有一子,家庭生活乍看之下算是美滿,但因為丈夫沉迷聲色場所,又在外頭有了女人,所以原配妻子在不甘心之餘而萌生殺機,這也不無可能,只是魏太太的不在場證明何等完美,根本無懈可擊,光是公寓樓下的監視器就可以證明她絕對沒有外出。鄧保源心想,或許還得從她的交友狀況去做點了解,畢竟她就算自己不動手,一樣可以買兇犯案。

「那是拼圖嗎?」心裡念頭轉得很快,鄧保源忽然注意到牆上掛著一幅裱裝的歐式宮廷畫作,但更仔細一看,畫面中佈滿細紋,上次來盤查時,他還沒注意到這些細節。

「是拼圖沒錯。」魏太太點頭,說:「家裡還有好幾幅,都是我兒子拼的。」她說著,指了指另一邊的牆上,同樣風格的作品,每一幅都很具規模,看來應該有數千片,甚至可能更多。

「令郎很喜歡玩拼圖嗎?」他忍不住站起身來多瞧了幾眼,嘴裡發出讚嘆的聲音,說:「這應該很費功夫吧?」

「這一幅好像是兩萬片,是我兒子去年才拼完的,足足花了有幾個月吧。每天一放學就躲在房間裡拼著,功課不認真寫,書也不唸,還讓他老爸罵過好幾次。」雖然這麼說著,但魏太太語氣中難免透著驕傲,看來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跟別人介紹起自己兒子的大作。

「令郎現在多大?」

「今年小學五年級。」魏太太說。

鄧保源心裡由衷地感到佩服,尤其當他想到自己賃居的宿舍裡,在地上擺了都快兩個月了,但卻幾乎毫無進度可言的一幅兩千片拼圖時,不由得自嘆弗如。

「鄧先生你也喜歡玩拼圖嗎?」

「是挺喜歡的,不過工作很忙,常常一幅拼圖都要拼上大半年才能完成,有時候放太久,拼圖都不齊全了,還得拼到最後才發現。」有點自慚形穢,他帶點不好意思的尷尬,笑著說:「而且我可沒這麼好的耐性跟眼力,能拼出這麼大量的拼圖,況且這種圖案的風格非常困難,我頂多只能拼一點卡通或漫畫人物的那種。」

正說著,魏家大門忽然堆開,一個年紀大約只有十一、二歲的男孩剛好開門。穿著國小運動服,還揹著書包,原本眉清目秀的模樣,在看到屋子裡有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時,他愣了一下。

「小朋友,這些拼圖都是你一個人拼出來的?」鄧保源知道他就是魏鴻宇。雖然明知自己應該詢問的是與案情有關的問題,但他忍不住還是想先問問拼圖的事。魏鴻宇點了點頭,走到母親身邊,臉上還帶著狐疑。

「你覺得拼圖好玩嗎?」鄧保源指著牆上那一幅耶穌最後晚餐圖案的拼圖,問他:「你知道這幅拼圖的故事嗎?」

「耶穌被祂最親信的人害死了。」魏鴻宇點點頭,說了一句本來應該無關緊要,但卻偏偏又讓鄧保源愣了一下的話來。

回書本頁下一章